从那日起,我终于明白,原来汉译成“贝侬”的这个词,并不仅仅是壮话里独有。在我国的壮语、布依语、傣语和东南亚的泰国泰语、老挝老语、越南岱族、侬语、缅甸掸语和印度阿萨姆邦的阿含语当中,贝为年长,侬为年幼。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一家人”意思,它甚至可以泛指所有亲密关系的人,包括朋友,家人、兄弟姐妹。而中国的壮族、布依族,和越南的岱族,根本就是同一个民族被地域、国界线和人为划分开来的不同的称呼,而傣族、老龙族、泰族、掸族、阿含族,与我们壮族,是同源异流的民族关系,在国际学术界,通称为“台语族群”。 
原来,几千万人口,相互之间,都有资格互称——“贝侬”。 


近年来,更有中国学者发表专著,认为侗、黎、水、仫佬、毛南族,越南的泰、布依、热依、泐、佬族,和“台语族群”一样,是“同根生的民族,犹如一棵大树,经过若干年的生长后,生出许多枝干。上述各族,根是相同的,只是枝干不同”,暂称为“壮泰族群”。 

 
在壮泰学术界,公认的结论是:居住在中国岭南一带的古代百越西瓯人,或因战争,或因寻找肥沃土地,在不同时期迁移、泰国。向西迁移的一支到云南元谋、德宏,进入缅甸的掸族,印度阿萨姆的阿含族),和中国八个少族(壮、布依、傣、侗、黎、水、仫佬、毛南)一样,都是由古代百越西瓯人迁移、分化而成。 


很多朋友都知道我曾于十年前,和大学里的教授一起遍游云贵票桂三省区的高山密林,前后三次,最长的一次达三个月之久。可他们很少知道,当时我们的行程,都是在追寻千年前壮族历史上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侬智高的足迹,追寻我们这个民族血与火的洗礼中告别故土,不断迁徒逃亡的烙印。 


1053年,侬智高领导的壮族人民起义,在北宋和交趾国的联手之下失败。归仁辅大战败于北宋名将狄青后,11月侬智高率余部4千遁入大理国。次年,北宋官兵在现在的文本境内开始对壮族和各少数民族人民开展了蓄谋已久的大屠杀,鲜血当红了八桂大地,持续达10年之久。在此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仅据北宋官方史料记载,壮族就有约26万人惨遭杀害,有约14万人为逃避屠杀相继逃入大理国,另有约三万壮族人逃到贵州地区。 
在北宋政权的镇压下,壮族人民被迫整村整寨地逃难,由于他们是侬军撤走后才逃难的,追赶侬车又被宋军阻隔,十分危险。 
当年在云南,在勐腊县沙仁寨民波的帮助下,我和老师看到了一本傣文书写的贝叶书籍,描写他们祖先从广西逃出来的艰险情形,逃难者白天躲在山上,晚上星星出来才前行,一路上爬高山过大河,风餐露宿,和饥饿、病魔、瘅毒、毒蛇猛兽殊死搏斗。他们从桂西一直逃到元江、绿春一带,行程数千里,定居下来后又碰到粮食,工具缺乏等问题,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才难生存下来(仅是这一部贝叶的记录,
今天的傣族与壮族的关系就昭然若揭)。 


而据当时大理国以及后来根据云南省、州、县三级志书记载,广西和云南富宁地区的壮族(沙人、侬人)除了逃到贵州外,逃到大理国的有13万多人,主要分布于滇南的方山、砚山、元江、金平、新平、石屏、绿春、江城、丘北、马关、西畴、麻栗坡、屏边、河口、蒙自、个旧、元阳、普洱、勐腊、莱州。这些壮族先民留在当地,一代传一代,千年后已经发展成新的民族或融入别的民族。 
象勐腊县的曼列、曼庄、曼迈等12寨沙人,现除了曼迈沙人坚持为壮族外,其余都成了傣族,景洪市勐龙地区的沙人,230多年前就号称有70余寨1000余户,与在也都完全归入傣族。 
在绿春的哈尼族人口中,有一支风俗习惯与众不同的特殊群体——哈欧。据老人相传,他们的祖宗是侬族,来自遥远的广西,因为宋朝时随侬智高起义失败后,离乡背井,辗转来到广南,进入元江,最后才落藉到绿春的,初到绿春时有12生1970户。 
而在贵州,也有众多的侬氏后裔。一是侬智高第九子农史才率部逃到湖南武冈一带,这里接近贵州,其后裔现称布依族。实际上,贵州的布依族和壮族的布依支系相同,只因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部分人士的短见才将壮族和布依族人为分开。 

 
1055年后,由于北宋政权与大理段氏政权勾结,又迫使壮族先民3万人(多数是侬族)逃到今天的老挝、泰国一带,致使大批壮族人异化为异国之民,这是壮族历史上的第二次大灾难,也是最惨痛的一次。 


侬智高就在这个时候率部进入老挝、泰国北部活动,数十年后其后裔奉其旗号曾经建立了兰山王朝和兰那王朝,另有一部到泰国中部参与建立了素可泰王朝。我曾经看过有关泰国简史的介绍,说“泰国目前之地方,于几千年前即有人居住,但并不是泰族。据一般的了解,泰族就是发源于中国的南部,而于公元第十一与第十二世纪才移居到目前的泰国”——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阐述,背后蕴藏的壮族先民不断迁徒的血泪却令人无比喟叹。而其后数百年间,侬氏后裔南下越南红河流域,西至缅甸、锡金、印度,更显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精神,令我等后人无比缅怀。而身为中国的少数民族群体,在知道东南亚各地都有我们自已的贝侬后,又当是如何的神往! 

 
以上史实,是广泛记载流传于地方史志和民间的书面的口口相传,可怜千百年后终于重见天日,是南部壮族千年前被迫大迁徒的血证。可是最终被历史掩盖的民族血泪史,却还更多,例如北部壮族的迁徒史。 


当年, 我们在云、贵、桂三省区游历,深入民间村寨,很多地方都听到一个相似的传说。传说满清入关占领中原后,杀向岭南时,滇黔贵交界各部族人人自危,有几十个部族互相联络,奉一族女首领为首,将各部族的藏珍宝藏聚集在一起,并组成护卫队。康熙末年风声泄露,武器精良的满清军队旅行突袭,护宝卫队猝不及防死伤惨重,但在附近各部族的及时支援下终于护着宝库杀出重,一路南逃,到达了中南半岛。各部族不舍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又迫于满清政权的苛索,相继弃村弃寨追到随前往,在中南半岛定居生息,开枝散叶。其中,就有我们壮族的先民,而三省区交界的壮族人,当属北壮(这也许就是后来我在越南热依民歌中听到“远离柳江不能浴”,“同死桂林地”等歌词的原因吧)。而这段历史,基本上是完全消失了的,不见于任何文字记载,仅仅是口口相传于各族之间,很多年老的人都知道,两百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到了遥远的南方,在那里,我们有很多贝侬…… 
历史是很容易被篡改的。十年前我们有人专门调查侬智高家族的逃难及分布情况,到了云南、广西十几个县进行采访调查。多年后更有专家获得50多部农氏族谱和口碑资料,知道在壮族逃难中,侬智高家族的逃难更加酷苦。但由于他们按照侬智高的逃难计划趋向,全部逃脱了朝廷的灭族的屠刀,没有哪个被擒杀,所以敢下这个结论:《宋史.广源州蛮传》和《续通鉴》所载的侬智高在大理被杀、侬智高母、弟、子在京师伏诛等,完全是欺人之谈! 
      根据族谱记载和口碑内传,起义失败之前,侬智高就意料到朝廷要诛灭侬氏九族,就在木腊关(今云南富宁县与广西那坡县相邻的板仑乡木腊村)召开侬族会议,提出“全族离乡,分散逃匿”的逃难计划。那坡县龙滕屯农氏族谱记载了这个逃难计划是“不已合族,联络商议。为今之计,必系南徒,改名换姓,全族乡离,去人为农。以避祸计,协同妥议,定走三处,滇越与西,不许别之。三支之人,分避三区。各人避难,俱属边域,家业星散。一族受屈,男女分散,若无天日,狼毒已甚,毫无阴隙。呜呼惨状,言难尽述。不念畴昔,功盖环宇”。 
前几天,很无意的,我逛到了壮族吧。这一去,越发不可收拾了。很为自己汗颜啊 

自己是一个壮族人,可是对于本民族的东西却一无所知,除了语言。 
这几天,天天都呆在壮族吧里,里面的情谊总打动着自己。有的贴子看得眼睛胀胀的,想哭了。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我的故乡其实并不在远方。 
心里有一种东西被刺伤了……我们的民族 
那会儿和弟弟不知说起家乡的一个什么事,弟弟当时就说我,你不要管这里怎么样,不管这里怎么样, 
你去到哪儿,你总归要回到这里来的,这里始终都是你的家。当时有点不屑他的话。现在才悟过来。 
弟弟是骨子里就明白这个事的,而我到今天才能明白。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不过,真的哭了。 
哎!我们祖先的苦难,如今他们的子孙又有多少人能了解和体会呢。某些民族的人在痛斥别的民族否认历史的时候,他们自己却一直美化在对我们弱小的民族所做的一切,--传播先进的技术文化来得,来开化团结我们而来的,而我们可怜的同胞在学校学习到自己民族的历史却为零,却在埋头苦读别的民族所谓光辉灿烂的历史。
记得当年在语文《过秦论》中读到“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读到这些却是那么的默然,完全跟自己毫无关系,后来终于知道“百越”是我们的祖先,他们在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对先人的征服,而这仅仅是我们先人噩梦的开始,两千年了,期间又有血泪,多少苦难迁徙,多少悲壮的故事发生呢,多少人倒下了呢。欣慰的是我们祖先,先人的语言还在这块大地上延续,我们今人要好好保护好自己母语,这是我们每位比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