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约于1952年就受戒成为“道公”的一员了,但从1952年到1992年(大概的年份)这四十年间都没有从事“道公”活动,后因我父亲在当地“道公”行列中辈分较高,被请了出来做真正的“道公”。道公的主要业务是做各种仪式,最辛苦的是丧葬仪式,要忙几天,熬几夜,身体虚的很容易患上感冒、咳嗽、风湿等疾病。我父亲小学毕业,能写字、拟稿,所以在道公班组里兼任“文书”。前一两年我多次问他有没有手抄本、经书之类的,经文是用什么方言唱诵的,他说没有什么本子,全凭口头,也没有什么土俗字,都是用本地读音来念常见的汉字。这一次回家过春节,我再次问他有没有手抄本,有没有土俗字,他还是说没有。我说现在有不少专家学者研究“巫”的手抄本,如果家里也有手抄本,只需给我看两三行,我就知道有没有类似的土俗字了。在元月30日(初二)深夜,我父亲终于松口了,说有一个还没抄完的手抄本,正在楼上我住的地方、电视机下面抽屉里,可以自己拿来看。于是,趁着夜深人静,我拿出那一叠塑料袋包着的鬼怪纱纸,看了起来。手抄本很凌乱,内容很多,而且丧事仪式部分在凌晨时分阅读确令人些许压抑。我费了几十分钟把它们基本看完,正当我准备收起它们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最后一页竟然有我苦苦搜寻的土俗字!
第二天早上早餐之前,我把手抄本拿下楼,请我父亲演示如何唱读这些经文,先从“土地赞”唱起,唱了几段都没发现有特别的读音(我父亲曾说做仪式时有些读法类似“北音”),于是我翻到了最后几页,在他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让他读他自己抄的土俗字。他读得远不如纯汉文的流利,但基本上都能读出来了(实际上是用山歌调唱出来的)。我父亲说这一部分其实是“师公”用的,而不是“道公”用的,而且有些读法要以gok kuen(上方,即我家乡的北部或北面)的读法为准。在他辨读的间隙,我上楼拿来了笔记本和笔,让他从头到尾再读(唱)一遍,顺便仔细辨认先前说不清的字,我当场用自创的拼音方案把它们记录下来。中午,我趁着光线比较好,在楼上偷偷拍下了手抄本里相关的几页。就是上面帖子上传的那几个图片。
下面的拼音文是我当天记录的内容,“原文”和“大意”是我后来整理的。“原文”来自我父亲手抄本的草稿,他借别人的手抄本来匆忙抄写,把原件还给别人之后,嫌太潦草,自己又誊抄一遍,但还没抄到我最关心的这一部分。“谐读”是春节期间(元月31日)我父亲用山歌调辨认、朗读“原文”,我当场用那楼话拼音3.1版记录,我问父亲这种读法怎么称呼,他说是“kaij”(楷音,应为谐音),于是我将它命名为“谐读”。“大意”则是由我按照我父亲的“谐读”翻译而来。
原文01:爹 妈 生 流 六 比 浓
谐读:de maj sleng lawz louk piex nuengx
大意:父母生咱六兄弟
原文02:哥 一 哥 二 卑 朱 府
谐读:go eit go ngieh bayz zi fouj
大意:老大老二做知府
原文03:哥 三 哥 四 卑 朱 洲
谐读:go slam go sleis bayz zi zou
大意:老三老四做知州
原文04:哥 五 哥 六 亻米 沙 想
谐读:go haj go louk may slaz sliangj
大意:老五老六没啥想
原文05:亡 妖 求 勇 局 賊 头
谐读:mueng yieur gouz yuengx kueg soaeg toow
大意:你邀我拥做贼头
原文06:湯 言 龙 卑 三 丈 六
谐读:taeng ngien loungz bayz slam tiengx louk
大意:太阳下去三丈六
原文07:木函 抡 木函 产刂 卑 的 求
谐读:gaem siang gaem sanj bayz deik mbuanj
大意:拿枪拿铲去打劫
原文08:言 的 过 乃 九 恩 裴
谐读:ngien deik guas ndayj gouj aen fayj
大意:白天曾劫九个圩
原文09:群 的 过 乃 九 恩 洲
谐读:gounz deik guas ndayj gouj aen zou
大意:黑夜曾劫九个州
原文10:卑 淋 板 辶覓 流 時 君
谐读:bayz nooum mbuanj mbek lawz sie goun
大意:遇到大村咱就吃
原文11:卑 淋 板 细 衆 非 心
谐读:bayz nooum mbuanj ngays zungj may slaemh
大意:遇到小村总不进
原文12:乃 提 后 生 流 時 叚
谐读:ndayj tooy hawh sleng lawz sie gaj
大意:抓到后生咱就杀
原文13:提 馬 斩 柳 再 骑 头
谐读:tooy ma taemj lawj zais keey toow
大意:抓回砍头再骑上
原文14:乃 提 力 历 流 凱 叚
谐读:ndayj tooy lieg ndeik lawz kayj gaj
大意:抓到小孩咱别杀
原文15:提 馬 犬 牛 犬 马 流
谐读:tooy ma hen vaiz hen moax lawz
大意:抓回给咱当牛马
原文16:乃 提 力 嫂 流 凱 叚
谐读:ndayj tooy lieg slau lawz kayj gaj
大意:抓到姑娘咱别杀
原文17:提 马 ~ ~ 局 下 流
谐读:tooy ma eu etj kueg yoah lawz
大意:抓回~~做咱妻
原文18:三 徒 未 怀 君 敦 漼
谐读:slam tue meh vaiz goun daens ...
大意:三头母牛吃当…
原文19:九 徒 未 巫 君 敦 油
谐读:gouj tue meh mou goun kueg yoow
大意:九头母猪吃当油
原文20:甫 甫 都 話 流 君 稔
谐读:puex puex duj vah lawz goun naem
大意:人人都说咱吃慢
原文21:力 嫂 罗 丈 斗 嫁 流
谐读:lieg slau ndoz(loa) siangj dawj has lawz
大意:姑娘争抢来嫁咱
说明:
1. “卑”字的读音是“bay”(壮文bae),与我家乡大部分村、圩的固有词“去”同音,但我家那个村“去”这个词的实际发音是bayz(壮文拼写为baez);
2. “未”字在我家乡的读音是“mieh”(壮文mih),但“母牛”可以说mieh vaiz(壮文拼写为mih vaiz)也可以说meh vaiz,属于自由变读;
3. “原文07”最后一个字,可能是抄错了,我父亲解读为mbuanj(村),似乎不太通顺;
4. “原文18”最后一个字也可能是抄错了,我和我父亲都未能解读它;
5. 我父亲对“原文18”和“原文19”中的“敦”字读法不同,可能是读错了,我认为应该读为“daengs”(壮文拼写为daengq),“当作”、“就像”的意思;
6. 既为“谐读”,这些字的读音有一部分跟平时读书看报用的读音是有差别的,如“流”loow/lawz(壮文laeuz),“沙”sla/slaz,“淋”looum/nooum(壮文noemz),“乃”noaix/ndayj(壮文ndaej),“凱”kaij/kayj(壮文kaej),“马”moax/ma,“心”slaem/slaemh等;
7. 除了“谐读”之外,也有属于自创字体的,如“亻米”(may,不)、“木函”(gaem,拿)、“辶覓”(mbek,大)等,这就明显属于土俗字(古壮字)了。
[附注:昨晚由于网络故障,这个跟帖发送不成功,今天又能顺畅上网了,我这才得以完善这个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