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出处:《广西语言研究》(主编:朱方棡,副主编:杨世文 符浩,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第369-376页
谈谈壮语书面语新词术语的规范问题
覃国生
一
任何一种活的语言,都或快或慢、或大或小地发生变化。语言变化的直接动因是社会的发展变化。特别是它的词汇部分,对社会发展变化的反应是非常直接和十分迅速的。社会生活中出现了新的事物,取得了新的科技成就,语言的词汇中就立即增加了相应的新词术语;某些旧制度、旧事物在社会生活中消亡了,语言中反映这些旧制度、旧事物的词语就会在词汇中逐渐消失。当然,旧词的消亡要比新词的产生时间要长得多。这是因为社会生活领域非常广阔,旧事物不可能在所有的社会生活领域同时消失。特别是涉及到历史,旧词语还经常被使用在必须的场合。
新词术语不断地大量地产生,是语言丰富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在当今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的年代,通讯传媒尤其发展神速。这种状况又大大地促进了各国之间或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因此任何语言中的新词术语,总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文化交流和语言接触等渠道吸收外来语的。各种具体语言由于它们的自身情况和具体使用条件不同,处理新词术语的方式也各异。有文字的语言,都要求新词术语有固定的书面形式,以利于它们的推广使用。
解放后,壮语词汇中新词术语增加得特别迅速。数量之多超过了任何的历史时代。这种情况,是我们国家和壮族社会,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取得各方面发展的直接反映。“共产党”“解放军”“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公社”“大队”“生产队”“试验田”“少先队”“共青团”“妇女队长”“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四化建设”“电视机”“电子计算机”“人造卫星”“宇宙飞船”“电冰箱”“洗衣机”“热水器”等,政治和科技方面的新词术语,早已构成了壮语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壮语丰富发展的一个具体的重要内容。
解放后壮语新词术语数量增加特别迅速,这些新词术语有以下特点:1.绝大部分的新词术语是直接借自其他语言的,极少用自身的语言要素来构造新词术语;2.绝大多数是借自汉语的新词术语,而不管语源来自何方;3.借自汉语的新词术语以直接音借为主要形式;4.在人民口语中,以汉语西南官话的读音占主导地位。以平话或粤方言语音系统借入的地区要少得多,以汉语普通话语音系统借入新词术语则更少。前面三个特点是壮语新词术语在短期内激增的客观必然要求。因为绝大部分的新词术语,都不是壮族社会文化土壤产生的,其语源都来自其他语言,只有直接借用才具有最快的速度,而直接音借又比其他的形式,如翻译、半音半译等更加便捷。由于壮汉语的关系非常密切,因此壮语的新词术语直接借自汉语或经过汉语的中介借入是很自然的了。第四个特点是由于壮族人民接触汉语的实际环境决定。汉语方言在壮族地区的分布以西南官话为最广,接触汉语西南官话的壮族人民人数最多。认清这四个特点并在具体处理新词术语时充分体现这些特点,才能使壮语的新词术语符合科学规范,才有利于它们在壮语中的使用和传播,同时才有利于壮语书面语的健康发展。
二
一个时期以来,壮文刊物中吸收新词术语比较好的做法是充分注意了前面的三个特点,使绝大多数的新词术语都符合这三个特点的要求。
首先是直接借用,能用壮语要素构造的也不用它们来建构新词术语。例如,过去曾经使用过faenjsaegbuh(粉洗衣→)“洗衣粉”、gaiqcatheuj(架刷牙→)“牙刷”、baenaj(去前面→)“前进”、hwnqguh(起做→)“建设”等,这些用壮语要素来重构或半译半注的新词术语,现在已经在壮文刊物中不见或很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sijyihfwnj“洗衣粉”、yazsaz“牙刷”、cenzcin“前进”、gensez“建设”这些直接从汉语中音译过来的形式了。当然,有少数采用注释性译法的新词术语,仍具较强的生命力,经常在壮文刊物中继续使用。例如buhveiswnghyih(衣卫生衣→)“卫生衣”、nazsinendenz(田试验田→)“试验田”、byaekbohcai(菜菠菜→)“菠菜”等。这种情况可能是由于它们很早就被借入壮语中,壮族人民早已这样说开了的缘故。往后的发展,只要环境需要,出现veiswnghyih“卫生衣”、sinendenz“试验田”、bohcai“菠菜”与它们并存并用,也是完全可能的。
其次,壮语中的新词术语主要是从汉语中借过来的。不仅借汉语本身产生的新词术语,其他语言产生的新词术语壮语也是通过汉语的中介借过来的。例如aigwzswhgvangh“爱克斯光”、ailisegungh“爱丽舍宫”、anhbeiz“安培”、auzbauh“敖包”、bangunghsiz“办公室”、aulinzbizgwz“奥林匹克”、bahbijdoj“巴比妥”、bahleizvuj“芭蕾舞”、bwzlanzdi“白兰地”、bwzgiz“白旗”、bwzswgojloz“百事可乐”、banging"半径”、bang“磅”、bauhboh“包波”、baujhoz“饱和”、baujyenj“保险”、beihgvanh“悲观”、beigingj“背景”、bwnjciz“本质”、bwnghdai“绷带”、bijcung“比重”、benyazgi“变压器”、byauhbwnj“标本”、byauhgez“表决”、binghgizlingz“冰激凌”、bohliz“玻璃”、bozsw“博士”、buzdungcanj“不动产”、bujsiwj“普式耳”、canhgvanh“参观”、caizfaz“财阀”、lunzdaih“轮胎”、cwngzfwn“成分”、daibyauj“代表”、cuzbanj“出版”、conzyenjbing“传染病”、cangjcoz“创作”、danbwzciz“蛋白质”、daujhojsen“导火线”、denva“电话”、dwzyuz“德育”、dwnghgi“登记”等,这些非汉语语源的新词术语,壮语是经过汉语的中介作用借进来的,并且全都是音译借词。
壮文刊物中的新词术语虽然都是从汉语中译音借入的,但却出现了脱离广大壮族地区语言实际的倾向——采用老借词语音系统拼写新词术语。我们知道,广大壮族地区,具体地说是50多个壮族聚居的县(市),除了广西中部11~12个县(市)采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汉语新词术语外,其余40多个县(市)是按汉语西南官话的语音系统借入的。目前壮文刊物大量采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新词术语,明显脱离40多个县(市)的壮族人民的语言实际,造成一系列的不良后果。
三
采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壮语新词术语弊端甚多。
首先,它脱离了口语实际,缩小了语言的社会功能。我们知道,语言的活力在于它的社会使用,作为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工具是它的根本职能。既然广大壮族地区都用新借词语音系统来吸收新词术语,而书面语却用老借词的语音形式,那它们在广大壮族地区就没有人讲,壮族人民也很难在书面语环境中理解它们的意义,从而使它们失去了全民性而退居为社会方言,其社会功能就大大缩小了。吸收新词术语的目的是为了丰富壮语词汇,使壮语更便利更有效地为壮族人民使用、为壮族社会服务。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新词术语恰好适得其反。
其次,利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新借词不利于壮族学生学习汉语文。大家知道,老借词语音系统还有-p、-t、-k、-m收尾的音节,保留8个声调。而现代汉语普通话或西南官话都没有-p、-t、-k、-m收尾的音节了,并且只有4个声调(轻声不算独立调类)。正如前面所说的,壮族聚居区有40多个县(市)采用西南官话语音系统吸收汉语新借词。你采用老借词吸收汉语新词术语,这些地区的人就听不懂、读不出这些汉语词。事情是很明显的,平常他们把“学习、科学、激光、方针”念成yozsiz、gohyoz、gizgvangh、fanghcinh(新借词语音系统转写),现在你读成hagcib、huhag、gitgung、fungcim当然就没有人听懂了,即使他们看着汉字也写不出这些音节来的。他们接触的汉语社会用语也是西南官话或普通话,与老借词的读法截然不同。可见,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汉语新词术语,会给壮族学生学习汉语文人为地增加了困难。
再其次,采用老借词吸收新词术语也不利于壮族学生学习壮语文。壮族学生学习壮文这种母语文字,因为言文一致,所以具有易读易懂易写易记的优势,是很容易学会的。壮语中大量的汉语新词术语采用老借词语音系统标写以后,它们既脱离汉语口语实际,也脱离多数地区的壮语口语实际,这样壮文易懂易记的优势就没有了。对于采用新借词语音系统的地区的广大壮族学生来说,写壮文就更加困难了。本来壮族学生学会了壮文字母和拼音规则以后,就可以直接拼写自己的话、记事、写文章了。现在只要遇到汉语新词术语就卡壳了。他们当然接触过有限的老借词,这些老借词因为长期使用,还是比较好记的,习惯成自然嘛,记住了就能写了。但他们对大量涌现的新词术语就束手无策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得汉语的入声字,也不知道古汉语声调与壮语的对应关系(中、小学生的汉语课程都没有这些内容),汉语的“特别、学习、节目”等词语,他们怎么凭空拼出daegbied、hagcib、cietmoeg来呢?如果让他们把这些汉字拼写为dwzbez、yozsiz、cezmuz,那就易如反掌了。
最后,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新词术语不利于壮文的推广,不利于进行壮汉双语教学。大家知道,由于壮汉两族人民有密切的交往历史,壮语中有大量的汉语借词。据抽样调查统计,用壮语讲述一般(或传统)的农业耕作过程,汉语借词(主要是老借词)占到10%左右;若用壮语讲述现代的生活故事,汉语借词(主要是新词术语)多达一半左右;若用壮语作当前的形势报告汉语新词术语多达70%~80%。如果用新借词语音系统,绝大多数地区的壮语语音一致,大家都听得懂。这样就有利于壮文的推行,加上新借词比老借词有强大的生命力,就能促进壮文的统一和发展。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处理新词术语,壮族地区语音分歧大,互相间不容易听懂,当然就不利于壮文的推广,不利于壮文自身的发展。
广西贵港市古山小学进行壮汉双语教学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很重要的一条原因是壮族小学生通过学习壮文,较早地掌握了文字工具,使他们的智力得到较早地开发,作文能够提前起步。在小学壮文课本中出现汉文新词术语的地方,渗透汉文教学;在汉文课本中能用壮文注音释义。所有这些,都是建立在用新借词语音系统吸收汉语新词术语的基础上的。如用老借词语音处理新词术语,学生学习壮文就失去言文一致的优势,也就失去较早得到开发智力的时间,无条件搞作文提前起步,更无法在学习壮文课时进行有利的汉文渗透和用壮文给汉文注音释义了。试想想,在教壮文课时,在gitgtmg、huhag底下对注“激光”“科学”字样,进行汉文渗透,能帮助学生在学习汉文时减少学习难度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若在汉文课本中的“激光”“科学”等词的下面对注gitgung、huhag壮文字样,能有任何注音释义的作用吗?没有!这样只会给他们增加汉语读音上的困难。因此说,采用老借词语音系统处理新词术语,对进行壮汉双语教学也是极为不利的。
四
怎样才能做到壮语新词术语的科学规范呢?
首先,要解决原则问题。换句话说,你用什么原则进行规范?我想最重要的是两条,一是从众和口语化原则,二是符合壮文发展趋势的原则。
所谓从众,就是依多数人的说法,并且是多数人口头上的说法(即口语化)。我们知道,语言的活力在于它的社会使用。尤其是那些刚进入词汇体系的新词术语,它们的生命力完全取决于广大人民群众使用它的情况。它的某种语音形式被人民大众广泛地使用,说明那种形式最富有活力,它应成为规范形式。它的另外某种语音形式只有很少的人使用,说明这种形式没有生命力,没有推广资格。从众和口语化原则是语言职能提出的客观要求,因此我们应当遵循这条科学原则。
壮文的发展趋势是什么呢?根据多年来的观察、研究,人们不难发现:壮文作为壮语书面语形式,它丰富发展自身词语的途径主要是大量采用汉语借词,而且绝大多数地区是按汉语西南官话的语音形式借入的。甚至出现这样的情况:壮语中原来已经有了汉语老借词了,往后还出现这个词的新借词形式与它并存并用,并有逐步取代老借词的发展趋势。由此可见,壮语书面语吸收汉语新词术语必须按新借词语音系统借入,才符合从众和口语化原则,才符合壮语的发展规律。
其次,要做些技术性工作。
1.要确定并公布有限的老借词词表。因为这部分词(指多数采用新借词系统的地区保留的老借词)群众已经用惯了,人民群众现在还这么说。把它们一下子都改成新借词语音系统也脱离语言实际。但是为了有效限制滥用老借词,必须公布老借词词表。上表的词可以进入书面语,表上没有的任何老借词形式都不许可进入书面语。
2.有必要在壮文方案中增加几个专为拼写汉语借词用的特殊声母。解决同形词的问题,并力求接近汉语的语音实际。主要是专设cv、lv两个声母解决“壮”与“藏”、“抓”与“差”、“旅”与“李”、“律”与“立”等的语音形式混同问题。现行方案它们都是同音同形字cang(壮、藏),ca(抓、差),lij(旅、李),liz(律、立)。利用了cv、lv等声母以后,它们不仅在书写形式上有了区别,而且读音更加接近汉语实际了。例如:cvangcuz(壮族)、cangcuz(藏族)、cvahgvi(抓锯)、cahgvi(差距)、lvijhingz(旅行)、hingzlij(行李)、lvizling(律令))、lizling(立令)。这样就更有利于新词术语的推广和传播。
3.现在有少数新词术语的拼写是靠拢汉语普通话,有些是可取的。例如:“政治”由cingci变为cwngci是比较好的。另外一些情况就值得商榷。例如“毕业”“农业”,分别写为bizyez、nungzyez就不一定比写为biznez,nungznez更符合壮语的语音实际。
本文的核心主张是用新借词语音系统拼写汉语新词术语;但可以保留一部分已经与壮语固有词搭配使用很紧密的老借词,这要用公布词表的办法来确定。此外,建议增加cv、lv两个专用来拼写汉语新词术语的声母,解决部分同音词问题。同时也主张在不严重脱离语言实际的情况下,新词术语的拼写尽量靠拢汉语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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