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右江河畔,有一座美丽的小城,我曾在那里整整经营了八年。在那座小城里,虽然未曾干出一番大事业,成不了让人羡慕的大老板,然而,认识的很多难忘的人,遇到的很多感动的事,却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成为我一生中最最温馨的记忆。
记得那年大年初一,我象往常一样在马头市场里守摊。由于急着赶回家吃新年晚饭,大约下午两点多钟就收拾摊子关了门,跨上单车匆匆回家。不料刚离开几分钟,单车后轮瘪了,看看街上,修理单车的铺子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县城到家里足足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全程没有班车,骑单车至少要五十分钟,走路有可能花费三小时。如果是平时,我会花上一两元人民币,让修理铺的师傅把内胎补好再上路。很不幸的是当天偏偏是大年初一,修理单车的师傅们没有一个开摊,他们大概正在家里忙着张罗新年晚餐吧。
我推着单车,走到距离市场半公里的航运公司大楼对面,在一间单车修理铺前停下。自从来到这座小城摆摊,每天早上,我都准时从铺前经过,下午收摊回家,我又再次骑着单车路过铺前。摊主姓马,个子稍矮,身体发胖,口音是都安一带的红水河土语。几年来,几乎天天路过他铺前,而每次都只是匆匆而过。
今天恰逢大年初一,为了让马师傅修好单车,好让我能尽快回到家里,哪怕付出几倍工钱也乐意。然而,让我失望的是,铺子里空无一人。问了旁边的人,人家指着一家大院说:“马师傅家在里边,进去找一下看看。”
我在大院门口停车,走进院子里就喊:“马师傅,马师傅。”既然有求于人,态度不得不尽量和气,声音也是要尽量柔和。
喊了几声没人回应,见一间平房的门半开着,就把脑袋探进去,看见里面有个老人正在看电视,就问:“马师傅在吗?”
那人问我:“找马师傅有事?”口音是和我完全一样的邕南土语。
我说:“单车轮胎漏气了,想找他补补,但是他不在铺子里,就来这儿找。”我边说边叹气,满脸是沮丧的神情。
正当我满怀失望地转身,想要离开院子时,身后突然传来那个老人的声音:“我为你补!”
我顿时喜出望外,出去把单车推进院子里,停在屋子的走廊下。
老人从屋里拿出凳子让我坐下,态度非常客气,又进屋拿出扳手、撬把、挫刀、剪刀、内胎、胶水等修车工具,一边蛮有专业范儿地操作着,一边和我拉家常。他说他姓韦,是航运公司退休人员,老家在河 对面不远处的旁愣村(mbanj Bangxraengz)。当他听说我是那造村(mbanj Nazcauh)人时,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特别明亮。经过他的解释,才知道他和我们村里的几个同龄人有过一段不算太浅的交情。
通过交谈,我发现韦师傅不但热情大方,而且很健谈,很幽默,只是交谈正要进入高潮的时候,补胎的最后一道工序就要完成了。这就意味着我要离开了,纵然万般不舍,再也不能继续聊下去了。为了表示感谢,我掏出两元钱递给韦师傅,还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韦师傅说不用了,帮你一次费不了多少力气,推辞了几次才收下。
正当我要离开院子时,马师傅从外面回来了,韦师傅见了他,马上指着我对他说:“刚才他来找你,说轮胎被扎漏气了,叫你给补上。”
马师傅说:“我去河边散心了。”原来,因为是大年初一,他不想再做什么事,干脆关了摊子出去闲逛。
我说:“大年初一的,本来也不想麻烦你马师傅,但是实在没办法,不得不上这三宝殿来找你,真不好意思。”
马师傅听了,就对我说:“人生短短几十年,银子是永远赚不完的,而大年初一每年只有一次,这一天我从来不干活,给多少钱都不干!但是,如果人家有急事找我帮忙,哪怕是素不相识,哪怕是深更半夜,我马某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刚才去河边溜达了,才没能帮你,不好意思了。”
韦师傅又对他说:“本来这摊活儿是你的,但是你不在,想到他路远,老婆、孩子正在焦急地等他回家吃饭,就帮他补了。虽然素不相识,但是人家既然有困难,帮帮人家也是应该的。”
三妹是我背后隔着两个摊位的摊主,卖干杂配料的。从她的衣着打扮,举止神态来看,不象个进城讨生活(ra can’gwn)的乡下妹子,和电影里民国时期的大上海闺秀倒有几分酷似。后来经过某摊主证实,她的确是这座县城里出生长大的勒俏,娘家住在市场东边不远处的拱阁街第N号,家景还算殷实。
三妹性格随和开朗,对任何人都是同样的热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灿烂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有她在的时候,人们从来不觉得烦闷,有她在的地方,时时充满快乐。
一天下午,是时候收摊了,我突然发现,她收拾货物时手脚比往常麻利,脸上的笑容也明显比往常灿烂多了。这时,一个女摊主神秘兮兮的对我说:“今晚隆重上演《鹊桥会》,咱们的三妹可是出演女一号哦!”
我是书呆子,同时也是戏迷,痴迷戏曲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听说今晚有演出,而且还是自己喜爱的古装戏,不禁有点兴奋地问:“在哪里演出?”
三妹听了就说:“别信她的鬼话,她是说我的。”
当三妹把她的摊子关上时,我也把自己的摊子收拾停当。三妹说,我和你恰好同路,咱们干脆一起回去吧。于是,我和三妹一前一后推着单车走出市场,踏上了回家的路。
离开城区,上下几个陡坡,又拐了个弯后,上了跨河铁路桥。下桥后,上了一段长长的平坦大道,回家的路就差不多完成了三分之一。正当我们下了桥,即将踏上大道时,三妹满脸止不住兴奋,喊了一声;“阿小(Ixiq)!”
这时,我看见一位男青年骑着单车向着我们迎面而来,看样子和三妹年龄相仿。距离我们大约有十米时,他停下车看了看三妹,就一言不发就掉转车头,等三妹到他身边时,才上车和三妹并排上路。一路上,三妹不时说几句话,偶尔还夹杂着“咯咯咯”的笑声,而那个叫“阿小”的男青年始终是嘴巴紧闭保持沉默(bak hup reb fwd mbouj ndaeng laek geiq)。到了离我家半只有公里时,三妹和阿小往旁边小路一拐,就和我分道扬镳了。至此,我才恍然大悟:这位阿小就是三妹的如意郎君。
后来,我亲口听三妹说,阿小是个退伍军人,老家住在是跟我们村相距一公里处的那岭村(mbanj Nazlingq),离开军营后,转业到昆明一家单位。在一次联欢活动里,三妹被多才多艺的阿小深深倾倒。阿小问:“过几天我要去西双版纳,愿不愿意跟我去?”三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成婚后,阿小在昆明上班,三妹带着孩子留在小城摆个摊子,只有单位放假时,阿小才能从昆明回到老家和三妹团聚。令我感动万分的是,每天三妹收摊时,只要没事做,阿小总是按时从老家骑着单车来到小城接三妹回家。买卖很忙时不能及时收摊,阿小就帮着三妹卖,再和三妹一起收摊,最后再一起回家。如果那天三妹收摊稍早,往往在回家的半路上和阿小相遇。假期结束,阿小回昆明上班,三妹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白天在市场里卖东西,晚上在娘家和母亲住在一起。这种牛郎织女生活方式,一直维持了好多年。
“其实,过去有很多人追我,有非农业,有老板,还有干部(笔者按:泛指包括公务员在内的公职人员),我始终没有应承(gou doq mbouj hai bak nauq),”三妹有一次这样对我说,“但是一见到他,就象丢了魂似的跟他去旅游,然后……”
“现在觉得后悔了?”我问。
“不后悔,”三妹的音量不大,但语气异常坚定,“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还会选择他!”
看着三妹满脸无悔的样子,不禁想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词句。三妹的话,不正是这两句古语最好的注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