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 AEN MUH RIN（短篇小说）

勒布农

	石 磨 AEN MUH RIN（短篇小说）     题记：文物有历史，现实太无情。           石磨如镜子，也能照人心。                      （一）     明天就要拆房了，拆完以后，又过若干天，就要动土开基，几个月后，这个原先破烂不堪的地方，一幢新房就会拔地而起。     “哼，到那时候，我陆祥富住瓦房的历史就要彻底结束了  。”     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富露出笑容，这笑容不易觉查，稍纵即逝。     “喂，过来抬东西（doh yiengh(doh gaiq)）。”     富话音未落，一个女人就从巷子外面走进院子里来，肩上还扛着杠木，杠木上缠绕着绳索，很粗很粗的那种。这个人就是富的老婆，一边走一边瞎嚷嚷：“来了来了。”     富接过老婆手里的杠木，抽出绳索，给他的“东西”上了套，看得出，动作还是蛮麻利的。     他说的这件“东西”，不过是墙脚跟的一个石磨，仅凭肉眼看，确实有些年头。这还不算，磨盘周围还有鸟、鱼、树叶这些图案，还有几条曲线，那还用说吗？是地球人的，都应该知道，那是起波浪的水面。      “图案很精美，留着做古董，说不定以后能升值，你可就发了。”曾经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不知是认真还是说笑，反正富没有当真过。     套好绳索，不用富示意，老婆很配合的把杠木穿进，两人不约而同半蹲下，又一手扶着绳索，一手扶着杠木，不约而同直起腰身，接着就象事先排练好一样，非常默契的抬着石磨往前走。     村口不远处的大片玉米地边，一幢两间两层的新楼房颇有气势，十分抢眼，这是小弟贵的家。     终于抬到贵的家门口，放下担子，富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了，老婆一边撩起衣角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往门里看。当看到里面走出的一男一女，无论穿的，还是走路的姿势，那模样，那神情，跟本地庄稼人的区别，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放这里就得了，明天就拿去了。”男的指着墙脚说。     富听了，就和老婆半蹲下，把杠木放到肩上，那一男一女见了，连忙过来帮忙扶着杠木。这男的是这幢房子的主人，也就是富的小弟贵，女的是贵的老婆，叫黎小明，婆家是驮随那边一个叫那颜的村子。据说，她爷爷的父亲是个晚清进士，爷爷也是个民国时期的富户，父亲是那颜小学教师，也是村里有名的山歌手。     放好石磨，富和老婆正要回去，黎小明说：“午饭的菜刚煮好出锅，跟我吃过午饭再走吧，大哥大嫂。”     “不用了，我那边已经煮好了。”两人一边说一边离开。                     （二）     广东省深圳市某小区里，贵和黎小明坐在厅堂沙发上，神情都很庄重。     “这个东西不能卖，卖掉了就别想再拿回来了。”贵说。     黎小明接过话茬，平静地说：“不能卖，绝对不能卖，再说，我们也不是十分缺钱。”     贵说：“不是十分缺钱不等于不缺钱，看来还是听你的，不卖了！”     原来，家里这个石磨，被他俩带到深圳后，放在大厅当成一种摆设。偶尔，家里来了客人，就把它当成茶几，坐在旁边喝喝茶聊聊天。没想到有一天，一个玩摄影的朋友来窜门时，拍了一张相片，发到网上。一个多月后，一个藏家在网上看到这篇帖子，就和他俩联系，愿意出五十万元人民币收买下这个石磨。     五十万元，对于这对远离家乡，来深圳打工的年经夫妇来说，的确不是小数目。他俩工资不高，除了供房子，还要供孩子上学，每天的开销不是很少。卖了石磨，立即能把房贷一次还清，永远和房奴身份说“Babey”。     经过这一晚上的讨论，最终决定不卖了。     “自家留着做古董”贵说，“再穷也不能卖：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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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自家的石磨值五十万元，听到刚从深圳回家喝喜酒的邻村远房表弟说时，富将信将疑，只是当成“吹烟话（方言：闲得蛋疼瞎编取乐的段子）”，直到昨天接到贵的电话时，才相信确有其事。他愣了，自己半年来的所作所为，令他又是羞耻，又是恼怒，又是后悔难当。     他清晰地记得，自从很小时候，他就常在石磨边玩耍。稍大后，每当家里有谷子、玉米、绿豆要碾，他还帮着大人推着杠杆围着石磨转圈儿。后来村里通了电，生产队买了柴油机，建了碾米房，这石磨就再也没有使用过。直到即将把房子拆掉，改建成新房子时，才记得有一个很老很老的石磨，被一大堆杂物淹没在角落里，一眨眼已经有几十年光景了。     本来，老婆想在新房子建好后，把它放在屋檐下，平时洗衣服、洗菜有用。但是，富说：“水泥拌卵石，想圆就圆，想方就方，想厚就厚，想薄就薄，用不着理会这东西。”     老婆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说话了。最后，富斩钉截铁地说：“这东西，放着碍人，砸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贵发话了：“不能砸，嫌碍人就给我。”     老婆过去夺过富手里的铁锤：“停停停，不砸就不砸，给他”     ……     “当初我叫你留着，你偏要砸，幸亏没砸。”     听了老婆的数落，富不吭声。     “还是人家有头脑，哪象你，木猪头（方言：意思近似榆木脑袋）。”     富还是不吭声。     “当初你说砸的时候，还不是我紧急叫停。”     富还是不吭声。     老婆又说：“银行自动取款机有毛病，多吐出钱来，时间过得再久，你走得再远，就凭他们一句话，还不是乖乖送回去，还说什么‘离开柜台，概不负责’。银行都能这样，你为什么不能这样？”     富觉得蛮有道理，心动了。     老婆又紧接着说：“这么大的一笔数目，我不要求给多，给个十万八万总不算过分嘛。     这正是富想说的，想不到老婆先说了，他不由眼神一亮，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想得美（Mengz siengj ndaej ceiq ndei）。”（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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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富和贵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富是兄长，贵是小弟。父亲死的时候，贵刚上初一几天，到富娶媳妇时，贵即将初中毕业。看着逐渐长大的贵，富常常板着脸孔半晌不说一句话，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越往后，脾气越暴燥，今天说白养一头猪，只吃食（mok）不长肉，明天说别人家养鸡，养多少得卖多少，我家不过才养几只，都活不了，真是命中注定不能养鸡。往往是还没说完，老婆就迫不及待接过话茬：早知道这样，不如把买猪苗买小鸡的“银谷（ngaenz goek方言：本钱）”扔下河里，还能听见几下“嘭嘭嘭（bum bum bum）”响声。     起初，贵并不在意，毕竟夫妻偶尔吵吵嘴闹闹情绪，借此锻炼口才纯属正常现象。然而，时间一长，就渐渐看出端倪（hangh gaeh）来。     原来，贵初中毕业后，按照预定程序，考得上高中就要接着读高中，考不上就直接回家种田。富认为，贵读完高中，如果还要读三四年大学，不管一本二本还是专科，都要花很多钱。三年高中，再加上三四年大学，所有的钱都由他埋单。更要命的是，现在的大学一律不包分配，万一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或者找到工作又嫌这嫌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为此，富不是借题发挥大发牢骚，就是和老婆一唱一和地指桑骂槐。     贵虽然不是聪明透顶，但是也傻不到哪儿去，大哥大嫂话头里的“深刻含义”，他岂能不心领神会。于是，毕业考一结束，领了毕业证书后，没有参加中考，就把书本全都卖给学校附近收破烂的，接着迫不及待地扛着铺盖回家。     贵回家后参与的第一件大事是分家。几亩水田，还有几块种甘蔗、玉米、木薯的责任地和种蔬菜瓜果的自留地，全都分成分了成两半，仅有的一头母牛由两兄弟共有。从此，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做的都是简单重复索然无味的活儿，而且这活儿还不是那么轻松。     “照这样做下去，什么时候才有出头？”     每次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挥汗如雨时，贵免不了这么想，只要这么一想就有点恼火，大有恨不得立即离开此是非之地的样子。于是，两年后的他，终于咬咬牙，扔下三亩水田和一亩旱地一溜烟去了深圳。起初是流落街头，居无定所，后来到大芬村一带当搬运工。在一个老家姑娘，也就是他现在的老婆黎小明的帮衬（daj hiet）下，在一家画室里当学徒，凭着早年自学的一点美术基础和刻苦钻研的精神，不出几年功夫，由一个美术爱好者蜕变成一个出色的画工。当然啰，工资也跟着涨了不少。     离开村里去深圳的第五年秋天，贵回到村里，还带来一位红粉佳人，几个月后，在村边的玉米地里，多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昔日穷得象被跳蚤啃光了毛的狗（gungz dang ma maet）的兄弟，带着他的另一半荣归故里，还有钱建新房，本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却不料引来某些人嫉妒的眼神。所谓的“某些人”并非别人，而是贵的同胞兄长——我们尊敬的大富先生，还有富的老婆，也就是贵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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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尽管石磨没有卖掉，但是它价值五十万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     接到大哥的电话，听着大哥支支吾吾的口气，贵立刻明白大哥的弦外之音。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亲戚朋友给他来电，告诉他凡事以大局为重，过去那些是是非非不应该过分计较。     轻轻地吹着口哨，满面笑容地走进连排镇信用社，虽然已经接到兄弟的电话，说昨天一大早，钱已经存入他的账号，他还要亲自核实一下才放心。经过营业员噼里啪啦一番操作，确认钱已经存入账号，才如释重负。虽然数目和他的要求有差距，还是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口。     刚走几步，又返营业厅里，从存折里取出五千元，出门后奔着上浓方向去了。     上浓是圩场附近的一个小坡地，地方不大，却是人气旺盛名声不小，经常有很多人聚在那里打牌九、下利市，素有“连排镇的小澳门”之称。     仅两天时间，就在上浓把五万元输个精光，为了扳回本钱，富咬着牙借了高利贷，又输得一干二净。怕老婆知道，不敢声张，为了躲避大耳窿逼债，又逃到外地。大耳窿放出话头：超过期限不还清数目，哼，自己懂！老婆知道后，气得就差没有跳河自尽。     消息就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连排镇的大街小巷和村村寨寨，也传到住在深圳的贵的耳朵里。     接到大哥出事的消息，想想大哥的种种不是，想想以前的磕磕绊绊，贵的心里就象被打翻的五味瓶，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亲戚朋友似乎猜透他的心思，都在电话里旁敲侧击地暗示：能不能适当拨一笔专款过来救救大哥一命？黎小明也在旁边不时唠叨：钱去了可以再找，万一被人家砍断手掌打残了腿……     “这个人素来狂妄自大，让他吃一点苦头，也许反而有好处。”话虽然这么说，还是把五万元存入大哥的账号里。                          （六）     大耳窿的钱还了，大哥的事摆平了，大嫂却疯了。     从此，村里又多了一道风景线——一栋刚刚建好的，还没有装修的新房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满头乱发的女人，不断地喃喃自语：砸了吧，砸了吧！一个叫陆祥富的男人，坐在旁边毫无表情，默默地吸着水筒烟。

度莫

	不错的石磨啊！ 大新人民（老木棉）用来铺路！

苦楝

	曾经也有人要花高价买我家的石磨，我奶奶不肯买：她说以后要没电用了。有了这石磨你们还能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