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儿时过年二三事(散文)
Geiqciuh eng gvaq cieng song sam gienh saeh mat iq ndeu
临近春节,不管是城里的,抑或是我们乡下的,到处都洋溢着节前特有的气氛。坐在乡下老屋的院子里,看着眼前几个满脸稚气的小孩,三四十年前过年的情景再次象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掠过眼前。
1春联和年画
Doiq cieng caeuq veh cieng
我生命中的童年时代,属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和我同龄的人都知道,那可是一个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物质极度匮乏的困难时期。平时如此,到过年时也好不到哪儿去。物质虽然匮乏,精神方面却是万万马虎不得。吃的可以简单一点,穿的可以是缝满补丁的衣裤,住的可以是破烂的土墙茅草屋,却有一样东西,是家家户户过年时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春联(doiq cieng)。
每逢春节前夕的五六天,圩市上熙熙攘攘(hangz haw ndaet yuk yuk),明显比往时热闹不少。公社大院(现在叫镇政府)附近的骑楼走廊里,几个卖春联的摊子早被人们团团围住。通常的场景是:写手(boux sij)手执大狼毫在桌面上或凝神定气,或慢条斯理不不徐不疾,或行云流水,或狂风骤雨,或信马由缰一般地涂涂抹抹运笔书写,用不了多时,一付对联就写好了。每写完一张纸,伺候身边的助手马上把它拿到旁边的空地上,让它的墨迹自然晾干。为了防止风吹,有的还在上面压上鹅卵石或者短小的木条之类的东西。为了吸引顾客,有的还在墙上钉上几颗钉子,再连接上一条绳索,把晾干的春联挂在绳索上,再用夹子夹牢。
写春联的人有的是在学校里教过书的老师,有的是在单位里领财政工资(俗称吃“皇粮官米”的)的公职人员,也有的是既不是老师,也没吃过“皇粮官米(haeux hak)”的本地农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长得较斯文,有点书卷气,有的还戴眼镜。不管是老师、公职人员,还是农民,只要字写得好的,大家认可的,写出来的春联不怕卖不出去。
母亲是个文盲,我也识字不多,每年买春联的事情几乎全由父亲来完成。每次买完对联后,我就继续跟着父亲去买另一种很重要的年货——年画。
除夕日下午,母亲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餐(naen haeux caeuz byaekcaeuz),我和父亲则负责把已经贴了整整一年的旧的春联和年画撕下,再把新买的贴上去。
春节期间(Youq ndaw seiz cieng),看看这家贴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再瞧瞧那家贴上“好雨随时润万物,春风得意惠九州”的句子,这家前门的横批是“春回大地”,那家后院的横批却是“万象更新”,真的是十分养眼(dwg da lai dwg da daih)。偶尔特别讲究的,不仅大屋的前门后门要贴,连二门(壮语叫“dou ngeih” )、厨房门都要贴。二门通常是“既然至亲应止步,虽是好友也扬声”,厨房贴的是“话叙新春万事兴,酒逢丰年千杯少”、“ 喜迎新春齐饮酒,乐辞旧岁共言欢”之类的内容。有的人家甚至连猪栏、鸡舍、粮仓、米缸也要贴上“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的语句。
贴完春联,就接着贴年画,年画都是贴在厅堂内的。
所谓的年画,按照现在的思维去顾名思义,无非是“观音送子” 、“连(莲)年有余(鱼)” 、“金玉满堂”之类的东西。实际上并非如此,当时的年画题材大多来源于电影,有的是根据电影题材来创作,有的干脆把里面的镜头复制下来。按题材内容分为几类:样板戏类的《红灯记》、《沙家浜》,英雄类的《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爱情类的《天仙配》、《追鱼》、《白蛇传》,还有伟人类和风光类等等。
这些由印刷厂大批量生产出来的,由新华书店“独市(方言:即“垄断市场”的意思)”专卖的所谓“年画”,很多题材内容其实和“年”并无多大联系,只因当时的文化生活异常单调,这些印刷品也算得上不可多得的精神食粮(haeuj gwn aen hoen)。平时不怎么有人买,只有过年了,才买几张回家贴贴,给节日增加几分喜气。因此,这种画也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年画”了。
那时候的文化生活很单调,我们一个两万人口的公社(现在叫乡镇),仅有那么几台电视机,一年到头仅有那么几场电影到村里放映。至于球赛、拔河、猜谜、舞狮、演出之类的活动只有街上才有,与我们村基本无缘。因此,逢年过节在家里贴几副春联,几张年画,成了村里人不可或缺的文化活动。茶余饭后,邻里之间,甚至路过的外人都可以停下脚步欣赏主人家新贴的春联。精于此道者,偶尔碰上个熟行的还可以谈谈平仄、对仗,颜筋柳骨之类的东西,不精于此道者,欣赏欣赏龙飞凤舞的行草字体,或者瞧瞧端端正正遒劲有力的楷书,然后露出羡慕的眼神,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那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年代,《红灯记》里的铁梅和李玉和曾经是多少国人心中的偶象。黄继光、邱少云在朝鲜战场上的感人事迹,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壮举,早已通过教科书、连环画、电影深深地烙印在国人的脑海里。伟人是新中国的缔造者,是人民的大救星,是英雄中的英雄,他们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看着贴在墙壁上的年画里的人物(Vaek liuj boux vunz ndawciengq veh cieng nemz youq gwnx ciengz,),就象站在英雄和伟人的面前,人们无不心怀敬畏。至于《天仙配》、《追鱼》、《白蛇传》之类的,我那时年纪尚小,对男欢女爱之事不甚了解。长大后才知道,虽然这些神话故事纯属杜撰,却多少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爱情和幸福生活的向往。这就是年画的存在意义,它不仅“好看、亮丽(ndei liuj、nongq rij)”,更主要的是它潜移默化的教化功能。
2 填鸡和填鸭
oenq gaeq caeuq dok bit
时下,打开报章杂志,各种减肥广告充斥版面,“打造魔鬼身材”之类的瘦身桥段也在电视里粉墨登场现身说法。由此可见,当今社会人体脂肪过剩,体重超标的严重程度。如果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三十年前,过年前夕,印象最深刻的,最令人难忘的事件之一,莫过于填鸡填鸭了。
曾记得那时,我们村尽管人均耕地面积不算少,却因为生产技术落后,导致庄稼产量低,一年到头(daengx bi dauq mued)收获的粮食仅够糊口,鸡鸭猪狗也跟着挨饿。因此,那时农家自养的鸡鸭猪狗普遍是油脂偏少,体重不达标(Haenh yiengh leux lez,baez ningq gij gaeq bitvunz mbanj gag ciengx doq dwg youz lauz noih lai,ndang naek mbouj hwnj bongx lai。)。为了在节日里打打牙祭,过把嘴瘾,主人不得不对鸡鸭进行强迫进食(gaemh gex gueng gwn),“填鸡填鸭(oenq gaeq dok bit)”的快速催肥增重方法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所谓的填鸡填鸭,就是每年春节前十天左右,每家每户从自家养的鸡群鸭群里挑选出至少一只作为“重点对象”来养。被选中的鸡鸭不再跟群放养,而是被单独关在笼里(duz gae bit ngaiz genjdawz, cij ngaiz duz dog dwkhaeuj ndaw roengq ndaw raep bae gyaeng,),放置在楼下(壮族传统民居是楼上住人,楼下住牲口和家禽,分别叫“gwnx bam”和“laj liengq”),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
主人把黄豆干炒熟后,又用石磨碾成粉末(当时没有机械化脱粒设备,只能用石磨碾),拌上糠、青菜、玉米、稻谷,每天早晚各一餐,让鸡吃饱喝足。这些鸡平时很少吃到玉米、稻谷,更别说又香又甜的黄豆了,见到这么多好食物摆在眼前(doh gwn ndei baij youqdoiq naj),顿时张开嘴巴大快朵颐(Raen gij doh gwn ndeibaenz yiengh ce youq doiq naj,du gaeq doq aj bak gwn soep soep sap sap)。经过主人十天的精心照料,鸡长得比以前更大、更肥是,就可以劏了。
如果说“填鸡”是利诱的话,“填鸭”就是名符其实的威逼。填鸭的程序通常是这样的:一个人稳稳地坐在凳子上,一只脚踩着鸭的双脚,一只手牢牢地抓住鸭的翅膀,另一只手握住鸭的脖子,防止它因挣扎而影响主人填食。另一个人一手则用食指和拇指张开鸭的嘴巴,另一手拿食物往它的嘴里塞。填鸭的食物一般用玉米、米糠、青菜,不能兑水,也不能填得太满,一般五成稍多即可。填完后,鸭觉得口渴就会喝水,肚子里的食物见了水就会膨胀。这时,鸭的囊腺象充满气的气球一样鼓鼓的。就这样每天两餐,等到七八天后,被填肥的鸭就可以劏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鸡鸭就这样被主人一天不停地填,一天一天地变肥变重的时候,春节也就到了。毫无疑问,被填肥填重的鸡鸭成了主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记得儿时,临近春节,无论在城里还是乡村,左邻右舍茶余饭后彼此喧寒,或者亲朋好友在集市碰面,除一句“gwn caeuz leux la(吃饭了吗)”、“cawx dingz lawz doh gaiqgvaq cieng(买什么年货)”之类的日常用语外,总免不了再问一句:“beix nuengx,oenq gaeq rox naeuz dokbit(哥们,填鸡还是填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