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电话”的男孩儿的故事（童话）

英树

	有一个非常可爱的男孩儿，生长在美丽的乡村，他的乳名却叫做“电话”。 这可不是个诗意的名字，你一定也象我一样，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大笑一番。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嘲笑他，万一在路上碰到他，也不要这样跟他打招呼――“嗨！电话！你好啊！”，因为这是个敏感的男孩儿，他正为这个名字苦恼着呢！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多么好！娘小时候都点煤油灯，现在装上电灯了。难道你不希望将来咱家也能安上电话，不管你出多远的门也能跟娘唠嗑吗？你要是不喜欢，你倒是自个想一个来吧！” 说实话，我们是不能怪男孩儿的娘。这其实也可以说得上是个好名字了！看看邻近几个村的小孩儿们的乳名吧，都是些什么“猫儿”呀“狗儿”的，显见得他们的父母就看见些眼前的事儿。而男孩儿村里的大人们却是颇有些见识的，给孩子们起的乳名尽是些城里有的、乡下见不到的好东西呢。 可是这个男孩儿认为自己的志向是很高的，不止“电话”这么高。他最中意的名字是“飞机”，可以跟鸟一样飞得那么高，甚至比鸟飞得还高，一直飞到云朵上，多么惬意啊！可惜这么好的名字已经被别人用了。 叫“火车”也不错，火车可以跑遍全世界，多神气！起这名字的偏偏是邻居的小孩鼻涕虫，真是浪费了，他就知道一天含含糊糊地念叨“火车一响，黄金万两”…… 最后男孩儿想到“宇宙”，兴奋了半天，村里好像还没有起这名字的呢！爹和娘也替他高兴，第二天一打听，原来就在上个月，村西头有个儿子在镇上当老师的老李家，新添的孙子乳名就叫“宇宙”。 男孩儿最后也想不出别的好名字了，因为他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也就只限于大人之间传诵的这些东西，要知道，乡下总是比较闭陋，何况他们村一台电视机都没有呢！ 唉，想想一个人不喜欢他的名字，每天却要被人“电话”“电话”的叫上十几遍，多教人烦恼！男孩儿本来就是个有点古怪，喜欢思考的孩子，现在他就更加喜欢独处了。我们常常远远地看见树林中他的身影，他小小的脚步踏过清晨的露珠和鸟鸣，有时手里举着一朵新鲜的花，放在鼻子边嗅着花香。有时他是在河边打水漂，捡起一个薄石头片子，身体一扭，用力把石头片子紧贴着水面“噗”地甩出去，“1。。。。。。。。2。。。。。。3。。。。。4。。。。5。。。6。。7”，沉下去了。再捡一片更重更薄的，“1。。。。。。。。。。。。2。。。。。。。。。。。3。。。。。。。。。4。。。。。。。。。5。。。。。。。。6。。。。。。7。。。。。8。。。。9。。。10。。11”这回漂得真够远！ 有时，男孩儿是静静地坐在河滩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身后，早晨的阳光明亮地照着树林子。河滩上没有什么人，被男孩儿小小的身体衬托得空旷辽远。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白云一朵朵从河面上漂过，一群灰色的野鸭子落在河对岸的芦苇丛中，将一群白色的家鸭“嘎嘎”地赶了出来。这景色可真不错！前面我们说过，这是一个美丽的乡村呢。 一个秋天的早晨，正当男孩儿这样静静地坐在河边，却有一阵大风刮过，刮起一些沙土和落叶。一个跟沙滩差不多颜色，跟篮球一般大小的圆球顺着风势，沿着河滩骨碌骨碌地滚过来，径直滚到男孩儿脚边。 “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男孩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回头看看，没看到人。 “我在这儿呢！” 男孩儿这才看见坐在他脚边的风滚草。“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孩儿吃惊地问。 “我是一棵风滚草。我刚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这里的风景很好，我喜欢这儿。我打算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刚才你说什么？你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男孩儿有些怀疑地问，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呢，就象方才，他以为他只不过是在看风景。 “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一棵风滚草知道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事情！” 男孩儿半信半疑，他要求风滚草告诉他一些世界上的事情，以证明他没有撒谎。 “世界吗，唔，……”风滚草沉吟起来，“譬如你这片沙滩，你一定觉得它已经很宽广了，可是与我的家乡――沙漠相比，那实在算不了什么！这里你走上一百步就到了河边，而沙漠是走上一百天也看不到河边的！” 男孩子想像一整片金黄色的沙滩――因为这里的河滩一到了夕阳时分就变成了金黄色――这片沙滩并且是望不到边的，不象这里的沙滩只是夹在河水和树林间的一小片――不禁神往起来。风滚草却只管说下去： “……再比如这条河，你一定觉得它很宽了吧，要那么长的桥，你在桥上要走那么半天才能走过去。可是你还没见过真正宽的河呢！事实上它是全世界所有河水的汇集，它就是大海。你乘着一艘比你这条桥还要长十倍的大船，走上半个月都走不到大海的另一边！” 其实男孩儿知道沙漠和大海，前面我们说过，这儿的人们还是有一些见识的。可是大海和沙漠究竟是什么样的，从来没人跟男孩儿说过，因为大人们可能也搞不大清楚。因此男孩儿把风滚草说的话听得十分专心，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呢？”男孩儿羡慕地问。 “唔，对一棵风滚草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们风滚草可不会象你们人一样在一个地方住上一辈子。风一刮起来，我们就随风飘到空中，看到中意的地方就落下来呆上一阵子。我的家乡是北美的沙漠，可是你看，我已经走遍地球的大部分地方了，我熟悉地球的每个角落，就象熟悉我的家乡一样――只除了城市以外。最好不要落到城市里！它们晚上会发光，这可不合我的睡眠习惯！何况那儿的空气可实在说不上好，有时甚至很糟。最可怕的是落到城里可能被那些高楼困住，飞不起来了。有一年我一时好奇，落到一个城市里，结果在那里呆了很多年，直到刮起一场强劲的台风，我才脱身。” 关于城市，男孩儿却有不同看法。因为在乡下人看来，城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所有的好东西都集中在城里，最好的生活也是在城里才能享受到的。城里人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不过男孩儿决心也象风滚草那样，走遍全世界。有一天他就背着小小的行李，来到河滩上跟风滚草告别： “再见，风滚草！我也要象你一样，去看看广大的世界了。我回来还能再见到你吗？” “再见，朋友！你会吃很多苦的，在外面可不象在家那么舒服。不过我也不想劝你不要去，这是虚伪的，因为我喜欢走世界。我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呆到你回来。这取决于你走多远――不过我还真喜欢你们这地方，也许我会在这里呆上很长时间也说不定呢。” 男孩儿看看阳光下的树林，看看这一片河滩，看看波光粼粼的河水，河对岸的芦苇开着美丽的白花，第一次发现他的家乡很美丽，不过最后还是猛一回头走了。风滚草骨碌骨碌地滚在他脚边，一直把他送到走出这条河的河滩为止。 后来正如风滚草所预言的那样，男孩儿自从离开了家以后，吃了很多你甚至想像不到的苦。不过这个男孩儿有坚定的信念，他克服了所有的困难，没有中途放弃他的看世界的理想。现在他已经见过了宽广的沙漠、无边的大海、森林、沼泽地，高耸入云的雪山和碧绿的草原，就象风滚草那样，熟悉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只除了城市，因为他还记得他的朋友风滚草关于城市的忠告。尽管他不完全相信他的朋友的忠告，他还是到了最后才动身到城里去――毕竟，出门在外谨慎一点是没有坏处的。 接近城市的时候，他想起了他的乳名是叫做“电话”的，他几乎就要忘了，因为他已经离开家很久了。在黑夜中，远处的城市象一个发光体，照亮了半边天空。想到马上就要来到制造电话、火车、飞机、轮船这些伟大机器的城市，他就十分激动，甚至紧张起来，因为他是个害羞、敏感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是个无知的乡巴佬，他害怕被聪明的城里人嘲笑。 他的确遇到不少麻烦！ 一开始他甚至不敢吃饭，直到他确信城里人拿筷子的姿势跟他差不多，他才敢举筷子来吃东西哩。 他留心看城里人走路的姿势：有走的端正的，有走鸭步的，也有弯腰驼背的，也有神气活现的，但似乎总透出那么点城里人的气质。唔，这个气质可不是说有就有的！象他这样聪明的孩子，也要躲在角落里刻苦练习，好容易才练到基本可以蒙混过关，走上大街，人家即便怀疑他的城里人身份，但也不敢说他是乡下人了。 最烦恼的是他的乡下口音。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家乡话是多么难听啊！在学会城里的标准口音之前，他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说一句话。他宁愿大家说他是个哑巴，也不愿意让别人听到他的乡下口音而嘲笑他。他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 不过他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并且处处留心，很快他看起来就跟城里人没什么两样了，甚至看起来比许多城里人还要聪明呢。 现在他象个真正的城里人在城里游逛。他喜欢城里的一切。 最美丽的莫过于城市的夜晚了！黑暗是无法在城市驻留的，不灭的路灯整夜地照亮每个角落，汽车吐着光束，一辆紧接一辆地沙沙地开过去，两边的行道树闪闪发光，比白天还要漂亮百倍，因为它们都挂上了彩灯。霓虹灯、射灯把建筑映射得分外美丽，这些建筑无不敞开大门，欢迎你进去狂欢：琳琅满目的超市，高档服装行，璀璨的珠宝店，无不在向贪婪的人们招手，劝诱他们去拥有这些迷人的好东西。酒吧，迪厅，赌场，妓院，歌星演唱会，它们都张开金碧辉煌的大口，向马路上吐出让人迷醉的音乐和狂欢者的尖叫。另一些建筑则透出更华贵的灯光，更庄严的音乐：剧院在上演罗密欧和朱莉叶，音乐厅在演奏梁山泊与祝英台。深夜的电影院散场了，情侣们散落到大街上，靠在路灯灯柱上拥抱接吻。 啊，让人沉醉的城市的夜晚！谁也不能在它面前无动于衷，男孩儿甚至已经为它改变了睡眠习惯。虽然因为灯光太亮而看不见星星，未免有些遗憾，但跟城里的五彩灯光相比，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呢！何况这点小小的遗憾还可以到科技馆去弥补：坐进科技馆的天文厅里，灯光一灭，你便似乎来到了漆黑的旷野，看到与真的一般无二的美丽星空，并且有夜空中传来的声音告诉你关于星座的各种知识。 科技馆、图书馆、博物馆和艺术馆是男孩儿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这里有机器人、克隆羊，有人类祖先的壁画和现代派艺术，有远古的甲骨文和世界最全的百科全书。这里汇聚了人类最久远和最新的知识、最值得称颂的智慧、最大胆的想像和对世界最深沉的感受。男孩儿倘佯其中，成为一个博学和智慧的人，有一天他甚至做出了自己的发明！ 他的第一个发明是一个毛衣生产流水线：把一只咩咩叫的绵羊抱上流水线的这头，过一会从流水线的那头钻出一头剪秃了毛的绵羊，咩咩叫着跳到草地上吃草去了，而同时一件毛衣也生产出来了，你还可以订作毛衣的花色和样式呢。这真是一个省力又艺术的发明！它被给予发明一等奖的奖励。至于原来那些剪羊毛的、织毛衣的干什么去了，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的第二个发明是南瓜的新式育种法：随便我们画出一个什么形状，圆的，三角的，长棍的，象核桃那样崎岖复杂的，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培育出我们所要的形状的南瓜。并且他还把以往培育过的南瓜资料储存到电脑里以备查阅，避免你所要的形状跟别人的雷同，保证你的餐桌上摆的是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南瓜。在我们这崇尚个性的伟大时代，这个发明是很受欢迎的！男孩儿的生意很好，他甚至因此发了财呢。 男孩儿的第三个发明被誉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因为它解决了城市的交通问题，并且解决得很艺术！他把城市所有的道路，包括最细的胡同，全部设计成不断滚动的传送带，我们一出门就上了传送带，既不用走路，也不用驾车。为了照顾串门的、赶路的、看风景的三种速度，每条道路分为三层，最底下一层是供串门、购物、看街景的人使用，用的是一般速度；中间一层供赶路的人使用，速度快到不能想像；最顶上一层专供喜欢看城市风景的人使用，一天只滚上两圈，人们可以在这里拍摄城市夜景，喝咖啡谈天。这个交通系统全部用透明材料建造，只有人们脚底下踩着的那部分会变成彩色，看起来人们就象是踩着阿拉丁的神毯在城市上空飞来飞去，美丽极了！ 现在男孩儿是著名的发明家了，并且因为发明了伟大的城市交通系统，被封为荣誉市长。可是他渐渐厌倦起他的这些发明来，甚至觉得这些发明是无用、无聊的。他又一次想起了他的乳名是叫“电话”的，他只在进入城市之前想起过一次。现在他非但不讨厌这个名字，甚至喜欢这个名字了。他怀念发明电灯电话、火车飞机的时代，那才算得是伟大的时代，那些发明才算得上是划时代的发明呢！想想自己发明的都是做毛衣的机器这类无足挂齿的小玩意，他就脸红。还有个性南瓜，多可笑啊！圆圆的南瓜就很好看，非要一个三角形的南瓜，多无聊！最让他后悔的是城市交通传送带，因为现在他享受不到走路的乐趣了。 他开始想起了风滚草，怀念与风滚草在河边聊天看风景的日子，也想起了风滚草关于城市的忠告。他想象风滚草一样从城市里飞起来，而且他是可以办到的，因为人类是无所不能的。但他不知道往哪儿飞。他想，也许可以问问风滚草吧，不知道它是否还在家乡那个河滩上等着他呢。 但这个念头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动身回到他童年时的河滩去。他的身体现在已经被惯得很懒惰，吃饭都有机器人送到嘴边呢。他继续坐在他的电脑跟前，找到一个最新的战争游戏，非常高兴。又有东西可以打发掉这一天了。 当男孩儿指挥的英雄赢了这场核战争，从地下避难所里走到满目荒凉的地面上来的时候，男孩儿看到沙漠上有一些似曾相识的圆球儿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男孩儿把鼠标一点，圆球儿就说起话来了： “你很久没看到我了吧？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呢？” “你是风滚草！”男孩儿惊奇地叫起来，“你早就离开我的家乡了吗？你怎么跑到游戏里来了呢？” “唔，……”风滚草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地说，“我现在无家可归了。我的家乡――沙漠，因为旁边一个核武器工厂泄漏，已经变成一个死亡沙漠。自从离开你家――我在你的家乡呆了好多年――好地方也是越来越难找了，哪里的沙子都被挖走去建设城市，就象你们家乡的河滩一样被挖空了；沙漠被用做练兵场和武器试验基地；海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在度假，就连雪山顶上也挤满了喜欢探险猎奇的有钱人，而贫穷的地方人们在不断地砍伐森林来换回面包！战争和灾害毁掉无数的村庄和草原，我已经找不到可以让我安安心心呆上几年的地方了，甚至躲到游戏里也不得安宁！……唉！” 男孩儿陪着风滚草默然了几分钟。他知道城市的空气只适合人类居住，因此他不能劝风滚草搬到城市里生活――我们不能想像，一棵对环境十分挑剔的风滚草能象人类一样一天到晚呆在没有阳光和露水，光线温度和空气都靠机器调节的小房子里！ 不过聪明的男孩儿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而且说干就干―― 他为风滚草写了个电脑游戏。在这个游戏里，有一片金黄色的河滩；河滩后面，早晨的阳光明亮地照着树林子。河滩上有几个小孩子在比赛打水漂，你可以通过寻找一块好石头、控制扔石头的力度、角度来提高你的水漂成绩。河面上不时有一朵朵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白云漂过去。一群灰色的野鸭子落在河对岸的芦苇丛中，将一群白色的家鸭“嘎嘎”地赶了出来。一棵风滚草在沙滩上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它的叶子在春天是绿色的，到了秋天就变成红色；秋风过后，露出金黄色的枝干，只等着一阵大风，把它刮到另一个游戏中―― 这个游戏当然也是男孩儿为它写的。这里是美丽的大海，海鸟迎着朝阳鸣叫，海水是碧蓝碧蓝的，接近岸边则是碧绿碧绿的。沙滩柔软洁净，空气清新潮湿，几个海边的孩子在比赛潜水。你可以通过练习呼吸技巧，锻炼身体提高肺活量，来提高你的潜水成绩。沙滩后面，是一大片绵延茂盛的沙滩植物，仙人掌盛开着鲜艳的花。一棵风滚草在宁静空旷的海滩上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它的叶子有时是绿色，有时是红色，有时变成金黄色，只等着一阵大风把它吹到高空，飞到另一个更美丽的地方去…… 你瞧，这就是一个名叫“电话”的男孩儿，和一棵风滚草的故事。直到现在男孩儿还居住在城市里，他的身体已经在城市的高楼里生了根，身上长出一些类似植物枝叶又象是蜘蛛网的玩意把他缠绕在舒适的座椅上。不过他的脑袋和握鼠标的手还是很灵活的！人们称赞他制作的乡土系列电脑游戏，因为这些游戏使人们除了已经陈旧发霉的风光片之外，另外有了一种缅怀大自然、缅怀人类乡土生活的途径。而风滚草则穿行在男孩儿的一个个乡土游戏中，过着幸福快乐的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