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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6月19日 第545期
荷兰人乐安东 景颇村寨里的载瓦语专家
文/莫书莹 摄影/小武
1991年夏天,还是大学语言学院二年级学生的荷兰人乐安东第一次来到德宏州的景颇族聚居地,进行载瓦语研究工作。在后来的十几年里,他先后多次来到这里,在景颇族寨子里与当地人同吃同住,观察他们的语言生活文化,最后完成两册总计1700多页的《载瓦语语法和词汇》。在完成词典的十年中,这个荷兰人发现自己也被彻底“景颇”化了,于是他索性和妻子搬到了西山乡定居,并在这里开展了名为“榕树根”的公益教育项目。老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榕树,“愿意待在一个地方,深深地扎根其中”。
老乐还没有装修完毕的房子,有着巨大的玻璃窗,每天早晨,老乐都要用咖啡机给自己精心煮上一杯现磨咖啡。
傍晚时分,在西山乡营盘小学门口的土路上,老乐与记者撞个正着。
那是 4 月 11 日,小小的西山乡弥漫着节庆味道。距离不到一个小时车程的芒市里正举行一年一度的泼水节。
老乐不喜欢泼水节,但又不得不挑这个非常时刻到城里走上一趟,好办妥各种文件,解决快要到期的签证问题。虽然已经在西山乡住了好几年,不过他至今尚未搞定“永久居留证”,需要依靠探亲签证继续逗留,每次签证有效期为一年。幸运的是,他后来发现只要去附近的芒市就可以办理续签手续,这样就不用千里迢迢赶去昆明了。
这已经是荷兰人乐安东(Anton Lustig)在云南德宏州西山乡定居的第二年了。不过,如果要算他与本地的缘分,大概已经有超过 20 年的历史了。
1991 年夏天,当时他还是大学语言学院二年级学生,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景颇族人聚集地,进行载瓦语研究工作。
“一般而言,语言学家对一门少数民族语言研究的时间是 2 到 3 年,然后他们的工作会告一段落,转移去别的地方。”老乐这样回忆,当时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门仅几万人讲的冷门语种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在后来的十多年里,他先后多次来到这里,在景颇族寨子里与当地人同吃同住,观察他们的语言生活文化,最后完成两册总计 1700 多页的《载瓦语语法和词汇》。
2010 年首版的《载瓦语语法和词汇》现在被认为是这个学科领域唯一权威参考书籍,被世界各国大学语言学院收藏。
“献给我的那些具有非凡创造力和热情的景颇人。”——在词典的扉页上,老乐这样写道。也许是因为景颇族人太热情了,在完成词典的十年中,这个荷兰人发现自己也被彻底“景颇”化了,他始终魂牵梦萦的是在云南乡下进行田野考察的日子,独具风情的景颇宅子,透风又透光的竹楼,“目瑙”(编注:景颇语 大家一起来跳舞)上彻夜的歌舞,一张张看着长大的景颇孩子面孔。
2011 年,老乐决定搬到西山乡,在这里与妻子李旸一起开展致力于景颇语言文化推广、帮助提升景颇孩子自信的公益项目“榕树根”计划。
“从 1991 年载瓦语研究开始,我与景颇族人已经保持了 20 多年的友谊,我感觉自己至少应该算是半个景颇族人吧。所以,我愿意为这里做一点事情。”老乐说。
老乐与弄丙村著名的“董萨”(巫师)李雷声在用载瓦语交流。
住在西山乡
老乐现在住在西山乡的营盘村。这里与缅甸仅一江之隔,属于传统傣族和景颇族聚集地。“德宏”这个地名是傣语的音译,“德”为下面,“宏”是怒江的意思,这里就是地处怒江下游的一片区域。
距离西山乡一个多小时车程的芒市,是德宏州对外连接的重要县级市,那里拥有一个小型飞机场,每天都有多个往来于芒市和昆明之间的航班,整个市区也比较繁华现代。对于居住在西山乡的人,去一次芒市总会耗费一天时间,因为有很多采购和娱乐的选择。
与要去芒市的当地人一样,老乐选择一大早出门,先自己开摩托去山下临近公路的户拉村,然后在街口截车去芒市,在市区逗留一整天办事,黄昏时分往家里赶,顺道还在街市上完成妻子嘱咐的几天伙食采购清单,包括两隻西瓜、肉、青菜、油、各种调料、花生酱以及一串枇杷。他解释说,枇杷本不在采购项目中,前几日,有户人家帮了他一个忙,他特地一早买好新鲜枇杷想去谢谢人家,没想到人家坚决不收,于是他只好又把谢礼带回家。
老乐 1964 年出生在荷兰西部港口城市多特雷赫德。22 岁时,母亲患癌症去世使这个总在混沌中的孩子一夜长大,重回校园,在莱顿大学获得华语和比较语言学双硕士学位。
对于这位有着双硕士学位的荷兰人,边陲村寨自有一套人际关系交往法则。对于唯一一位金发碧眼的村民,多数当地人将他看作是“自己人”,这不仅是他能讲一口流利载瓦语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欣然接受,从不摆一副高姿态来对我们的生活方式说三道四。”一名当地居民说。
另一方面,与多数初来乍到者一样,在涉及诸如金钱往来这类的关键问题时,本地人却又会有一种天然的默契将他们排除在外。老乐和李旸从去年开始在营盘村山上做楼,用作两人的“榕树根”公益教育项目。在做楼过程中,他们发现看似老实的工头虚报建材费用,拖欠工人工资等各种问题。但当他们开始调查工头的财务问题时,所有当地居民都表现出或沉默或闪烁其词的态度。
“他们将工头看作是自己人,而我们是外来的,即便知道工头不对,他们也不会来帮助我们。”李旸说,“ 工头事件”让他们一家学会“如果想要在这里更好地生活,就必须独立,不能依靠任何人。”
女孩李旸瘦瘦小小,实际年龄也比老乐小许多,但相比艺术家性格的老乐,她却是这个家庭实实在在的主心骨。事实上,也正是她的缘故才坚定了老乐搬去西山乡的决心。
西山乡一户人家的竹楼,老乐在拜访。
当时老乐是北京外国语大学荷兰语系外教,李旸则供职于一家知名的国际 NGO 组织。老乐在北京生活了 7 年,却发现自己始终也无法融入浮躁的都市生活。
“与其留在北京过不喜欢的生活,不如回到云南为你真正喜欢的人做一点事情。”有一段时间,李旸不断这样问老乐。虽然在过去十
几年时间里,为完成载瓦语博士课题,老乐曾十数次来到德宏做田间考察,对当地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不过真正要做出举家搬迁定居的决定则需要深思熟虑,毕竟“在北京李旸有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
首先搬到德宏的是老乐,从今年开始,李旸也跟着搬了过来。在西山乡,这家人希望尽量融入本地生活。老乐能用流利的载瓦语与当地人交流,每五天,他们会像当地人一样坐拖拉机下山去街子(编注:圩集)办齐生活用品。与当地妇女一样,李旸会在赶街子时穿景颇特色织布裹裙,对散发各种奇异味道的本地香料和野菜烂熟于心;与当地男人一样,老乐也习惯以摩托为代步工具,工作时则喜欢穿一件凉快的白色短褂。
不过在当地人看来,这家人的生活方式依然是特别的。他们的屋子有巨大的玻璃窗,与水泥筒子楼风格相差巨大;每天早晨,老乐都要用咖啡机给自己精心煮上一杯现磨咖啡,闲暇时也喜欢在MacBook上作曲;总有不同肤色的志愿者捧着手提电脑在屋内外走来走去,乡亲们在屋外探头探脑,向老乐打听屋子的造价,“他们看到这些新奇玩意就会觉得一定很贵,如果告诉他们我们实际上没什么钱,大概可以算是这里最穷的一家人了,但还是愿意在这里支教,他们肯定会觉得我们疯了。”李旸举例说。
一年前, 老乐和李旸通过 Google Earth 定位,最后租下位于西山乡半山坡上的一块蔗田,构建理想家园。按照他们的想法,这幢房子不仅是“榕树根”的宿舍,同样也是服务于当地孩子的交流活动中心。他们的一位建筑师朋友免费提供了设计图并遥控指挥工程进度。
建筑师构思的错层设计结构与当地工人熟悉的水泥筒子楼太不一样了,李旸要先用纸做出房屋模型,然后一点一点教工人空间概念。工期一拖再拖,建造成本也大大超支。他们在日常生活方面尽量精打细算,但这个边陲小地方的物价并没有想象中便宜,“本地产的还算是便宜,但如果要买点外面运进来的比在北京买还贵。”
李旸说,如果是老乐去采购的话,几乎所有商贩都会将价钱翻几番。而天生对数字没什么概念的老乐,从来也记不太清楚价钱。
“从北京搬到云南乡下,过田野生活,与孩子为伍,这些听上去都很浪漫,但实际上我们每走一步都会遇到许多困难,有的时候,你真的想要放弃算了。”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几个月连续工作,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但即便是在那些“每天一醒来就会想到钱又在不断出去”的日子里,他们依然努力地以一种享受的姿态来承担在西山乡定居的各种成本代价,并坚信日子会越来越好,因为相比生活在其他任何地方,老乐生活在这里更加自然,天经地义。
“因为我的根在这里,我必须扎根在这里啊。”老乐说。
老乐在西山乡的一户人家门前玩手机,身后是当地保存完好的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