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清代抵麻《遵照》碑提供的材料,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陈氏族人还没有完全从满坡搬走,有迁有留。部分人从满坡搬迁后的新定居点叫“新满坡”(今摆列),原地则称“旧满坡”。①2009年1月28日(正月初三)晚,于摆列寨陈帮亮家与陈朝庭(老开)、陈老龙座谈,得知陈氏传说本族先祖迁徙路线跟我们牛场罗氏基本相同,都是经毛家苑乡的满意寨过来的。可惜他们没有族谱,更详细的线索尚待进一步挖掘。据当晚座谈得到的一些材料,今摆列陈氏分成两大支:陈永芝、陈朝富等户(寨西)先祖为一支,陈永义、陈老龙等户(寨东)先祖为一支。寨东这支的始迁祖叫陈阿强。陈氏家门有抵麻乡的龙眼、甲戎乡的扁岭、雅水镇大岩脚部分住户等,相对我们罗氏来说,显然稀少。估计,从旧满坡迁出来的最早者可能是陈永凡、陈朝富这两房的先祖,之后才是陈永义、陈老龙等一支的先祖,最后迁走的当是今天旧寨陈朝秀的先祖了。这种非一次性的搬迁,与人类迁徙的诸多类型中因生产、生活需要而逐步迁徙的一类大致吻合。
陈氏族人迁出满坡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是很值得认真探索的牛场清代历史之迷。对此,帮亮、朝庭等表兄这样讲述其家族传说:先祖族中有位女孩到山上放牛,不幸被老虎叼走。长辈们到处寻找,最终在今摆列这个距离满坡一里多路的山槽发现这个女孩的尸骨,同时还发现山窝里有一眼清冽的山泉……于是,族人才搬迁过来将就这口山泉居住。依此传说,表明公元1805年前后的旧满坡山顶开始发生水荒,原有水井出现干涸,于是他们不得不搬迁到泉水丰沛的低地居住。造成水荒的原因不难想象,主要是因为人口增长,森林被严重砍伐,生态受到破坏。
在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之前的某个时期,陈氏选择这座突兀的龟背形山包(满坡)居住时,贵州黔南地区应该是正处于雨水十分丰沛的历史时期,人口稀少,周围大山都是原始森林,山谷的低洼处是沼泽地,山泉水力强劲,以致这座山包的顶端都有水源,能满足一个拥有几十户人家的寨子人畜饮用还有余流。
摆列陈氏字派为:天大正世文凤登启万国德朝。与我们牛场罗氏的字派(文凤登起万朝德大志天……)何其相似!可见,两者对汉姓文化的接受是遵循相同的管道。
摆列陈氏的家门相对较少,在牛场这个地方显得相当孤独。但跟牛场罗氏关系密切,陈罗两氏一直都是姻亲,代代开亲,以致正月过“了年”时摆列是正月27日,大寨罗氏则是正月29日。对此,罗氏家族传说其原因是:罗家过“了年”推迟到正月29日是为了等嫁到陈家的姑妈回家过节。此外,陈氏过年风俗跟罗氏不同的还有,大年三十傍晚就开始的祭祀先祖活动要到正月初二傍晚才收祭,而罗氏则在正月初一傍晚就收祭。有关原因陈氏族中有个传说:在古时候,大年初一,陈氏族人都要到抵季乡的抵塘田坝祭奠“蚂拐”(青蛙),所以要到初二才能回来收祭。
抵塘寨人姓莫。摆列寨人说自古以来族中都传说“黄、陈、莫”是一家。广西河池南丹一带的莫姓为壮族望族,自唐宋至清代,都是南丹州的世袭首领②。作为州府的世袭首领,势力强盛千年不衰,在中国民族地方史里极其少见。平塘县南部、独山县南部等地与南丹交界相邻,而惠水县东南部与其相距也不远。这个地区向来是以莫氏为土官。如地处平塘县通州镇南部的丹平长官司,自元代末期开始就是莫氏的世袭领地,直至清代初年改土归流才被降为外委土舍③。该土司在元末的正长官则是莫要武,江东之《贵州通志》认为莫要武“系元都总管,传四世送答……”。广西《钜鹿宗支南丹州官谱》也记载:“公(十二世莫惟武)之胞弟耀武带兵剿贵州属之丹平司,有功,敕封世袭丹平司”④。该《官谱》中的耀武即要武,他们认为贵州丹平司莫氏与他们同宗。再如元代惠水县南部就有“低当低界等处” ⑤长官司,周作辑《贵阳府志》就记载有:“定番南八十里有断枋,即低当;其南有低娘塘,即低界。”该“低当”就是今天的抵塘。而抵塘莫氏与丹平莫氏同源也是可以找到证据证明的,如1989年10月抵塘寨民莫英甫于其旧宅挖基石时发现“北极驱邪院印”,该铜印背面阴刻楷书“丹平司印”⑥,可证其为丹平司长官遗物,是抵塘莫氏的家传宝物。可以肯定,黔南境内的莫氏基本上是从南丹迁徙而来的。
于此看来,摆列寨人从古到今都传说“黄、陈、莫”是一家,不说“陈、罗、杨”是一家,也不说“陈、罗、莫”是一家或者说“陈、杨、莫”是一家,应该自有其历史根源。这些根源不是今天的我们能够完全弄得清楚的了,但《宋史.蛮夷二》在记述南丹州历史时开首就写道:
“南丹州蛮,亦溪峒之别种也,地与宜州及西南夷接壤。开宝七年,酋帅莫洪[ ]遣使陈绍规奉表求内附。”
意思是说在北宋开宝七年(公元974年),南丹州莫氏首领归附汉宋王朝,是派遣陈绍规代表自己向朝廷递交自愿归附的申请。可见,陈氏与莫氏关系非同一般。不难想象,当年陈氏与莫氏或依附或联合,共同与朝廷周旋,建立起荣辱与共的关系是很可能的。而黄氏自秦末汉初起,直至唐宋数代都是岭南大姓。这些姓氏所标志的不同血缘共同体,在共同的区域里,凭借着共同的历史来源和族群文化认同,面对中原专制帝国的欺压,必然长期结成利益共同体与之抗争。于是,铭刻于后代子孙心灵的就是“黄、陈、莫”是一家了。
祭奠“蚂拐”(青蛙)的风俗,是越人的古老习俗,今天广西河池市的天峨、凤山、巴马、东兰等红水河流域地区还在流行。今天,若在网上查询就能很快获得相关的信息:
壮族传说认为掌管风雨的是青蛙女神,并把青蛙称为蚂拐。红水河沿岸壮族村寨通过祭祀蚂拐,祈求年年风调雨顺,岁岁五谷丰登,四季人畜兴旺。蚂拐节一般从大年初一起至二月初二结束,主要内容有找蚂拐、祭蚂拐、孝蚂拐和葬蚂拐等。
著名壮学学者廖明君曾经实地考察“蚂拐”祭祀风俗,他说⑦:
以祭祀蚂拐婆(即在节庆中找到的蚂拐)为主要内容的蚂拐节主要盛行于红水河流域的天峨、东兰、巴马、凤山等县的壮族地区,整个节庆的活动时间一般在一个月左右,主要有如下几个过程:一、找蛙婆(青蛙姑娘)。壮语叫“稚牙圭”。二、孝蛙婆。壮语叫“腰牙圭”。三、陪蛙婆出游。壮语叫“莫牙圭”。四、葬蛙婆。壮语叫“肯牙圭”。
这些都应证了摆列寨陈姓族人说“大年初一要到抵塘祭奠‘蚂拐’(青蛙)”并非空穴来风,表明陈、莫关系非同一般,其中应该有不少值得挖掘的历史文化信息。综合上列史料的记载来分析,不难看出,他们的远祖很可能是从广西迁徙到贵州的。尽管他们远离故土,定居黔南的边僻深山里,但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里,他们还在坚持着与桂北壮族先民共同拥有的祭祀“蚂拐”(青蛙)的习俗。摆列寨陈氏的家族远祖跟南丹及其红水河流域地区的壮族应该同源,他们的远祖原来是在广西桂北地区与莫氏共处一个区域。
当然,布依族与壮族本来就同源,学术研究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这里拿这个问题跟我们惠水抵麻罗氏紧邻的一个陈氏布依族寨子来谈论,是试图以一斑窥全豹,从田野调查的微观角度来实证学术研究的宏观结论罢了。
(作者简介:罗朝宽,布依族,贵州省惠水县抵麻乡地关村大寨人。现为广州市番禺区教师进修学校教师。
注释:
①《惠水文史资料》第十四辑第23页。《遵照》碑文在标明陈氏头人时是这样表述的:“新旧满坡陈士仁”。说明公元1805年新满坡(今摆列)与旧满坡均有陈氏布依族人居住。
②谷口房南(日)、白耀天(中)编著:《壮族土官族谱集成》,广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第61页:《钜鹿宗支南丹知州官谱》。
③田玉隆、田泽、胡冬梅等著:《贵州土司史》,贵州人民出版社2006年4月第1版第169至172页。
④谷口房男(日)、白耀天(中)编著:《壮族土官族谱集成》,广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1版第80页。
⑤宋濂:《元史》卷六十四,地理六。
⑥韦汉鸿主编:《惠水布依族》贵州民族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152页。
⑦廖明君著《穿越红水河——红水河流域民族文化考察札记》,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83页。
2010年7月9日定稿
【本文于2010年11月发表于《惠水文史资料(第二十四辑)》】
2011年正月的摆列寨。(摄影:吻商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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