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的老码头
大凡城镇都会有一条较大的河流经过，河流是民生之源，更是古时最主要的交通要道。河道与城镇连接，码头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很多大城市都有数个码头，而在我的家乡正规的青石码头竟有20多个，那是广西龙州县城。
沿珠江航道朔江而上，到了南宁，航道分为左、右江两支。右江一支西行到百色；左江一支向西南到龙州。河水在龙州又分为两道，一条由龙州到平而关出越南，称为平而河；另一条由龙州到水口关出越南，称水口河。经这两条河都可到越南，也可经越南的海防港出海。上世纪公路与铁路在西南出现以前，龙州一直是桂西南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中心。也是桂西南一带与越南联系和出海最便捷的通道。法国殖民者统治越南时，曾从越南派军用小火轮到龙州来示威。而在二十年代，中国共产党领导人邓小平也是经过这条道来到广西，策划和领导了百色和龙州起义。
面临如此重要的航道，码头就是城镇的门面。自然得到重视。龙州的码头做工考究，基本都是用一米多长、3－40厘米宽、20左右厘米厚的青石板砌成，砌工整齐精细，步幅合理。从用途来分，有专门装卸货物的码头，有供居民日常汲水洗衣的生活码头，也有过河的渡船码头。从规格上看，最小的码头其宽度不足三米，最宽的竟有四、五十米。长度也各不相同，从十多米到几十米都有。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由城镇的街面连接至水边。
这些码头修建于何年何月，谁也不清楚。最近和有史可考的只有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陆荣庭在在龙州建兵工厂配套建成的公母山码头。此地处城郊山脚，兵工厂一撤就被草木覆盖几无人迹，龙州只有几个钓鱼人知道。城内的码头年代更为久远，就连龙州最老的百岁老人，也都是从小就踏着这些码头，往来于家和河边之间。龙州县城到六十年代中期才有自来水，此前那一家每天为了吃水洗衣都要在这些码头上来回几次。没有谁见过码头的施工，就连码头的青石板从那里开采的，也无人知晓。
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县城，为何有那么多的码头呢？如果去问现在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也没有直接答案，只会给你讲一段龙州曾经辉煌的历史：
在上个世纪上半叶以前，龙州古镇在桂西南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1911年辛亥革命后，广西曾分为五个地区，龙州便是其中之一。其重要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法国占领越南后，就准备从越南修一条铁路到龙州，只是由于轨距宽窄之争相持不决，中方坚持用宽轨，而越方坚持用窄轨。使得这条铁路在建好火车站后就搁置，形成龙州有火车站而没有火车的奇闻。这个火车站两幢建筑均采用欧洲建筑风格，四面宽廊旋转楼梯。后法国用作领事馆。
火车不通，船却是常行。桂西南广大地区与外地的经济联系就靠珠江这条黄金水道，壮族的土产，从这条水道下南宁，出广州。外地的货物也从这条水道上龙州再分到西南各地。繁忙的水上运输催生了龙州众多码头。当时的货运码头以大南、会馆、青龙桥和滑石码头这四个为主。这四个码头有几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宽，都有十多米宽，而滑石码头的宽度更是在四十米以上，它除了两边和中间砌三排一米多宽的台阶外，其余皆是青石板铺的斜面，是专门装卸大型货物用的；二是长，就是到了枯水期，青石板的台阶也砌到水边；三是施工精细，如大南码头是在悬崖处开凿而成，两边都是垂直的石壁。每十多级台阶就开出一个两米左右的平台。这是专供搬运工歇脚的。以前货物的上落不伦大小一律是肩挑人抬。多人抬的重物，每走上十多台阶就要放下休息。
现在很多码头早就失去了作用。但走上这些码头，就会发现徐了边角上的石板还可以到原始的凿痕。码头中间的青石台阶早已磨得非常的光滑，而且还凹下去把原本的直角变成了园角。这全是前辈们用脚板磨出来的。透过这面镜好象看到了当年这码头上人来人往，货上货下的繁忙景象。徐徐的江风仿佛还送来龙州搬运工那特有的白话号子声：“哎哟哄呀，驳（肩）头痛呀，顶硬上呀，鬼叫你穷”。这号子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所创，反正在龙州人的记忆中，就一直是这个调子。这幅繁忙码头画面更不知从古代何时画起，但有很多人看到它延伸到上世纪的四、五十年代。
龙州镇地处壮族腹地。当今壮族历史上讲的瓯、骆之地，苍梧古国也只是划到柳州，玉林这一带。龙州离这一条线还远着呢，算来应是“南蛮”之极的地方了。由于黄金水道兴起，把这个南蛮腹地与中华民族发展联系起来了，在二十世纪初，龙州商业的繁荣，在两广是比较有名的，东街是著名的商业街，街道两边的店铺均是骑楼形式，与广州、梧州、南宁等大城市商业街一样。经济繁荣的同时也带动了文化的交流。
这种交流首先反映在语言上。桂西南一带说的语言都是壮语南部方言，只有龙州镇是说粤语。以前镇上的人以经商或为商业服务为主，商业联系的对象主要是珠江航道沿线的南宁、梧州、广州等粤语地区。随着经济发展不少的外地商人也逐渐定居龙州的，因而很早就在壮族腹地开发出一个操粤语的小镇来，一出镇子边缘就全部是说壮语了。
交流是双向的，在两广的粤语区流传有一句古话“鬼出龙州”，这便是龙州输出的文化。龙州既为壮族腹地，外来的人士对壮族自然不了解，其语言、风俗也鲜为人知。于是传说、猜测颇为流行。其中就有一“鸡鬼”传说。说此鬼平时与常人无异，但家中要养一鬼坛，不时要往里放活鸡，鸡一放入坛内不久就只有鸡毛。平时一经发作专吃生鸡。并于农历的初一，十五都要到野外放蛊，而那个人中了蛊就成为新的鸡鬼。所以两广地区一有此鬼，必是龙州出去的。此语流传日久，渐成俚语，一遇不解之事，均以“鬼出龙州”概之。其实这“鬼”与西方的“吸血鬼”传说，汉族的“为虎作伥”传说等鬼文化如出一辙，可见人类文化发展不分地域，不伦民族，都有共同的地方。
龙州镇的文化发展受粤语地区影响就更明显。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从小都是念唱广州一带的童谣长大的。什么“团团转，菊花园，亚妈叫我睇龙船，龙船毛（音）好睇，睇鸡仔，鸡仔大捉去买，买得几多钱，买得3百蚊银钱”“落雨大，水浸街，亚哥担柴上街买……”“…..三叔骑白马，三婶骑冬瓜，冬瓜跌落塘，拾得大槟榔，槟榔香嫁二娘，二娘头发末曾长，过得两年梳大髻，的的达达取返归”等，记得五十年代还唱过“行过摩罗街，烂野抢住买，单边眼镜牙刷皮鞋，摩登底裤又靓又够派”。那时不知其意，只觉上口就常念，及至数年前到香港，才知唱的是香港的摩罗街。
俱往矣。龙州的码头早已完成其历史使命，静静地躺在水边，看着不废江河日夜流。在电视没有普及之前，还经常听老人给小孩子讲码头有关鬼的故事，现在连故事也没有了。龙州还有二个码头有渡船，送农村的人进城赶圩。其他的码头只有到夏天才有人记起它，踏着它下河游泳。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人发现南门渡码头的青石板下有铜钱，一时不少人去翻石板挖铜钱，当时竟无人制止。铜钱挖走了，散落的石板却烂的烂，偷的偷，竟是全军复没。南门渡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渡口码头，政府只好用水泥简单重修，方便人们上落，但已完全没有原来码头的样子了。还有一部分码头成为赶圩人内急时方便之处和附近居民丢弃垃圾之地。不但难以下脚，更有臭气冲天了。
码头也是龙州的记忆，不少码头原来还有碑文的，记载的一般是何年何事修建的码头，何人捐银若干等，一些龙州人还可以在碑上找到自己祖先的名讳。现也全部失踪了。码头太普通了，普通到大家视而不见的程度。它扑实无华的外表有如年迈的老人，荣辱富贵早看淡了。但毕竟它曾辉煌过，为龙州的社会发展作出过贡献。
如今世人看待古物均以稀为贵，可能大家认为它太多了，因而没有人想起要保护它。可能要到那一天毁完了才会觉得宝贵。
发表于 2010-8-17 22: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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