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孙猴子与“花脸狐狸”
1、遇上了冤家对头!
“弟兄们,我请客!”一包带嘴凤凰,我来了个“天女散花”,就倒个一干二净。
“哪来的外快?”小李子玩弄着烟仔,并不想接火。这小子,一条小心翼翼的鳜鱼。
“路边花,哪个手长那个抓。”我十分得意。那天,抢修碾沙机,一天工我报了十天,领得九天超产工资,用去两包带嘴凤凰,整整还剩十八元。本来嘛,工厂的钱,多拿几块,不过大海里少了几滴水,无关紧要;至于私人的钱嘛,那是姑娘头上的花——看得动不得,我绝不去摸的。
陆师傅半闭着眼,轻轻地喷着浓烟,漫不经心地问:“是冒领的款?”
“什么冒领?”我对于陆师傅,三分有说有笑,七分无可奈何,“我是一天干了十天工!”
“你这个孙猴子,一天算作十天工,恐怕将来算不过如来佛的五个手仔呢!”陆师傅克人的话,就像糖拌苦瓜。
大家朝我哄然大笑。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真是无可奈何。
“孙政,厂办有人找你!”听见车间主任呼喊,我得了下楼的梯子,连忙走了。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穿着一件褪色工作服的陌生大汉,高大的躯干,粗壮的手脚,长脸型,尖下巴,脸上两三处小伤疤,双眼射出令人生畏的目光。我不敢多看他两下,赶紧转身遛出门口。
“进来,贵姓?”陌生人招呼人并不露笑。
我迟疑了一下,索性大大咧咧地走进去,俨然以主任自居:“我姓孙。你找谁?”
“孙政,对吧?坐!”陌生人示意请坐。
“他找我?”我心里犯疑。
“我刚从地区来。”他嗓音洪亮,词语简短,开门见山,有点官气。“我刚刚领的超产工资,群众意见多。我看,不多劳,就不该多得,退了吧!”
听口气,来头不少;看容颜,负过伤;也许是地区的什么首长。可是,虽然我冒报了工时,但已办过手续了呀!况且,钱进口袋还没有暖又赔出来,我的脸往哪儿放!
“迟退不如早退!”陌生人见我迟疑不决,站起来发出最后通牒,给人毫无考虑余地。
“花脸狐狸!”我望着扳扳的伤疤脸暗骂。但瞥见他把笔记本放进旅行袋,一想,山高皇帝远,首长话是一句,难道他要亲眼看我办退款不成?我就站起来朝他笑笑:“首长说得对,照办!”说罢,扬长而去。
回到宿舍,心里终究有点气。一杯解百愁,我在走廊上升起了“小高炉”。也是人背时,嘴生疮,豆粒儿刚刚蹦跳两下子,锅底就熄火了。“撞鬼!”我的猴脾气发作了,冲进宿舍拖出一张旧方凳,叭哒一砸,咔嚓一揣,吱哩喳啦一掰,三下五除二,就是一堆整整齐齐、干干爽爽的上等柴。
“注意!有人来!”小李子站在我身后,直朝前面挤眉弄眼。
“花脸狐狸”果然朝我这边来了。他向我致个“点头礼”,脸膛还是扳扳的,好像他有一辈子生不完的气。
他走近我的“小高炉”,望望被烟火熏黑的天花板,摇摇头。随又躬身蹲下来,帮我捞捞豆粒儿:“饭堂的伙食,可以吧?”
“葱花韭菜,各有所爱。”我接过他手中的锅铲,急急地把豆粒翻个当当响,暗示他是不受欢迎的人。
他缓缓地站起来,目光环地一扫,盯在那堆“上等柴”,不紧不慢地说:“伙食可以想办法改善,可是,板凳你要想办法赔。”
背时!我遇上了冤家对头了,这个“花脸狐狸”!
2、我留下了后遗症
花脸狐狸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再找我的麻烦?管他哩!当官的谁个不是开口教训人。他要把生产搞上去,就要懂得工人的重要性了。就说前届的黄厂长吧,一年前第一次“施政演说”,就喊得叮当响:“世界上有个加拿大,我厂有个大家拿。这还了得!”
可是,他虽然三申五令,七禁八罚,却都是纸面上的东西。譬如,又一次他宣读厂办三号文件,当读到“开大会说小话者,罚款10元”时,全场议论纷纷,会场变成了圩场。不过,他还是懂得点“经济规律”的。
黄厂长的“经济规律”,弟兄们注释为“口袋里的硬货”。记得我第一次领回奖金,心里那股高兴劲。没发形容。手舞足蹈对着炉火熊熊的“小高炉”,捞起一只鸡腿,干它一杯土茅台,高高举起双手,昂首鼓喉,酒气送出一声呼喊:“黄厂长万岁!”
黄厂长爱说句口头禅:“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遇上什么困难,麻烦或扯皮,他总果断地拍板:“给他们加奖!”因而有人总结出一句话:“遇到任务手摊开,有理无钱莫安排。”就是他这个“经济规律”,大概含有尼古丁,一旦犯了瘾,有他拼命干无它懒洋洋,使人患上一种“嗜钱病”。虽然黄厂长已经背着“吃国家”的包袱“逃之夭夭”,我却留下个“后遗症”。
今天下午一上班,车间主任安排我抢修冲天炉,我就得意地向他伸出大手:“多少奖?”
车间主任显然急了,大声地训我:“拿工资就要做工,修理设备是你的职守!”
“说得妙!”我收回大手,轻轻地叩叩头壳,大耍猴脾气,“主任大人,来,给我做做思想!”车间主任像是受到莫大的侮辱,脸红脖子粗,手指头直朝我冲来:“你,他妈……”
“莫骂莫骂!反正,多劳多得!”
“多得?”主任并不让步,“算什么名堂奖?”
“没奖拉倒,你告我去吧!”
“不用告,我全听到了!”冷不防花脸狐狸从车间门口走进来,“吃饭,是算了再吃;干活,是干了再算。对吧,小孙?”
“谁狠舞嘴谁干去!”我愤愤然走过一边。
“你……”
我暗自好笑,看你们能咬我的包!黄厂长已随流水去,新厂长千呼万唤未见来,正所谓没有皇帝好赶街。
3、小心呀,你欠老孙一棒!
班后,全厂召开职工大会。往往开大会,按时到会的不多,提早退场的不少。今天有点异常,黑压压的人堆总是你拥我挤地往前台涌去,好像台上有人耍猴似的。我很奇怪,一打听,原来是新厂长上任,要和大家打照面。
“猴子!”小李子以手肘捅捅我,“试试你的心眼,新厂长哪个样子?”
我并不感兴趣,随口应道:“反正不会是三头六臂!”
“难说,不来个如来佛,治不了我们的大圣!”陆师傅逗我的话,惹起周围的哄堂大笑。
“同志们!”这是比高音喇叭还要洪亮的声音,全场一时鸦雀无声,“我叫屈刚!”全场人头攒动,几百双目光聚集一个焦点。我失声“啊”一声,就像乌龟碰着了刀板,赶紧把头缩回来。原来众目所注的焦点正是那张我十分厌看的伤疤脸!
“我刚来,没有调查不好发言,今天就讲一件事。”“洪亮的声音不紧不慢,“奖金和超产工资,过去不慎重,发乱了,大家不满意。五车间孙政同志讲得好,不多劳就不多得。我喜欢实事求是……”突然掌声长鸣不息,我又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好你个“花脸狐狸”,“退款”的话我是信口开河,你却当成“驷马难追”!
“猴子,厂长表扬你哩!”小李子在我背后嘁嘁喳喳。
要是平时,十个小李子也别说得过我。可是现在,我只能捏着鼻子吃“冲”菜,两片嘴唇像坠上了砖块,不好动弹。散会后我闷着奔回宿舍,翻出还没有用去的十八张纸币,数数,摸摸,想想:“老屈呀老屈!你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张第一把竟烧在我老孙屁股上!小心呀,你欠老孙一棒!”
4、
你也有尾巴给我踩呀!
晚饭时候,我走进饭堂,一号窗口排成长龙阵,二号窗口全寥寥可数。怪!我定睛一看:呵,是屈厂长在二号窗口“殿后”。
“得!”我发现有报复的机会了,“群众都敬而远之,你神气什么!”每进来一个人,我就朝老屈做个怪脸,把人都拉到一号窗。
“照顾领导嘛!”我故意说给他听。
他听见了,回头一看,眉头一皱,扯响了他的大音量:“我是老虎?——上来!”我装着局外人,将脸转向一边,冷不防有人把我推出队列:“民以食为天嘛,上!”
陆师傅顺风吹火:“会上刚表扬,别骄傲,听话,上!”排一号窗的人像早商量好似的,硬不让我插回队列。我嬉皮笑脸地走向二号窗。我不怕他!
屈厂长买好菜,转身过来,我又发现“新大陆”,他碟里的肉堆成山尖尖。同样的菜票,别人的是“平原”,他的是“高山”!我不容多想,马上递票进窗口,嚷:“快!”
肉碟刚刚送出窗口,我又大吵:“太少!”
大概工友很气愤,从窗里伸出头来,高高地举起肉碟,分明想争取舆论来谴责我的无理取闹:“大家评评,三块钱想吃一头猪吗?”
“不!我只要同屈厂长的一样多!”我高喊着,回过头来瞟了老屈一眼。
只见老屈看看自己的肉碟,又望望工友手上的肉碟,霎时一片红晕在他板板的脸上腾起。饭堂里的几十双眼睛在两个肉碟上溜溜转转,各人的脸上显露出各形各色的表情:惊讶的,厌腻的,做怪脸的,掩口窃笑的……工友难堪地缩回身子,正待收回肉碟,我却敏捷地端接。狡滑一笑:“货既离柜,恕不退换。小人刚才自私,师傅原谅!”
我的滑稽做作惹起众人哗然大笑。笑声中,老屈犹豫一下,苦着脸离去。
我真解气,心里暗暗喝彩:“老屈呀,你也有尾巴给我踩啊!”
5、我就看你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晚饭后,车间主任通知:“晚上抢焊冲天炉。”
“工时定额呢?”我没忘记讨价还价。
“你和陆师傅,两人承包四小时,明天早上用炉子。”
“四小时?——我不干!”
“屈厂长说,不完成任务,倒扣工资,影响明天投产,经济制裁!”
我反感地瞪了车间主任一眼,心里暗想:新厂长这第二把火厉害呀!要是明天炉子修不好,全车间就要停产,我担当得起吗!
这活儿,真是船上打老婆——跑不脱了。不过,这活我干过,顺手两小时,棘手四小时,不会吃亏。傍黑,刚刚响过“北京时间二十点整”,我便急急到车间去,想趁个早干完回来睡大觉。
我来到炉边,陆师傅和老屈正在那里唧唧哝哝。我二话不说,操起焊钳,踏上炉台,正要往炉壳的裂缝上“打火”。陆师傅一手扯住我:“不能焊,先打掉炉膛里的烧结铁。”
“烧结铁?”我感到意外,赶紧跳下炉台,躬身往炉膛里一看,一串溜儿烧结铁,俨如芦笛岩里的石钟乳。
“这些炼铁佬,饭桶!”我气呼呼地大骂炉工,“叫他们来收拾吧!”
“能有较好的干法吗?”老屈搓着手问。
“看来只有钻老君炉罗!”陆师傅扣上安全帽,就要钻炉膛。
我把陆师傅往后一拖:“我进!”
“也好,瘦猴进过炼丹炉,旧地重游。”陆师傅把安全帽交给我。
进到炉膛,“铁钟乳”挂在头上,伸直手臂还是搭不上。“给我找个踏架!”我喊。
“来,你坐上我的肩膀!”老屈一下子拱到我的身边,两只手抱住我的大腿。
“不!我要踏架!”
老屈不由分说,猛力一推,就把我的屁股“放”上他的肩膀。
“屈厂长,你出来!我马上焊架子!”陆师傅在外面干着急。
“不用了!”我和老屈几乎是异口同声。我倒不是“骑”着老屈舒服,而是关心四小时承包,再焊个架子,天就要快亮了,至于老屈的动机,我就不得而知了。
陆师傅无奈,只得找来一张帆布,把老屈包起来,以防焊花溅落在他身上。
焊花飞舞,浓烟滚滚,我和老屈处在焊花和浓烟的重重包围之中,热烤、湿蒸,无异于在活活“受刑”。
“歇一歇吧,屈厂长!”我动了点恻忍之心,他不仅“受刑”,而且还“受压”。
“不,我顶得!”帆布下老屈嗡声嗡气答。
焊花飞舞,浓烟滚滚……
“换一换吧,猴子!歇一歇吧,屈厂长!”陆师傅还是在外面干着急。
“不,我顶得!”我和老屈几乎又是异口同声。我可怜我的四小时承包,再磨磨蹭蹭,天就快亮了,至于老屈的动机,我就不得而知了。
焊花飞舞,浓烟滚滚……
汗水像泉水般地渗出来,从眉梢滴下来,从下巴掉下去,像檐水似的滚过大腿。我已感到汗水快把我“腌”成咸鱼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微微感觉到屁股下传来微波——老屈累了,双腿开始颤抖。
“歇一下,屈厂长!”我用焊把轻轻敲老屈的头,生怕他失去了知觉。
“还用么,不是快完了吗?”嗡声嗡气的音量没有减弱。乖乖,他居然能“听出”我的工作量,能算个老行家。
“好吧,再坚持十分钟!”
焊花飞舞,浓烟滚滚……
终于,我们用溶焊把“芦笛岩”剔个光光溜溜。钻出炉膛,老屈丢下帆布,一身趴倒在帆布上,喘着大气,脚尖还在不停地颤抖。我也不由自主地倒在他的身旁。这时,我从表带里掏出手表,凌晨两点一刻!超班了,倒霉!
陆师傅给我们递过开水,二话不说,转身踏上炉台,对着炉壳的裂缝,又是焊花飞舞,浓烟滚滚……
“猴子,起来!”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陆师傅推推我,“快溜!”
我揉揉眼睛,看看手表,三点三刻!噢,我已经睡了一觉。看看身边,现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而老屈已经无影无踪。
“背时,四小时干了八小时!”我无精打采爬起来,嘟哝着,“欠工时,扣钱;超工时,他就溜之大吉,装聋作哑,造孽!”
“别计较,明天不误用炉,就是万幸!”
“不是计较,我就看看‘花脸狐狸’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6、难道扭我上派出所不成?
离开车间,陆师傅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回单身宿舍楼,走着走着肚子就咕咕叫起来。近来不安排夜班,饭堂不开夜餐。我溜进食堂,顺手牵羊掳走了几节劈柴,打算回去烧碗面条垫垫肚,老子天亮再上馆子。这一想,心情轻松多了,伴着嘹亮的鸡啼顺口哼起调子来。
“别唱,影响别人休息!”老屈轻声喝道,从另一条路走来。
“休息?”我忍不住,猴脾气又发作了,“老子还空肚呢!”便故意抬高音量——
哎呀我王小二饿得正慌,
半夜里到哪里去讨口粮?
小姐你香房里甜睡蜜梦,
可知道情郎我走投何方?
“不像话!”老屈冲到我面前,猛地夺下我手中的劈柴。
“打人吗?”我后退两步,注视他高大的身干,虽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但仍紧握拳头防备着。正在双方不知所措时,路旁鸡笼里一只雄鸡贸然高啼:“喔——喔——啼——”
“碍人休息,该杀!”我悻悻地说罢便溜之大吉。
他没动,大约蛮难下台的。
路上我越想越气:老孙是人不是狗,能用棍棒压服的吗?走到宿舍我赌气地一脚踢开房门,一只提桶哗哩哗啦滚满一屋。
“猴子,自觉点!”小李子从梦中惊醒。
我依然自行其是:倒白糖,冲开水,搬凳子,叮叮当当。一盅糖水温了肚,心情舒畅多了,不禁又哼起调子来:“哎呀我王小二……”忽地我胳膊上挨了一“钳”:“不像话!”我回头一看,老屈立刻像拖小孩似的把我拉过一边。
“好好休息吧。”老屈向小李子点点头,就扯着我出门去,我猜不透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论个子,讲力气,我不敢拗抗。只好忍气吞声随着他。心中的问号在打转转:找训吗?干么强拉硬扯?难道扭我上派出所不成?……
我被老屈带进他自家的卫生间。
“难道这是他的第三把火?”我心里旧气未消,新恼添来,“他要是变相禁闭我,我非控告他打击报复,私设公堂不可!”
不一会,我只觉得昏昏盹盹,眼皮沉重起来。要打瞌睡了,叫他拿把椅子来,好让老子舒展筋骨。
……
“笃!笃!”听见敲门声,我望着房门并不答理。门扇转动,老屈提着两桶热水夹着一叠干净衣服推门进来。“你快点洗吧!”
我泡在浴盆里,浑身暖呼呼地,周身的筋骨如春雨里的柳条,轻松、舒展。刚才满肚的火气,想是通过池水的传导,消散得清清爽爽。
我洗完凉出来,老屈正站在门口,好像特意来迎接我。他见我拿着换下来的脏衣服,便抢过去丢进浴盆里,回身拉我进屋去。屋里,餐桌上摆着一盘油光闪亮的面包,老屈把我拉到桌子边,接着冲了一杯牛奶。
牛奶的蒸气带着清香向我扑来,我心房里的血液大概受到这蒸气的“感应”,把我脸皮和耳叶烤得夹热带红。我隐隐感到:别看老屈脸像铁板一块,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
“批评我吧!”感情并没有马上改变我的猴脾气,心软口硬,我秃头秃脑地说。
“猴脾气总是不好。脾气,或者叫性格吧,是根深蒂固的东西。但必须挖出它的杂质,去芜存菁。也不要急,思想的转变不要期待能立竿见影。就说我吧,怕伤厨师的面子,实际上是怕失去我的面子,没有当场退丢那盘肉。这事,你对,我错了。就这区区小事,认识它我也需要时间呢。看到尾巴麻麻,就知道豹子花花呀!”
一听“麻麻花花”,我下意识地瞥向老屈的脸:长长板板的那张脸,居然绽开动人的笑颜,富有曲线美的笑纹,把脸墩上的肌肉挤成鼓溜溜的肉团子。这是多么丰满、圆溜、温和而令人可亲的脸容啊!
7、谁再贪公家的,就是野仔!
感情上的迁演使人很不自在,我的目光不知该注向何处好。倏地,身边竹椅上放着一本信笺,上面写有几行字:
一、9月10日晚餐,屈刚多吃食堂猪肉,违犯厂规,除退赔外,并作书面检讨。
二、9月10日晚餐,何兴耀卖菜凭个人感情多发肉量,但及时主动在班上检讨认错,按厂办文件,知错即改,通报表扬。
三、9月16日晚上,陆忠杰、孙政超工时抢修冲天炉,按厂办文件,应发给加班费。
……
看着看着,我那颗心好像抹上万金油,又清爽,又辛辣。
一颗流星划过窗前,我仰望上空:夜空,繁星点点,僻凉而清新,幽静而厚情,永远给人以情恰意贴的美感。
“如果人所厌恶的东西,都像流星一样,一瞬即逝,该多好啊!”我不禁陷入思索,“我这个猴脾气,多时才改好呢?”
老屈见我默不作声,把一片面包塞给我:“别误会罗,这是夜班补贴,不是多吃多占。喂,吃呀!陆师傅才是干脆利索,刚才两分钟就解决他的三个面包!快吃吧,有话明天聊。”
我这猴脾气有点怪:撞着别人急,我偏偏不理睬;逢上别人宽厚,我反倒问心有愧。我忽地站起,激动地说:“屈厂长,那张方凳,该罚我50元!”说罢,我又从口袋掏出那十八张纸币,递给老屈,发誓一般地吼道:“从今后,谁再贪公家的,就是野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