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被损害，以及被歪曲的-祖鲁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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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崴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已经遗忘了一些根本性的道德底线，人们在论坛里津津乐道于所谓的电影无界限艺术无禁区这一类美丽的语言。集体正义的旗帜被丢弃在尘土里，一个才智平常但数年来苦心苦力在电影中为中国人拔份的导演，正在被无数聪明的中国人用最刻薄的语言肢解。人们把历史书反过来读，控诉人成了被控诉者，他们曾经遭遇过的苦难被轻轻地从记忆上勾去，勾去的同时还要加上两个字：宣传。
然而今天我看见了真正的宣传，真正的、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到无耻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宣传。这个宣传是以一部英国电影的面目出现的，《祖鲁战争》。
如果你去翻阅历史，你会在“祖鲁”这个名词项下看见一个民族或者说一个国家，看见一群人因为拒绝奴役而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牺牲了数万条性命的故事——对于这个民族而言，数万人是一个庞大得可怕的数字。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问题——今天的莱索托，这个非洲大陆上极不起眼的袖珍国家，就是祖鲁民族的后裔结合其它一些非洲民族建立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民族，曾经使从伦敦到开罗的英国人头痛欲裂。英国人用枪、用火药、用大炮把这个民族无数的成员轰到了非洲大陆的地层深处，现在这些英国人的后裔正在用电影做着相同的事情。
《祖鲁战争》讲述了十九世纪初期，祖鲁人反抗欧洲殖民者战争初期，一个英军要塞被围攻并且反击胜利的故事。电影的主角是英国人，这些英国人英勇善战，视死如归，个性鲜明??相形之下是那些像蚂蚁一样死去的祖鲁人，他们象潮水一样地冲上来，然后把尸体象残破的贝壳一样留在沙滩上——这些都可以理解，我没有希望英国人拍出一部讴歌自己敌人的影片，我并不反对胜利者在取胜之后宣传王化。甚至当片中出现这种常识性的错误——英国人的要塞设在四面环山的山谷里——你可以想像出来的最糟糕的战略地带，祖鲁人只会用手中的长矛刺戳而不懂投掷，因此连一道四五米开外的线形枪列也攻不破——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无耻到这样的地步，竟然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惮于承认。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人所共知的历史都敢于歪曲。
影片一开始的镜头就对准了一封信，一封当地英国军官写给伦敦的信，信中说：祖鲁人已经纠合队伍，准备对我们发动进攻了。然后是一个传教士目睹祖鲁人备战而束手无策??影片的意思很简单，是祖鲁人挑起的这场战争，英国人是完全无辜的，他们只不过被迫拿起武器来自卫而已。
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解释，他们，这些不列颠群岛上的居民，怎么会带着世界上最精良的军火，跑到人家的国土上建立要塞的。
我记得中国有一个导演兼演员说过类似的话，这位先生因为拍摄了一部电影被禁而在影迷中赢得了广泛的同情。这位先生在为自己的电影做宣传时说过这样的话：《地雷战》、《地道战》这类电影有劲是有劲，但是被日本右翼利用了，被拿到日本国内去宣传，说：我们当初搞三光有什么不对，你看看，中国的老百姓本来都是间谍么……
我实在是佩服这位导演兼演员的领悟能力，竟然能够这么容易就跟着军国主义者的思路举一反三，然而他们同样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这些日本皇军，当初是怎么到中国来的？你拿着枪打来了，还不许我们做间谍么？
我想，如果这位导演生在法国，他一定对于《虎口脱险》这样的影片也是极不满意的，会经常担心这样的电影被德国新纳粹拿到德国去宣传：看啊，法国的老百姓哪个不是间谍？从音乐家到油漆匠，还有修女……
所以英国人和日本人都在自己的逻辑面前挺起腰杆了??我不知道非洲有没有和我们这位国宝级的导演拥有同一种大脑。但是英国人的无耻程度似乎超过了我们东边那个邻居。在《祖鲁战争》的结尾，英国士兵经过一天的殊死战斗，祖鲁人的死尸在要塞的胸墙前堆积成山。这时候山野间响起了轰鸣一样的脚步声，几千名祖鲁战士又出现在山脊上，要塞里疲敝不堪的英国人望着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生力军，一个个都感觉末日将至。然而这时候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祖鲁人高举盾牌，对着要塞呼喊几声，然后一个个从战场上撤得干干净净。
要塞里有人听懂了这些话，他说：那些祖鲁人，在为我们的勇敢而致敬。
所以英国人就是这样铨释他们在非洲做过的事情的：我们来了，我们被攻击，我们还击，然后敌人向我们表示敬意，所以我们胜利了——他们可以按自己的心意随便解释这件事情，他们有口，他们有笔，他们有世界上最先进的传媒手段，他们还有摄影机……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看到同样的电影在日本出现了，不是吗？中国“最好的导演”之一已经把自己的思维培养得和日本右翼一般无二了，预计日本版的《祖鲁战争》出现的时候，愿意当皇协军的人不会只是少数——也许到时候我们就会看到这样的台词：那些中国人，在为我们的勇敢而致敬。
今天，祖鲁人的国家已经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那些死去的战士的后裔们，在这个时代里找不到一个政权可以站出来，控诉这种歪曲。所以英国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一个多世纪之后，对这个民族进行了第二次的屠杀，不仅屠杀肉体，而且屠杀记忆??这个时代里有许多人反感甚至憎恨毛泽东，然而一位历史学家面对十八世纪之后非欧地区的历史，说过这样的话：非洲人还没有找到他们的毛泽东，而印第安人已经永远失去了找到毛泽东的机会。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集团暴力已经过时的时代。当年的屠杀者的后裔们找到了比枪和火药更稳妥，更有效的手段——而且还可以把血从历史上一笔勾销掉。他们把枪藏在大衣下面，然后对我们说：暴力是不好的，革命及革命暴力则是一件更坏的事情。我没有机会站在他们面前，我没有办法让我的舌头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以及被歪曲的人代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今天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这个世界讲出哪怕一个字。然而在《祖鲁战争》的画面在我的电视机上舞动的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诗人田间写于抗战期间的一首小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那么
敌人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刺刀指着我们的骨头说：
看哪，这是奴隶。
发表于 2009-3-31 21: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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