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微笑
凌晨4点多才睡觉,早上7点许就接到秉信哥电话,他说重信哥来电,凌信出事了,要马上回去。
匆忙起床。洗脸刷牙,煮面条。好几次站着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凌信是去崇左火化的,我们要去崇左,爹说不用去了,叫我们回家,我说回哪里的家,我们已经上高速路了。爹叫我们回村家里,说四婶还没知道凌信的事。因为凌信走得突然,家里又新起楼房,加上家族里旧有的伤痛,所以族里都不想张扬,只想悄悄办了算了,免得伤心。
进县城接智信哥,到了村口,正好遇上恪信哥从班车上下来,一同到四婶家,那里已有几个外家的亲戚,她们说进去不许哭不许流泪,心里有恨有苦也要憋着忍着,不能让四婶伤心。她让我们过水火、洗桃叶水,炸鸡蛋,这时我才见到四婶坐在靠门背的位置,憔悴不堪,不时地抹泪。
我与恪信哥清理凌的遗物,衣服鞋子袜子,都不能留,都要烧掉。毛坯的新楼,它本有三分之一属于他,他一年攒了一万多钱,想再过些时间把楼装修了,成家,生养......在房子里,一眼看去东西寥寥无几,新的旧的都要清掉的,这些衣物的主人活生生地没了,这么快,像是昨天他还在我面前微笑、说话,可是我来不及问问他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计划啊!窗棂上有一本日记,扉页上写着“私人日记,他人勿看”。我尊重弟弟,我不看,你的怒,你的恨,你的欢,你的渴望你的追求你的牵挂你的内心情感,哥哥这一刻都想知道,但我尊重你啊。合回去的时候有几张照片抖了出来,是凌和一女孩子的照片。我不忍,跟恪信哥说:“日记和照片留着吧?”恪信哥不说话,默默地收起来,出去了。
还有个箱子,不知里面是何物。他姨拿把钳给我开锁,让我把里面的东西也清了。我看这个空着大部分空间的木箱,东西整整齐齐,有本存折,两件旧外套,一些信件,一些旧书,很旧很旧发黄干硬的书,整整齐齐地压在箱底,是四叔留下的书,还有四叔的笔记本,有许多四叔的笔迹。原来他一直在珍藏着他爸爸的东西,现在他要去跟他爸爸一起了啊!这些珍藏下来的四叔遗物,现在却要一把火烧掉了,再也没人去珍藏。
翻出一个相机,在一个“文曲星”的盒子又有几张照片,高瘦英俊的凌信在照片里看着我,真的像他在我身边一样。凌,这么多年来,我没仔细地看你的笑脸,现在面对你的微笑,想问问你的欢乐你的不快却已来不及。凌啊!
我没把照片给恪信哥,我私留下了,我有私心,来得太迟的私心。
中午,他们从崇左回来了,爹、娘、守信、紫娇、同信和外戚,他们扛着一袋袋蛇皮袋,有菜有祭品,我知道,其中有一个袋里面装着弟弟的骨灰盒。娘流着泪,我一见心都裂了。我告诉娘不要这样,让四婶见了受不了。
外戚们在门口放置了水火,一个大声问:凌信回来了没?一个大声答:凌信回来了!
我的凌信还回来吗?
同信跟我们说凌信走的时候没交待什么,只是迷糊地说话,紧紧捉着他的手好一会儿,眼睛是开着走的。可怜的弟弟,也许他走的时候还没能确定地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也许他还以为挺一挺就过去,不用交待什么。他的理想,他的未了心愿,一同带去了。
今天没把凌下葬,骨灰放在堂屋一会,我们挪去放岩洞里。同信抱着他,我撑伞,天空晴朗,不能让阳光照着他的骨灰,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不能享受我们这个世界的阳光。我们两个都不能回头,以免把凌信的灵魂遗落在路上。走过村东熟悉的竹丛边,这里是小时候我和恪信哥凌信同信一起玩的地方,当初的鸟啼声与我们稚嫩的欢笑声又从耳边回响起,竹丛依然晴翠,树荫下的影斑仿佛只在重复昨日的轨迹,童年的心境却永远不回来。穿过涵洞,走过斩收后坎坷的甘蔗地,到了村东南的岩洞,弟弟的骨灰就放在这恐怖的山洞里了。同信说凌信哥,先放你在这里,以后我们帮你找到好地方再带你去。我心里又流了泪,这是什么地方,孤寂与阴森从此陪伴我弟弟。
英俊、高挑、清朗、善良、机灵、隐忍能负担,上天创造了我如此优秀的凌弟,却又早早收了他去,偏偏有些人阴毒专横为害社会却颐养天年享尽人伦。弟弟泉下须知,如有来生无须做人,愿为野藤一株,无需根深厚扎,无需顶天立地抗风斗雨,只需肆意地放纵自己,枝枝蔓蔓,延延展展,缠绕而上,想到达哪个高度就到达哪个高度,什么叫隐忍,什么叫负重,什么叫拼博奋斗,与我何关!
有时候千万重积怒撩得你要爆啸一声却因为无助与所谓的冷静与坚强让自己生生噎住、吞下,有时候明明是欢乐幸福却要牵挂着一份不安,永无释怀。快乐在哪里?痛苦又何须多!弟弟不瞑而去,哥哥不明而活。
这个洞的旁边就是当年道徒们活动的洞,道徒们早已远去,小溪早已枯竭,杂草野藤灌木却恶毒地疯狂生长,遮阳敝日。但愿洞里还留着仙气,伴着我的弟弟,度着他,不需不瞑,不需不明,一如仙家逍遥,一如南国的冬阳,温暖、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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