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地是一个多民族杂居地,有苗族、汉族与我们布依族。布依族占大部分,现在看来,我们的先民是很值得骄傲的,俗话说:“山苗子,水仲(壮)家,不山不水是汉家”。凡是有水有田的地方,都是我们僚人居住。所以在农村生活条件不好时,总觉得布哈(汉族)与布优(苗族)很脏,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奇怪感觉。
但稍大一些时,这样的感觉就变了。那是我进过城后,看到城里的都是汉人,看到人家无论是口音还是穿着都那么“洋气”,无形中很是自卑,甚至认为自己出生错了,生到那样落后的地方那么土的族群中。所以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外面,我都努力不带半点布依口音,也许因为有语言天赋吧,我的口音在汉人中还是可以渔目混珠的。因为居于这样的心理,所以我拼了命地努力,用母亲的话说:考上学校,离开农村,才是出路。终于离开家乡到了所谓的城里时,也没有想象中的好了,觉得城里的口音也土了,还是广东话好听,上海话好听,北京话好听,英语好听。。。。。就在这种没有目的的追求。
时光荏苒,一晃奔四的人了,才发现失去的太多。特别是父亲在05年过世后,每年孤单地回到家里,面对母亲问询的目光,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待到年夜祭祀先祖时,却不会剪纸马,不会摆供酒和糍粑,以前父亲用僚语抑扬顿挫的念唱祭祀文更是半句也不会,用汉语简单地念了几句,却怎么也没有往昔过年时的气氛,想来在九泉下的先人们也是听不懂的,只好跑到房间里一个人抽闷烟、悄悄地流泪。真的为自己感到羞耻。
宽慰自己的说,其实我还是好的,虽然我并没有刻意去学,但日常的僚语交流我还是没问题。而两个弟弟和妹妹,到村里比我小的所有的僚人,却是连一句完整的僚语也说不清了的,但他们的汉语方言的僚语口音却又那么浓。可悲的是,没有人会认为失去僚语是多么可惜和可耻的事,打工回来的僚人们似乎比汉人更洋化了,到村口人多的地方用蹩脚的普通话或广东话或江浙话通电话,还不时用余光扫一下身边的人们。
当我告诉村里的人们,我们与广西的壮族其实是一家,只因为历史原因被法定为不同的民族称谓时,人们不以为然。当我告诉他们越南也有布依族,傣族与泰国、老挝的泰老族甚至印度都有我们僚人时,他们不是不以为然,而直接在嘲笑我了。他们更关心的是今年的物价;今年谁打工赚的钱更多;明年要去的是渐江或是广东福建。。。。。。而连更深奥的僚语都不懂的我,没有什么权力去责怪家乡父老,他们并没有错,时代的洪流是那么的湍急,冲刷着我们的记忆,使我们变得更苍白和模糊,没有人会再记得我们的存在,甚至我们曾存在过。
我感到无力和无助,我不停地在僚人村庄间穿行,默默地看着在田间劳作的村人们。为一个躬耕的身影而感动;为一袭僚人的旧衣而惊叹;为能在一栋古旧的干栏里和几位僚族老人吃一顿饭而幸福。可是就连这些感受,也很快地变得少有了,古旧的干栏以飞似的速度消失不见,一栋栋贴着花哨的瓷砖的洋楼立在干栏的地基里。我已找不到努力的方向,能做的只是观望里发呆、在回忆里流泪。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