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滨(历史学博士) 农学冠(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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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灰姑娘”,人们自然想起17世纪法国沙尔.贝洛著名的《有寓意的传说集》中的《辛黛瑞拉》和德国格林的著名童话《灰姑娘》。这两部作品因充满神话传奇色彩而脍炙人口,作品主人公“灰姑娘”也因承载着极其丰富的现代人文主义内涵,在世界文学史、文化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然而,谁能想到:世界上最早一个“灰姑娘”传说发源于我国广西。广西壮族先民(时称骆越民族)本身就是《灰姑娘》故事原型的最早、最主要的原创者!
早在上世纪30年代,我国翻译家杨宪益先生已经发现了这一问题,曾撰文指出,“世界上最早的一个灰姑娘”口头传说出现在“秦汉前的邕州洞中吴洞”,文字传说形成于9世纪中国唐代的《酉阳杂俎续集》卷一《叶限》。上世纪80年代,日本学者君岛久子教授、美国华人学者丁乃通教授也曾到南宁等地考察,并撰文肯定“灰姑娘”的原型就是古代邕州的“叶限”(今为达加)。美国1982年《学校图书馆杂志》有这样一则评语:“中国叶限故事是欧洲著名的《灰姑娘》故事的基础,西方人知道这个故事,至少比中国人晚了一千年。当我们获知叶限可能就是灰姑娘的原型时,每个图书馆的书架将因有这本书而放光彩。”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千年灰姑娘”的原型产生的确切地址是我国广西的崇左市、南宁市一带。以下从几方面加以考证:
一、《叶限》故事发生的地点在崇左市江州区一带
19世纪中国唐代的《叶限》与17世纪贝洛的《辛黛瑞拉》相比较,尽管体现出不同国度、不同民族、不同社会发展阶段、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但故事的母题、主线、主要人物是同一模式。
《叶限》故事由唐代邕州洞中人李士元讲述,段成式记录,并载入《酉阳杂俎续集》的《支诺皋上》。全文如下:
南人相传,秦汉前有洞主吴氏,土人呼为“吴洞”。娶两妻,一妻卒,有女名叶限,少慧,善淘金,父爱之。末岁,父卒,为后母所苦,常令樵险汲深。时尝得一鳞,二寸余,赪鳍金目,遂潜养于盆水。日日长,易数器,大不能受,乃投于后池中。女所得余食,辄沉以食之。女至池,鱼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复出。其母知之,每伺之,鱼未尝见也。因诈女曰:“尔无劳乎?吾为尔新其襦。”乃易其敝衣,后令汲于他泉,计里数里也,母徐衣其女衣,袖利刃,行向池呼鱼,鱼即出首,因斫杀之。鱼已长丈余,膳其肉,味倍常鱼,藏其骨于郁栖之下。逾日,女至向池,不复见鱼矣,乃哭于野。忽有人发粗衣,自天而降。慰女曰:“尔无哭,尔母杀尔鱼矣!骨在粪下。尔归,可取鱼内藏于室。所须第祈之,当随尔也。”女用其言,金玑玉食,随欲而具。
及洞节,母往,令女守庭果。女伺母行远,亦往,衣翠纺上衣,蹑金履。母所生女认之,谓母曰:“此甚似姊也。”母亦疑之。女觉,遽反,遂遗一只履,为洞人所得。母归,但见女抱庭树眠,亦不之虑。
其洞邻海岛,岛中有国名陀汗,兵强,王数十岛,水界数千里。洞人遂货其履于陀汗国。国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减一寸。乃令一国妇人履之,竟无一称者。其轻如毛,履石无声。陀汗王意其洞人以非道得之,遂禁锢而栲掠之,竟不知所从来。乃以是履弃之于道旁,既遍历人家捕之,若有女履者,捕之以告。陀汗王怪之,乃搜其室,得叶限,令履之而信。叶限因衣翠纺衣,蹑履而进,色若天人也。始具事于王,载鱼骨与叶限俱还国。其母及女,即为飞石击死。洞人哀之,埋于石坑,命曰“懊女冢”。洞人以为禖祀,求女必应。陀汗王至国,以叶限为上妇。
一年,王贪求,祈于鱼骨,宝石无限,逾年,不复应。王乃葬鱼骨于海岸。用珠百斛藏之,以金为际。至征卒叛时,将发以赡军。一夕,为海潮所沦。
成式旧家人李士元所说,士元本邕州洞中人,多记得南中怪事。
《叶限》故事中具体地点交代得很清楚,是“邕州”的“吴洞”,那吴洞在哪里?“洞”是唐、宋时在广西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的在寨、州、县之下广泛设置的一种羁縻制的基层政权组织机构。从宋、元记载看,吴洞隶属于古万寨,据明《永乐大典》引宋《重修建武志》(已佚)的记载,古万寨就在今崇左市江州区境内。据此判断,吴洞应该是现在崇左市江州区濑湍以南、罗白以北一带地区。由此,《叶限》传说发源地也应该在今崇左市江州区的东部地区。
在唐代,《叶限》之类的传说地域不限于崇左市江州区境,而是今崇左市、南宁市、百色市的许多县乡及近邻地区。当时传说提供者李士元是邕州洞中人。他是根据所“多记得”的“南中”怪事向段成式讲述的。这个“南中”,我们可以理解为唐代邕州府领辖的26个羁縻州范围,包括左江右江流域、部分沿海地区和越南北部一些地方,但以左江流域为核心带的崇左市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据广西民族研究所白耀天先生考证,“宋元时古万寨所领辖的五州二县十二洞”基本上在今崇左市江州区境内。这说明《叶限》故事素材取材范围主要是今崇左市江州区左江流域各县市。
二、故事原创当为壮族
“叶限”的故事不断向世界各地传播,并不断演化。到上世纪70年代,全世界有这类故事多达500多个(由日本学者关敬吾统计)。美籍华人学者丁乃通的论文《中国和印度支那的灰姑娘型故事》,民间文学家蓝鸿恩的相关论文等,对灰姑娘型故事的文化内涵都作了很多有益的探讨。丁乃通先生说,他倾向于此型故事或许源于那时居住在广西南部的越人的观点,认为这个故事首先可能是一个壮族故事。蓝鸿恩先生说这一类故事最先还是在壮族地区流传。笔者认为,依故事当时流传的地域而言,说是源于骆越是有根据的。下边拟就故事所显示的岭南骆越文化内涵作一些阐释:
1、主人公的名字。丁乃通从现代广东广西的方言调查中证明“叶限”读音为Yi Han。壮族民间称呼姑娘的词头有“达”(Da)、的(Di)、“以”(Yi),如百色壮族灰姑娘“以佳”的“以”是古越音Yi的汉字记音。所以“叶”当是古越俗称女子常用的词头。
2、神鱼。叶限面临困难时,是神鱼(鱼骨)相助变出翠纺上衣和金鞋让叶限赶洞节。壮族民间有神鱼的传说,如刘三姐被官府追赶而落水中,二鲤鱼托她升天,一前一后。官兵赶到,后者一惊化为鲤鱼峰立于柳江边(柳州鲤鱼峰传说)。壮族民歌中的“鲤鱼”是一种美好的象征,如“妹娘生妹白苗条,三寸娥眉七寸腰,进庙烧香神仙笑,下河洗手鲤鱼标(跃)!”
3、洞节、歌圩和喜酒宴。“洞节”作为洞民的隆重节日一般是一年一度,最多是二度,因稀而显贵,故洞民皆往之。壮族先民向来爱唱歌,故各地都有歌圩。如崇左县至今有51个歌坡、歌圩,吴洞附近的濑湍街、罗白等都是著名歌圩,“洞节”实质上与“歌圩”相同。在古代,骆越及其后裔由于居住分散,交往不便,人们只有在洞节、歌圩及酒宴等集会中寻觅自己的情人、伴侣。
4、“鞋”在壮族民俗中多为定情之物。如歌云:“八月十五妹送鞋,哥穿妹鞋去赶街;上街下街有人问,千祈莫讲妹手乖。”“金鞋”世间虽无,但却是左江流域多有金矿的折光,自古至今都有越人淘金事迹记载。至于“凤头鞋”、“绣花鞋”,也反映了壮族妇女喜爱刺绣活动和以鞋定情的习俗。
三、《叶限》故事向外传播的路线推考
一是陆路向越南传播。越南也有类似“叶限式”灰姑娘的故事,越南民间文学家峰丹考证米碎姐(越南的叶限)和米糠妹(后娘女)是否“确有其人”时说,该故事在越南李朝时期的北宁省顺成县晨光乡流传,认为是李朝第三皇后并立庙祀之。
二是经北部湾的海路抵东南亚、欧洲,这可能是最主要传播路线。唐代,“吴洞”这样的桂西南地区通过西江及陆路到北部湾出海,早与海外有密切贸易往来关系。刘恂《岭表录异》记载夷人通商于邕州石溪口,至今谓之獠市,而合浦廉州是当时南中国最重要最热闹的外贸港口,防城港海运及外贸也渐兴起。这些港口与东南亚、欧洲都有直接的贸易联系,而崇左市、南宁市一带又是这些港口较为近邻的地方。在宁明、江州、武鸣等县新石器遗存中就发现有不少来自沿海地区的海贝。物资交流必然伴随文化交流,《叶限》故事沿着这样的商路,如同金鞋辗转于岛国一样,随着漫长的岁月推进,传向东南亚、传向欧洲、传向世界,并在传播中不断与异质文化碰撞升华。
四、《叶限》故事的流传
崇左市、南宁市的《叶限》故事始传于唐代,一千多年过去了,现在这些地区的民间是否还有“叶限”式灰姑娘的历史文化遗存呢?回答是肯定的。
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我国民族民间文学学者在多次调查收集民间故事的活动中,进一步发现广西崇左市、南宁市的扶绥、龙州、天等、宾阳、马山等县,仍然广泛流传着类似于《叶限》的“达加”故事,存在着一个与“叶限”一脉相传的灰姑娘群——“达加”群。如宾阳的《达嘎和达丝》、龙州的《达稼和达仑》、天等的《达加和达伦》、扶绥的《达稼故事》、隆安的《金英姑娘》等,这些“叶限”式的灰姑娘故事,“达加”或“达嘎”传说,几乎是家喻户晓。公元9世纪古代邕州的“叶限”故事,经一千余年的口语传承,发展成为今天广西许多市县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达加”。崇左市、南宁市的“达加”与唐代邕州吴洞“叶限”有文化上的传承关系。
“叶限”和“达加”式灰姑娘群诞生在广西崇左市、南宁市一带绝非偶然。崇左与南宁,地处祖国南疆,古朴却不落伍,边远却不闭塞,是广西东西部的交汇带,陆地与沿海的邻近带,中国与越南等的交界带。既有骆越文化的原汁原味,也有不同民族甚至不同国度文化的交流融合。我国著名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贝丘文化遗址,主要分布范围就在崇左市、南宁市的地理圈中,中心在南宁市、邕宁县、横县,分布延绵扶绥县、江州区、宁明县、龙州县、大新县等。左江流域的崖壁画在世界上更是举世无双,以其丰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等在世界艺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脍炙人口的著名故事《百鸟衣》也是出自这些地方等等。
五、“叶限”、“达加”故事是广西不可多得的民族历史和旅游文化的珍贵资源
世界上最早的“灰姑娘”传说起源于广西崇左市、南宁市一带,再一次证明这些地区拥有底蕴丰厚的民族文化和历史文化,这些地区的各族人民具有非凡智慧和伟大创造力。笔者以为,作为“灰姑娘”传说最早之地,崇左市、南宁市应该深入研究、发掘,充分地宣传和大力开发这份不可多得的珍贵历史文化遗产。
从旅游文化产品开发角度看,“叶限”、“达加”是不可多得的历史文化资源,它可以大大增强这些地区奇山秀水的灵气,为自然风光注入深刻的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与刘三姐、阿诗玛相比,这一资源的一个突出的优势不仅在于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浓厚的民族性,而且在于她处在中国民族文化与西方文化乃至世界文化“共鸣点”的位置上。
由于法国的沙尔.贝洛和德国的格林,几百年来西方人乃至世界各国的人们,都广为熟识灰姑娘的故事。借助这一基础,把“叶限”、“达加”作为世界上最早的“灰姑娘”传说向全国乃至全世界推介,不仅能比较容易被人们接受,而且“东方灰姑娘”和“一千多年前的灰姑娘”的悬念会大大激发人们的好奇心,吸引人们纷纷前来探寻“灰姑娘”之根,或者比较感受东西方“灰姑娘”之间文化观念的异同。所以建议我区把“叶限”、“达加”像刘三姐那样,作为全区的经典性旅游文化产品推出,把品牌打响、把文化做足:
一是借助国内外学术界专业力量深化研究,把有关“灰姑娘”传说最早在广西的论证成果,进一步向国内外学者圈扩大,争取把这一观点进一步形成国际性的学术共识,特别是邀请国内外知名学者关注、研究“中国灰姑娘”,从而提高广西的民族文化知名度。
二是充分借助文学艺术手段,对“叶限”、“达加”故事去粗取精,加工包装,升华审美品位,通过精心再创作,形成一系列有影响力的文学艺术作品,如诗歌、小说、绘画、雕塑、电视剧、电影等,让“叶限”、“达加”长出现代的翅膀,飞到壮乡以外人们的心间。过去电影《刘三姐》、《阿诗玛》对旅游发展的带动模式,颇值得借鉴。
三是可在中越边关风情旅游线(南宁—崇左—宁明—凭祥—龙州—大新—龙虎山)的沿线重要景点,打出“中国灰姑娘”、“壮族灰姑娘”、“千年灰姑娘”的招牌,造出美丽的“叶限”、“达加”头像,组织多姿多彩的旅游、娱乐、购物等活动。还可以把“中国灰姑娘”、“壮族灰姑娘”与各地区的景点文化建设紧密结合起来,如崇左市可以把《叶限》故事与石林文化建设、景点建设结合;宁明县古建筑群保存较为完好,其地离“叶限”家乡“吴洞”仅几十公里,也可把“叶限”、“达加”故事融入这一景点的文化建设和经济活动的策划当中,如仿古制造各种惟妙惟肖的神牛、神龟,或精心设计、生产故事中造型秀美的“金履”、“凤头鞋”,拿到旅游场所作为纪念品摆卖,还可以“叶限”故事为主线组织娱乐性质的洞节、歌圩对歌或酒会等活动。我们期待“灰姑娘”传说在广西展现出更加迷人的风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4-11 16:16:51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