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種比較的心情去德保。比較靖西與德保在語言上的不同、在習俗上面的不同,以及德保現在與七年前的不同。
一、七年前的德保
記得一九九八年的一個冬夜,從南寧搭上一輛開往德保的臥鋪車,就這樣來到了這個位在廣西西南邊的一個小縣城,打算在這裡進行學術考察,或者更正確的說是人類學的田野調查。來之前對德保一無所知,惟一一個讓我了解廣西有德保這個地方的是宗教文本,說白一點就是道公的經書。這輛臥鋪車比我們想像中的快,不到天亮就到了德保。我們一行三人(兩個老師與一個研究生),就和其他回家過年的打工青年一樣,硬生生的被趕下車,我們三個人就兩人顧行李,一人去找旅館,找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決定放棄,因為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有誰聽得到敲門聲呢?於是我們三人就坐在車站外的椅子上等待著天亮。天氣實在是太冷,於是我們就開始討論要如何取暖,最後用最蠢的方式,就是三個人輪流去小跑步。這就是大半夜我們在德保車站幹的事情。
大約七點鐘,天已經微微亮,這個小鎮才開始甦醒,德保賓館終於為我們開了門。我自己一個人在諾大的房間裡面發抖,我只記得手腳冰冷,衛生間令我很失望,沒有浴缸可以泡澡,好像也沒有熱水。睏極了,於是就鑽進有點潮溼又冰冷的被子裡補眠。大約中午的時候,被叫起來吃中飯,我在走廊上看到一座座獨立的山,感覺非常驚奇,叫了起來,終於有機會看到地理課裡面所提到的石灰岩地形,只是我很訝異為何山是如此的近,兩位老師笑我大驚小怪。
已經不記得我們中餐吃了些什麼,只記得我們在郵電局辦了一點事情,在街上買了一點水果,然後就等待我們從靖西來的翻譯。一路上總是有人會注意我們,因為美ersonName ProductID="國" w:st="on">國ersonName>老師太突出了。到晚上就是開始吃飯談正事的時候,很幸運的跟著兩位老師,那些檯面上官場上的話就由他們負責,我呢,就是偶爾去敬敬酒,然後和翻譯聊聊天。席間最恐怖的一件事情就是某某官員為我們點上了一盤狗肉,某人(是官員還是翻譯)為我夾上幾塊狗肉,我不知情下嚐了幾口,天啊。
差不多酒足飯飽時,從靖西來了一位老師,他是美ersonName ProductID="國" w:st="on">國ersonName>老師朋友的助理,他邀請我到靖西去,因為我有興趣題目是巫婆,而他認識也調查過很多靖西的巫婆。於是我ersonName ProductID="和" w:st="on">和ersonName>老師私下討論了幾分鐘,最後決定冒冒險,為什麼說冒險呢?因為第一,我要離開老師,我當時很依ersonName ProductID="賴" w:st="on">賴ersonName>老師的,那是我第一次離開我生長的小島,也是我第一次做田野;第二,這個人我一點都不認識,現在想想被賣到越南可能也沒人知道。但是抱著對巫婆的好奇,我就坐上車隨著這位靖西的老師,離開了德保。在德保的時間前前後後總共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所有的印象就是:冷風颼颼的車站、近在眼前的石山,以及那一盤狗肉。
二、七年後的德保
事隔七年多後,我再次來到德保。搭著靖西德保的快班車,來到那個當年冷風颼颼的車站,不過不同的是不用再苦苦的等候旅館開門。朋友已經安排好一切,朋友媽媽的批發店就在車站大門附近。當年那些石山似乎退出縣城有好一段距離,應該是說,縣城擴大了,或者說是我走的地方多了,靖西的山弄裡都待過了,石山也看多了,這也就見怪不怪了。
語言呢,到底靖西話與德保話有何不同?我只能說當我聽到朋友媽媽與顧客講話的時候,我馬上可以感受到兩個地方的話不同,但說不上不同在哪裡。只能用很粗略的方式描述,那就是德保人講話軟軟的,靖西人講話硬硬的。這也難怪靖西人說表哥講話很銷魂。
我其實是來看宗教活動的,或者更確切的說,我是來看巫婆做巫的,不過陰錯陽差,巫婆的儀式沒有完整參與,卻看了一場道公做道的儀式,以及一齣具有濃厚宣導不要篤信”宗教”的壯劇。宗教性建築倒是看了不少,街頭幾個土地廟、被水泥封住大門的三界公廟、建在農業學大寨標語建築物內的土地廟,馬隘的天保廟、巴頭的岑三公廟、雲山上面的廟、田間不知名的小廟等等。
那場道公的儀式中,我沒有很注意整個儀式的過程,反倒是我注意著道公,如何看待ㄧ個外地對他的儀式有興趣的人。很有意思的是,他第一個問我的問題,就是我對各宗教的看法。他問我的問題比我問他的還難回答。整個儀式過程中的空檔,他就閉上眼睛冥思,然後張開眼睛來對我說話,首先是探性的說我的朋友對我怎樣,再說我來做什麼,又猜測我祖宗是來自福建,儀式結束後他要我的聯絡方式以及最關鍵的生辰年。他拿著我的名片,說我有一個難關要過。我不肯告訴他我哪年生,其實是因為我很害怕算命。到目前為止我還是相信命運在自己手中,如果算出未來是什麼,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至於那場反宗教的戲劇,讓我哭笑不得。戲劇其實反映著兩面,宣傳某種思想是一面,娛樂與藝術是另一面。其實三場戲都含著濃濃的教育意味,第一場傳達的是孝道,第二場是誠實做生意,第三場則是反迷信信科學。這三場都反映社會現象,但是我覺得第三場把民間信仰過度的醜陋化。民間的信仰不是建立在不信”科學”的上面,而是建立在另外一層宇宙觀上面,這兩者不相違背。如果不是有另外一層宇宙觀,那為何在開始演出之前,也要對戲台進行一個儀式呢?這個儀式不是用來驅除鬼魅,希望表演可以順利進行的儀式嗎?每當我去觀察紀錄儀式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問我,你為何要來研究我們的迷信?我一直希望”迷信”只是漢語中用來代表做巫做道的詞,而不是帶有負面的意思,但是”迷信”這詞的背後確實背負著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過去。我接觸過太多儀式專家,大多數都帶有某一種氣質,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而是和藹可親的。
在德保見到的宗教性建築物中,天保廟與農業學大寨標語建築物內的廟讓我記憶最深刻。天保廟在德保是出了名的,原來鎮安府的土司威望是如此之高,幾百年之後人們還是如此奉祀著他。靖西舊州岑主廟聽說也是奉祀土司的廟,不過比不上天保廟。另外,農業學大寨標語內的土地廟是非常諷刺的,這其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包裝的廟。在靖西舊州附近的一個村子,奉祀著一個叫做張神仙的廟,也是拿小隊以前的穀倉作為廟堂。其實在村民心目中,真正攸關豐不豐收的,與那些標語無關,而是逢年過節敬奉酒與肉時對神靈虔誠的祈求。至於天保廟內兩個新神像看來非常突兀,一個看來像是關公,一個看來像是財神,讓我不禁懷疑到底岑天保在當地人的心目中到底是何種形象?看到廟中各種信徒答謝的紅布,有各式各樣的(例如治病的、求子的),看來岑天保是萬能的。另外,天保廟外還有一個水中戲台,這大概是朋友半挖苦的說法。我只是不能理解,唱戲的時候,觀眾坐在哪裡?不過我想淹大水的時候應該不是做戲的季節。
最後提一下最戲劇性的事情,一位當年接待我們三人的老師,再度在朋友的介紹下碰面了。我完全忘了他,但他還保有我當年的名片。這位老師懂得很多,我原本要問他有關歷史方面的問題,最後兩人不由自主的就轉到宗教的話題,他更津津樂道這些宗教方面的東西。我還會去拜訪他的,不過得先好好把鎮安府志讀清楚才去找他。
其實也說不上來到底靖西與德保的差別到底有多大,聽靖西人說德保人的禮節比較繁瑣,而德保人說自己的根基較深,匆匆的數天,似乎有ㄧ點點感覺,但也沒辦法具體說出來,因為理解並不夠深入。真的沒想到數年後,我帶著一些對靖西壯人文化的背景知識到德保一遊。那個當年我記憶中小小的縣城,在鋁業大力的發展下,會變成怎麼樣,很難想像?不過有一群愛鄉土的年輕人還願意在此耕耘,那根基應該還能得到適當的保護。我樂觀的相信。
最後最後,感謝紅棉樹與紅棉樹的乾弟弟,以及他們兩家人這幾天對我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