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搞壮文”不言悔
一生呆在一个单位,而且是“搞壮文”,这不是“没用”就是“古板”。我,就是这么个“呆笨”的人。
1982年7月,我从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毕业,分配时同学们都玩笑说“贫下中农进民语委”,会说壮话的则戏称我“勒壮”(壮人之后),意思是来自农村且没本事的人,才愿意分配进这样的单位。当时,我是在自己的伯父——五十年代曾经是《壮文报》老报人之一潘谦的影响下,主动选择了民族语文工作。刚到单位报到那天,时任民语委具体负责人之一的陈竹林老先生接待了我们一帮毕业生。陈老跟我伯父解放前是大学同学,上世纪五十代两人又曾在一起做民族语文工作。他见到我既高兴又有一丝忧虑。高兴的是民族语文工作传给了下一代,担忧的是一旦选择这一工作,此生的命运难以预测了。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做这个工作,就要有苦一生的准备。”当时听起来感觉是吓小孩,不料后来的一切境遇,证明老人家是有先见之明。毕竟,陈老的一生坎坷,也是跟壮文分不开的。
当年民语委是一个大家子,除了机关设有办公室、业务处外,下辖有民族出版社、壮文报,大家是分工不分家。具体分配工作时,我们十几位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几乎都想进民族出版社,因为当时大学生中有一位“老大哥”——现今已成为民族出版社元老的黄启周私下对大伙说,“进出版社将来成为专家学者,收入也会好一些。”正当大家都盼望分进出版社的时候,我却“不幸”被安排进壮文报。原因颇好笑,时任壮文报负责人的黄启斌老先生,五十年代也曾跟我伯父共事,当然“喜欢老战友的后代”,而且他说我“长得帅”(其实也就是儒雅斯文一点)。于是,我便“服从组织安排”,成为了《壮文报》复刊以来的第一代记者。
说是记者,其实是从“小事”做起。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件小事”是“挑报纸”。当年报社在桃源路4号办公,报纸印刷则远在明秀路的广西民族印刷厂。那时候条件艰苦,报纸印出来后,正犯愁没车拉,这时只听一声断喝,“我们挑它回来!”原来是刘玉球阿姨的声音,她是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什么样的困难没经历过。可是,要将上万份报纸挑上公共汽车,累得够戗不说,也挺丢人的呀。最后,岁数大的刘阿姨发扬当年打游记的革命精神,带头拿起扁担就往工厂冲,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一次挑报纸上公车,女售票员拦住刘阿姨要多买一张票,刘阿姨摊开报头指给售票员看,说“这是革命工作,凭什么要多收钱?”售票员看不懂壮文,依然不依不饶,刘阿姨急中生智,一把拉过我来说,“你看人家大学生,为了革命事业都来挑报纸,你就不能支持革命工作?还要多收钱?”年青的女售票员盯着年青又戴眼镜的我,低声自语,“大学生也挑……?”当年大学生可是“天之娇子”,女售票员被“镇住了”。从此,我们挑报纸上车畅通无阻。
第一次正式下乡采访也是“一生难忘”。1983年春,我跟从农启彪同志到德保、靖西等地采访。农老师当时年富力强,但已经是“老壮文”——五十年代他还是不到二十的小伙,却已经是壮文报的一员,“文革”才被下放到德保县。那年从南宁到德保,一大早出发,晚上才到,车到半途吃午饭时,一路颠簸我已经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吃午饭是油爆猪大肠,看着农老师吃得津津有味,我却刚入口就呕吐不止。直至今日,我一看见油爆大肠就泛呕。还有惊险之处是途中乘车,当天下着细雨,途经摩天岭时,那辆老牛般的班车,喘着粗气爬至坡顶,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哧”地一下“断气”悬在陡坡上,待我们在车厢里转头往后一看,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只见车后有一道光溜痕迹直窜山谷下,一块巨石躺在那里,恍惚间,觉得班车也像那块巨石滑滚而下……
“没事,那块巨石是山体滑坡造成。”只听身边的农老师在轻描淡写,“人家说壮文过不了高峰坳,我看没有问题!”正说着,班车又“喀喀”启动,艰难却稳步地爬上了颠峰……
如果说老一辈壮文工作者对这一事业无怨无悔,那么,我则是在一次次的“委屈”当中,对壮文产生“感情”的。工作之后,第一次交女朋友,心里总想避开“搞壮文”两字,然而最后总要“揭开谜底”,结果往往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做这种工作?”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是差点为了壮文跟别人干架!那是1996年到新疆采访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同行的广西采访团中,有一位某电视台临时聘用的摄影师,开口闭口总拿壮族人的口音开玩笑:运动会“开始”他说“该死”,特别是在一次现场采访中,我无意间“抢镜头”挡了他的摄象机一下,他竟然破口大骂,且用南宁白话侮辱说“你这种喃佬漆黑办的报纸没人看得懂,抢什么抢!”我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头,一步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拖,右手握拳头就要往他那颗油光的脑袋上擂……
从此之后,我不管是工作交往还是谈女朋友,都是底气十足地说自己是“搞壮文”的。事实上证明,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搞壮文”同样得到绝大多数人的尊重。不是吗?看看我工作以来20多年的成长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1987年获得了中级职称,1991年任报社编辑部主任,1996任报社副总编,1998年获得副高职称,2005年被区民语委党组任命为报社总编辑……更让我“放心”的是,我找到了一位“搞壮文没有错”的妻子。
光阴似箭,弹指挥间,我从一个懵懂小伙跨过了“不惑”之年。忽然间才发现,这已经是“没人要”的年龄,想“换岗”已经是来不及了。而此期间,当年跟我一起启步,很要好的同学,有的官升至厅级,有的在有钱单位发了财,而我呢,由于从事的是“冷门”专业,别说“有捞”,还要为将来的生存前途堪忧,甚至工作25年连一套房子都分个不明不白……
尽管这一切的一切“前路漫漫”,我还是在心中认定一个信念:今生搞壮文,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业了!
1986年赴新疆采访留影。
2008年壮文小说获“花山奖”领奖时留影。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3 16:48:20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