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枫好像挺出名的呢,不过这篇似乎雕琢的痕迹过重了,比喻、形容词太多,呵呵。
前几天在天涯也看了个不错的散文,转贴在这里,也许你会喜欢。
作者:苏七七 提交日期:2004-4-13 10:19: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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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
我爸爸是个读书人。他真是聪明。会拉胡琴,会画梅花,会刻印章。——当然没一样做到特别好,做得好些的是写字。他不专法哪个门派,但是中等大小的字写得熟而秀,我央他写斗方,到云锦斋裱了衬在镜框里,三分字七分裱,一下子有了身份。大家都问是谁写的。他落的款是“廓叶里人”。繁体的廓字与叶子里嵌着“享世”两个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实在不错,但一辈子非常坎坷辛苦。
因为薪水微薄,家里孩子又多,日子一向过得俭省。但是爸爸还是有买书癖。他的职业是中学数学老师,但是个文学爱好者。文史哲书都买。一次一次运动。我文革后出生,到我稍大读书时,家里的书已经零零落落了。记得有头两卷的《辞源》,《随园诗话》《北江诗活》,还有《泊宅编》这样奇怪的看风水的书,——他一向对些东西感兴趣,有一阵子热门易经的书,家里收了好些《康节说易》《梅花易数》《奇门遁甲》之类。我记得有一年天气热,他在屋里打个地铺,热腾腾地看《白香词谱》。
他书虽然涉猎得也多,究竟不成系统,而且是买书的乐趣胜于看书,看书的乐趣更胜于写字的。他好象没有自己创作些什么。我后来选了文字的路走。他很高兴,说曾祖父也写小说,写有《鹃啼血》《双钏记》,发在早年的《小说月报》上。那种大字直排的《小说月报》,小时候见过奶奶用来夹鞋样子的。奶奶会剪纸,那时候节庆送蛋,每个蛋上都要帖个红花样的。她剪的梅花喜鹊,真是极好的小写意。还剪小螃蟹,活灵活现的。爸爸也是会的,就没有奶奶剪的细巧了,他会剪大幅的鸳鸯,结婚时帖在门上柜上。后来这些渐渐都不讲究了,有个意思在就是。我们姐妹七个,只有四姐还心巧,线活做得最好,也会剪纸。——但是粗略得多了,一代不如一代。大家都好笑。
回头说到文字上。我写了小说,家传的言情体啊,放在桌上,爸爸自去看了,我问他如何,他笑笑,说:孩子气。我就赖着他说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很有得可说的:妈妈念初中时,是他的学生。妈妈一直都还叫他“先生”,方言里称呼老师的。但是他们两个都守口如瓶。我们就又再打听下去,爸爸小时候还有个童养媳,比他大两岁,十二三岁时得病死了。那是过年,一家子人围一桌打麻将的,说到这个事,大家都笑问爸爸青梅竹马的故事。爸爸说你们这些孩子!可过了一会儿不说这个话题了,我发现爸爸好象出神了。
妈妈那一代的女人,对丈夫好象都比较凶,据大姐的总结,是毛泽东时代提倡女人顶个半边天,所以特别女权的一代。观念未必,行动真是。我一直羡慕妈妈,觉得她真是幸福,一辈子都可以留着几分任性的女孩子气。她不会削苹果,每回拿一个苹果,递给爸爸,说:你帮我削一下,我等下分你咬一口。简直让我妒忌。我什么时候学会的削苹果呢?还削得特别好,长长匀匀的一根,不断的。不给别人削都没有道理。而且,我从来都不敢象她那样子发脾气,发了有谁理我啊。
爸爸一般都是宠小女儿的。我确实是爸爸最疼的孩子。姐姐们都比我大得多,到爸爸年纪大的时候,身边的小女儿也出门去念书了。他有念书的天分,却没有念书的机会,一意要我把学校念穿。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不想念书了,文字误人。念书作什么用呢?我想到哪里去找个工作,也可以常常陪他出门走走。但是我也知道他有多么希望我去考博,终于去考又考上。诸种事情加在一起,心乱得很。只想着离开福州,有一个平静轻松的日子,不念这样伤脑筋的书。问他要不要去念书啊,他都没想说当然啊。我跟姐姐打电话,口气就很彷徨。姐姐批评他,给我太大压力了。就一个小女儿,她爱做什么让她做。爸爸后来又打了电话来,说:你也不要勉强了,你自己高兴就好。我一下子眼泪就流下来。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样能高兴。一个地方呆了七年,忽然就再留不住要走得远远的。爸爸我真不知道我还能要什么。
他知道我状态不好,又不敢问我。在家里抄经,回家给我看,生宣上半寸的小字,《心经》《金刚经》《妙法莲华经》。一本本用黄纸作封面装订好。我带了一本薄薄的《心经》来北京考试的。后来,就到北京来了。当职业学生,每年回两次家。近春节了,打电话回家,他问:什么时候回来,说:有事情你做你的,不回来也没关系。妈妈接过去说: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听上去好狠心。我笑着说:他扮酷呢。
每年回家,最大的乐趣就是写春联。说到他聪明,还因为他对猜谜啊,对联啊,宝塔诗啊,这些文字游戏都喜欢。我们在厅里郑而重之摆开桌子,整好笔墨——实在他用的笔都不讲究得很。裁纸写字。他会略数数字数折折纸,然后就开写了。写些应节景的春联,也写些雅致的玩——“无数云山供点笔,一篇珠玉是生涯”,写了也没好意思帖的。我顶喜欢两扇门上方写着:景星、庆云。觉得心底太平。他写字,我牵着纸。一幅好了,在地上晾着。渐渐地上铺满了去,红纸黑字,墨色淋漓。
姐姐们聚在一处,说的最大话题就是姐夫们。当然都是诸种不好之处,懒啊不会赚钱啊。然后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个时候,我一定郑重反驳:爸爸还是一只白乌鸦的。当然妈妈对我的盲目崇拜不置可否。
我发现自己有严重的恋父情结。我喜欢男生个子不太高,聪明,有烟味。他们一定要爱读书。爸爸的头发很早就白了,现在早已白了大半。我回家时他坐在椅子里看电视,我就在椅背上摇啊摇。我手放在外头,就变得冰凉的,他就把我的手放在两只粗糙的大手间搓几下。
——这篇文字,原是要说读书写字,说着说着就离题了。:)爸爸的文字不好,太熟套。还不如妈妈讲话来得生动。我们写对联,我批评他不够新,不够雅,他还不服气。近两年无事可做他就看小说,有回指着本小说集里的一篇跟我说好,我看,是刘庆邦的。夸他眼光不错。他得到专业认可,很高兴的。我渐渐站得比爸爸高了,看到他的好处,也看到他的有限。有时候我抚一下他的白发。心里几乎象对个孩子一样地爱惜他。
读书人的好,不好。我其实都是明白的。师姐跟我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笑着称是。可是我尽还是喜欢读书人,相处之间亲近喜悦。没有办法。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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