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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商周诸侯国燕国的都城。五胡十六国时是前燕的都城,先后受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北燕五燕的控制。中古以后它是金、元、明、清四朝的都城。
北京是华北平原北部的都城,和中部的邯郸不同,它具有和邯郸一样的勇武任侠的特点,却不具备邯郸的发达经济和游治侈靡的都市风尚。北京经济的繁荣到来很晚,在唐代中期才达到高峰,而在宋元以后便又日趋衰落。
常在北方行走,就常常可以见到许多条干涸、宽阔的古河。在太行山以东、燕山以南的各个山脚,在华北平原的腹心地带,这些河道常有数百上千米宽。有时在开敞的河道中间还存留着一道小河,成为河中之河,但是多数地方在多数季节滴水皆无。河道上碎石层层堆积,小路沿着河道中的硬土带弯曲向前,坚实的长桥空空架在无水的河滩上。在山脚河谷中。往往可见河岸的断壁上显露着河卵石与河砂陈陈相因的沉积层,一般都有两三米高。都城是农耕文化的结晶,气候土壤是农耕经营的先决条件。水不深,土不厚,农耕文化如何能延续两三千年之久?
传说中上古时期的燕赵不是后世所见到的这种状况。古代燕赵地区流传着两个极具魄力的传说,一个就是大禹治水。传说在尧舜时期黄河中下游曾经发生过大洪水,黄河分裂为九条支河,播散开来流过华北平原。《尚书·禹贡》说当时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连山陵都淹没了。战国时形象动地追述大洪水的有《孟子》和《吕氏春秋》。《孟子》中有“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一句,《吕氏春秋》中有“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一句。孟门在今陕西宜川、山西吉县之间,龙门之北,绵亘于黄河两岸。古书中记述大禹的活动多在南方江淮流域如涂山、会稽等地,他疏导黄河的关键之处是孟门、龙门、砥柱等地,但是河水所泛滥的地区,即河水流经之处却正当燕赵区域。九河是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絜、钩盘、鬲津九条河。《尚书·禹贡》中说到燕赵地区的地名还有衡漳(衡水漳水)、恒卫(恒山、卫水)、大陆(大陆泽)、碣石(碣石山)、太行(太行山)等多处。史书记载还说:禹行自冀州始。今黄河下游所经为古代济水的河道,古代黄河经龙门南流过王屋山以后北流,在今海河河道自天津入海。冀州之地在这南、北流向的二河之间,正包括了华北平原在内。大洪水是作为严重的水灾加以记载的,但是从另一方面看那却是一个很优良的生态环境,大河条条纵横,宽阔的两岸河水注满,草术畅茂禽兽繁殖。古语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丰沛的水源给大地带来了蓬勃的生机,使大地充满了活力。
另一个传说沧海桑田源于晋代葛洪的《神仙传》,较大禹治水的传说更为恢宏。它说陆地每千万年就要变为沧海,沧海每千万年又要变为陆地。神仙麻姑和王方平相会,说距离上次见面以来,已三次见到海水化为桑田,真称得上是阅尽沧桑了。沧海桑田的传说是个神话,但也有些道理。最早对沧海桑田神话做出科学解释的是北宋人沈括,他在《梦溪笔谈》中指出:“太行山以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状。此乃昔日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根据现代地质学的描述,在最古老的太古代和元古代,河北平原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沧茫大海,没有飞鸟,也没有游鱼。古生代以后,又过了几亿年,海水逐渐变浅,海洋生物开始繁殖。到距今四亿年的时候,河北大陆才从海水中显露出来,出现了两栖动物和原始森林,但初生的大陆经常出现间歇性下沉,海水时走时来,海陆交替频繁。在距今两亿多年的中生代,又经过剧烈的地壳运动,北部和西部的燕山、太行山多次抬升,河北大陆的地貌方始初具现在的雏形。这一时期,陆地上森林茂密,森林中生长着巨大的食肉恐龙和鸟类的祖先始祖鸟。在河北张家口的南天门曾经发现过食肉恐龙的化石。
北京古称“幽”,幽有深、黑、寒冷的意思。但据古气候学的研究,远古华北平原的气候是较后来温暖。在距今约一百万年以来的第四纪更新世出现了几次冰川期。冰川期与间冰期轮番交替,气候也不断变化。冰川期时气温异常寒冷,间冰期时气温转暖,冰川融化,这时就可能产生大洪水。大约在距今一万二千到一万年之间,最近一次冰川期已经结束,温度开始上升,距今一万年至五千年间温度上升最快,在距今五千年左右达到高峰。此后温度开始下降,气候变干变冷,目前我们正处在现代间冰期中,向未来新的冰川期过渡。
据斐文中等人的研究,在距今七十至五十万年以前的更新世中期,生活在北京周口店地区的北京猿人所处的生态环境是:在周围高高低低的山丘上生长着密布朴树、紫荆的丛林。东面有一条宽阔的河,河的近旁有水草丛生的沼泽。沼泽的东南面是广阔的平原,平原上有草地,也有干旱的沙地。在山丘中生长着众多的食肉类和丛林类动物虎、豹、狼、熊、梅花鹿、野猪和大狲猴。在河边和沼泽生长着巨大的水牛以及水獭、河狸和水龟。在平原草地上一年四季都有成群的野马、野牛、野羊和扁角肿骨鹿。在干旱多沙的地方有骆驼和驼鸟。总之这里既有干旱草原型动物,也有喜湿热的丛林动物,气候比现在温润温暖。其后到距今二十万年的新洞人时代,仍发现有象的遗骨化石。到距今约二万年的山顶洞人时代,各种动物种类的化石仍有五十余种之多。
又据周昆叔等人对燕山南麓和北京平原古代植物的研究,在距今数千年以前的华北北部平原地区,草原上既有旱生的干草原类型植被,也有中生的草甸草原类型植被,在一些低湿地区还有湿生和沼泽生的植被。在森林中湿凉的常绿针叶林与温暖的落叶阔叶林兼而有之,同时也保留了一些热带起源的科属如栾、柿、黄连木、黄栌等。
张光直等人甚至认为在更新世的晚期,冰川时代之后经过一个板桥侵蚀期,黄河流域的温度逐渐上升,并保持温暖,直到数千年以前为止,有一段“气候的高潮”。这时在华北平原的高地上不少地方可能生满密林与灌木丛,林内林间,沼泽密布。那时黄河流域的气候大致类似于现在长江流域的气候。因此古代黄河流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洪水为害,可能是事实。
以上描述在古代文献记载中可以得到印证。《尚书·禹贡》说到兖州(包括河北南部平原)的植被状况是:“厥土黑坟,厥草惟繇,厥木惟条。”所描述的景象很像是草甸区,其土壤因丰富的草原植被腐蚀而变黑。《诗经》中的卫风、邶风和鄘风(代表河北南部平原)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等诗句。《战国策》说燕国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而枣栗之实足食于民。《史记》说淮北常山以南河济之间千树楸。说明喜温热的丛竹可以沿着淇水顺利生长,其他树木也很密集。
燕赵地面上的湖泊也相当多,最大的一处为大陆泽,正当平原的中部,在今河北隆尧、巨鹿、任县三县之间,太行山区的河流都汇注于此。大陆泽到唐代还有东西二十里、南北三十里的面积,到清末仍然存在,分为南泊和北泊,北泊又称为宁晋泊,直到二十世纪初才最后干涸。有众多的湖泊也就易于生长茂密的森林,在大陆泽南面的巨鹿郡的得名即由于当地有大面积的森林,“鹿”通“麓”,林之大者为麓。有茂密的森林也就易于生长大型的动物,考古和文献资料都证明在殷商时期华北还有象存在。在西周时期黄河流域还有犀牛(古称犀兕)存在。
竺可桢总结说:近五千年以来自仰韶文化开始,我国的气候大体上是温暖多雨的,除西北地区属半干旱区外,黄河地区气候大致类似现今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地区,属北亚热气候型。在西安仰韶半坡遗址中,发现有亚热带动物麞(又名河麂)和竹鼠的骨骼。在河南省黄河以北的安阳殷墟遗址中,除麞和竹鼠外还发现有獏、水牛和野猪的骨骼。在殷墟甲骨文中有种稻和猎象的记载,在西周和春秋时期家竹、梅等亚热带植物在《诗经》和《左传》中经常提到。当时的年平均气候比现在约高摄氏两三度。冬季较短,正月平均温度比现在高三至五度,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上。年平均气温高出两三度,幅度虽然不大,但在植被和动物种类上已有明显的反映,并使人们很容易觉察。周初气温曾一度下降,春秋时期又回升,直到战国、秦和两汉时代气温仍比现在为高。只是到北宋时期,华北已不知有梅树。南宋时期,公元1111年冬,太湖全部冻结,洞庭山上的柑桔尽数冻死,杭州暮春之季尚在降雪,运河不开。在十二世纪,中国气候始加剧转寒。
由此可知古代黄河以北平原地区确实曾经有过河湖密布、水源丰沛、森林茂密、禽兽繁多、气候温暖的生态环境,这种局面到唐代还有所延续,至北宋代才开始急剧变化。从文献记载中看,战国至唐代燕赵地区虎和狼的数量很多,确实称得上是虎狼成群。战国初赵简子喜爱畋猎,而赵国多狼,后来就演化出了《中山狼传》的文学故事。西汉时飞将军李广任右北平太守,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羽,后知是石,再射,终不能入。李广以善射闻名,每次遇敌或出猎,即使情势危急,不到数十步之内从不发射,估计有可能射不中就宁可不射,射即应弦而倒。李广在其他时候曾用此法射死猛虎,他自己也曾被猛虎抓伤。西汉右北平郡治所在今辽宁凌源,东界在今北京平谷与河北蓟县之间,今河北卢龙县南有李广射虎石遗址。据《唐国史补》记载,唐代斐旻为龙华军使,驻守北平。北平多虎,斐旻善射,曾经一日射虎三十一只,足见虎的数量之多。唐代北平在今河北完县。燕赵地区出土的历代器物也多以虎、豹、牛等动物形象作装饰,如北京琉璃河出土的西周燕国青铜器伯矩鬲(又称牛首鬲),器身、器足、器盖、盖钮都采用牛面为纹饰。其中器足上的三个牛面浮雕与立体雕刻相结合,牛吻部内收而额部前倾,作斗牛状。牛面有鼓起的大鼻,如铃的巨目,两支粗壮的牛角向斜上方翘起,与相邻的牛角两两相对,极为生动。西周燕国的其他青铜器还常以虎面、象面为器足,青铜武器则常以鹰首、马首作为刀、剑、匕首的装饰,与中原地区的风格不同而与北方草原游牧部落的风格一致。在河北平山战国中山遗址出土的一套三个屏风插座,一为错金银虎噬鹿,一为错金银铜犀,一为错金银铜牛。这三只动物头部昂起,角耳直立,鼻孔扩张,巨目向前瞪视,四足微微下蹲,尾巴平拾,作准备腾跃状,十分威猛生动。身上的错金银斑纹显示出其周身毛色的活泼灿烂。在河北满城汉墓出土的两件铜博山炉,一件底座为三条蚊龙腾出海面,一件底座伏一海兽背驮力士。炉的上部和炉盖铸出海中仙山博山,山峰峻峭,层峦起伏,山峦间有熊黑虎豹出没,称猴嬉戏,虎捕羔羊,猎人肩负弓弩檀捕猛兽,或驾牛车在山道上往来,显示出当时当地的生态忧况和狞猎场面。
东汉末曹操《苦寒行》说:“北上大行山,艰哉何巍巍。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战国秦汉时期北方农耕区与游牧族的分界线正是沿着现在燕山南麓,西南到达恒山之下,再越过太行山到达汾水上源。如司马迁所述,从碣石到龙门之间构成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曲线,战国汉代的中山、西汉的右北平和唐代的北平都位于这条曲线附近,所以司马迁说燕、赵、代的主要特点之一是“地边胡”,东有东胡、濊貉,北有乌桓、匈奴,西有林胡、白狄。
洪水横流所带来的草木畅茂禽兽繁殖的状况是农业发展的一大阻碍,但是丰沛的水源同时也是农业发展最基本的原动力。古代的这种生态环境既给人们带来了有待于整治、开辟的艰难,也给人们带来了一种特殊的蓬勃生命力。燕赵文化以洪水为开端,以勇武任侠为特征,以慷慨悲歌为标志,它的形成和成熟都与这种生态状况紧密相关。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有以困之,适以成之。燕赵勇武任侠慷慨悲歌的文化风格自古以来一向受到人们的仰慕,被视为典范,有极吸引人的一面。而如果没有近于原始自然状态的生态环境,就不能产生出这种文化风格。没有猛兽出没,就没有《中山狼传》和李广射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燕赵地区的气候经过宋代的急剧变化日趋干冷,已近千年,山水流变,追述古代的种种传说和记载,不禁令人感慨。
燕国为天下人所熟知始于战国中期的燕文公。燕文公二十八年,苏秦游说燕国结成六国合纵,赵国是合纵的主国,燕国是最初的发起国。苏秦说到当时的燕国是:“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匹,粟支十年。”合纵结成后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兵函谷关。合纵解除后秦国与燕国主动交好,秦惠王将女儿嫁给燕文公太子为妻。燕文公死后太子即位,燕国开始称王,史称燕易王。
燕易王之子为燕王哙,燕王哙哈时发生了齐国军队攻入燕都的大事。燕王哙死后,燕昭王即位,为向齐国报仇,卑身厚币向各国招贤。燕昭王去见郭隗,请郭隗为他推举贤才,表示燕国虽小仍愿倾国以待。郭隗说:“君王一定要招揽贤士,请从郭隗开始。”燕昭王就为他改建屋舍,尊他为师。事情传开,乐毅自魏国而来,邹衍自齐国而来,剧辛自赵国而来,天下之士争相前往燕国。燕昭王也为他们修建了屋舍,邹衍的屋舍称为碣石宫。历史上还留传着燕昭王筑黄金台和用重金买千里马死骨的故事。燕昭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经过二十八年的恢复,燕国殷富,士卒乐战,燕国军队在乐毅的率领下一举攻入齐国,进入临淄,尽取宝物,焚烧了宫殿和宗庙,齐国大败,除莒城、即墨二城外其余七十二城都被燕国占领。燕国报仇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年之蓄积,战功自五霸以来所未有,天下为之震动。
燕军在齐国驻了六年,燕昭王死后燕惠王即位,与乐毅有仇,以骑劫取代了乐毅。齐国大将田单趁机在即墨反攻,大败骑劫,失地全部收复。此后又经过二十四年就到了燕国末代国君燕王喜。燕王喜二十三年,在秦国作人质的太子丹逃回燕国。二十五年秦国灭亡韩国,二十七年灭亡赵国,兵临易水。二十八年,太子丹见亡国之祸就要轮到燕国,派荆轲使秦刺杀秦王,没有成功。三十年秦灭魏,三十三年灭燕,六国之中燕国是最后灭亡的一国,而荆轲刺秦王也成为六国的最后一次壮烈之举。
荆轲是一位著名的侠士,《史记·刺客列传》中记载了五位侠士,荆轲是其一。司马迁说:自豫让之后四十余年而有聂政,自聂政之后二百二十余年而有荆轲。数百年间的仅区区五人,可知在司马迁眼里称得上侠士的都是不世出的大英雄。
何谓侠?侠者不君不臣,偏锋一支。侠士最主要的特点就是既不遵从国君之命,也不遵从世俗之情,而只遵从自己独有的价值标准。士是读书人的称谓,称得上是侠士的人都读书有成,文武兼通。侠士注重信义,言必信,行必果,一诺千金。侠士注重德操,不自夸自己的才能,不议论别人的短处,“绝交不出恶声,去国不洁其名”。他们注重名誉,不是沽取虚名,而是为了证实自身的绝对完美、绝对自信。他们帮助别人报一答十,不是出于爱怜,而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和然诺的力量。他们不在意成败,不吝惜生死,不是因为轻视生命,而实在是因为太爱惜生命。生命有两种,苟安偷生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生命,矢志不移独立自存是有意义的生命。侠士爱惜的是有意义的生命,所以他们都意志坚强,“立意皎然,不欺其志”。为了保全这个志向,他们就会在需要的时候不惜生死。所以像程婴和侯赢甚至在成功之后也要自杀而死。生不苟合,死不苟且,死法和生法同样重要。由于侠士有自己特殊的价值标准,国君不认同他们,说他们干乱国家法令。普通人也不认同他们,因为他们活着不求财利,死时不惜生命,全都无可效仿。只有他们自己少数几个人之间相互认同,但也都默认于心,从不明说。这样一种人生确乎称得上是长虹贯日,感天地而泣鬼神了。
荆轲好读书、击剑,为人很有理智。在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目视之,荆轲默然离去。在邯郸与鲁句践争道,鲁句践怒而斥之,荆轲默然逃去。在燕都与屠狗为生的高渐离交友,终日饮酒于市,酒酣,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相视大笑,已而又相泣,旁若无人。只有燕国处士田光知道荆轲不是寻常人。大笑是因为自信,哭泣是由于感怀生命,旁若无人是由于早已抱定一死报答世人。
太子丹请田光推荐勇士,田光推荐了荆轲。太子丹临行叮嘱万勿泄露,田光自杀以明用人不疑之意。荆轲要太子丹杀樊于期以便于入秦,太子丹不忍,荆轲前去说明用意,樊于期自杀。荆轲等待远方好友同行,太子丹表示怀疑,荆轲即与秦舞阳入秦。荆轲在燕国肯定不是希图太子舟的黄金、屋舍、车骑、美女,他知道提一匕首以入不测之强秦的后果,早已预存必死之心,何况田光、樊于期已死,荆轲更是义无反顾。但他入秦不是为了太子丹一人一国的私利而去的,他是为他自己。荆轲临行,太子丹以及知情的宾客都身穿白衣为他送行,送到易水最后分别。高渐离击筑,荆轲作歌,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众人无不动容,于是荆轲乘车而去,终不回顾。荆轲想活着劫持秦王迫使他退还六国侵地,因而没有成功,结果含笑被杀。鲁句践悲痛地说:“从前我还怒斥他,他会以为我是什么人?”
陶渊明《咏荆轲》诗说:
心如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骆宾王《于易水送人》诗说: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燕昭王、太子丹的养士和荆轲刺秦王的事迹标志了燕赵文化的形成和成熟。
燕赵文化的形成并不是燕赵地区的农业文明持续兴盛的结果。河北平原地区的农业经济和中心地区相比始终都要落后一些,衰微一些,燕赵文化的存在经历的是一个“大味必淡,大道低回”的曲折过程。
战国秦汉以前北方的粮食作物以粟、黍、稷小米群为主,属耐旱型作物,黄土高原上较少的降雨量恰好可以满足其需求。河北平原的土质属次生黄土,土地较硬,又没有经典型黄土的肥效,而且植被茂密,不利于耕作。这里的降雨虽较黄土高原充沛,但却不能使小米群生长得更好。战国秦汉时期主要粮食作物种类发生变化,由以小米群为主改为以菽(大豆)粟和粟麦为主。大豆和小麦的需水量较粟高得多,而河北平原地区的年平均降雨量在500至750毫米,比黄土高原的年平均降雨量250至500毫米恰好几乎高出一倍。主要粮食作物种类的改变看起来对黄土高原不利而对河北平原有利。然而就在这一时期,关中以及巴蜀和淮河流域大面积的灌溉工程相继展开,战国修了都江堰、郑国渠和邗沟,西汉修了漕渠、白渠、河东渠、龙首渠、六辅渠、灵轵渠、成国渠、湋渠,东汉修了芍陂。而河北平原的水利除了最早修有引漳水溉邺的十二渠外,长时期却再未有人开发。不仅没有水利开发,反而倒有黄河在馆陶等地的多次决口,魏郁、清河、信都、渤海等地倍受其灾。所以战国秦汉时期全国农业基本经济区的范围包括陕西关中、山西汾水下游、黄河以北的河内以及河南、山东的大部分地区,唯独没有河北平原中部和北部的燕赵。《史记·货殖列传》中没有提到燕赵地区的粮食作物品种,只说这里的物产是鱼盐枣粟。这一地区的经济都会蓟、涿、沙丘、中山、邯郸等除沙丘的位置比较靠东外,基本上是沿着太行山西麓南北排成一线。直到东汉时期郡国的设置也是由西向东逐渐减少,西部有七郡,中部有四郡,东部只有二郡。中部和东部虽然也有南北纵贯的交通道路,但十分偏僻,只有西部太行山下的道路是一条大道。由此可知直到东汉时期河北平原地区的农业发展还很不平衡,状况很不乐观。
河北平原地区农业的发展以汉魏之际曹操对河北的经营,重修十二渠,开凿白沟渠、利漕渠、平虏渠、泉州渠诸渠的转折点。曹操在与占据邺城的袁绍争战时,为了进军运粮的方便,首先开凿了白沟和利漕渠。白沟由今河南俊县境的淇水入黄河之处引淇水北流入洹水,利漕渠继续引洹水沟通漳水,再经漳水上溯而达邺城。袁绍败亡后,其子袁尚、袁熙北依乌桓,曹操为绝后患又移师北征,在北征中开凿了平虏渠和泉州渠。平虏渠沟通滹沱河和泒水,其地在今河北饶阳县境。泉州渠沟通向泃水和潞水,其地在今天津武清县境。滹沱河与漳水下游相连,因此平虏渠和泉州渠虽短,却使河北平原上的主要水系贯通起来,形成一条由南到北的水上通道,对这一地区的经济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其中白沟渠和平虏渠到东晋五胡时期仍然通行不废,白沟的南口称坊头,东晋桓温北伐前燕曾进兵至此。平虏渠的南口称虏口城,后赵和前秦时是博陵郡的治所。唐代姜师度所开凿的平虏渠即曹操平虏渠的旧迹,可见其影响之远。由于白沟渠的开凿,使漳水岸边的邺城更加繁荣,与洛阳、许昌等城并列为五都之一。同时冀州刺史的治所也由高邑(今河北柏乡)和邺城东移至信都(今河北冀县),说明河北地区的政治经济繁荣已经触及到了平原中部的腹地。
隋代在河北平原地区开凿了永济渠,使之与通济渠、邗沟、江南河共同组成贯通全国的水陆联网,河北地区的经济繁荣已成必然之势。唐代河北道兴建水利共六十二宗,居全国第二位,成效甚为乐观。唐玄宗开元年间河北道位于平原地带的州郡有二十一个,属县一百四十八个,人口九百四十七万,人口密度仅次于都畿道。众多的州县治所和稠密的人口业已严密覆盖了整个平原,河北平原成为全国最重要的产粮区。河北道正仓所储粮食为一百八十二万石,居全第三位。义仓所储粮食一千万石,居全国第一位。裴耀卿三年中从八州运送了七百万石粮食到京师,其中六州是在黄河以北。当时全国有大量的兵甲衣帛钱粮聚集在清河,号称“天下北库”。与关中、洛阳、汾晋等地区相比,后者虽仍保持繁荣,但已开始受到地狭人众的限制。而河北平原却有其宽敞辽阔的地理条件,具有更大的潜在优势,所以竟能后来居上,一跃而成为当时最重要的农业基本经济区之一,对全国的政治大局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由此可知河北平原地区农业的兴盛是在唐代中期达到鼎盛,而它最初开发的时间则比关中、中原、齐鲁各区都要晚上许多。
河北平原地区特别是燕地在政治上的兴盛也来得较晚。根据史料记载,西周建国初年,周武王封黄帝之后于蓟,一说周武王封帝尧之后于蓟。这两种说法是一样的,因为帝尧是黄帝的后代,帝尧的后人也就是黄帝的后人。《史记》又说周初诸侯国燕国的始封之君是召公奭,召公奭与周同姓,为姬姓,周武王灭纣之后将他封在北燕。谯周等人在为《史记》作注时进一步说召公奭是周王族的支族,又说是周文王的庶子。说召公奭是周王室支族也与他为黄帝之后的说法不矛盾,因为周人也是黄帝的后裔,凡是同姓都是同族,只不过隔得已经很远而已。说是庶子就与封黄帝之后的记载有矛盾了,于是有人认为周初在封召公奭于燕之后不久又封黄帝之后于蓟。燕地在今北京房山琉璃河董家林,蓟地在今北京宣武区广安门。其实董家林和广安门距离很近,同时同地不可能封两个诸侯,考古资料也没能证实广安门的古蓟地有一个召公奭一系之外的诸侯王。有人又认为封在蓟地的黄帝之后不久就被召公奭一系吞并了,这个说法也没有文献印证。如果把召公奭看作是周的族人,周文王的庶子,就会得出燕国是周初一个比较重要的封国的结论,说它与周王室之间有十分密切的关系,雄据北方,保卫着周朝北方的安全。然而《史记》中并没有明确说召公奭是周人王族中的成员,他们都姓姬姓,但并一定就是近族。所以,实际上召公奭可能只是黄帝和帝尧的一个久远的后裔,在商代是商朝的属臣,周灭商时曾经支持过周朝。燕国受封以后,在名望、国力和政治作用上都相当微弱,并不是七十多个封国中比较重要的封国。
出土的西周青铜器的铭文上都把燕侯的“燕”写作“匽”。燕和匽古代音同可以通用。但有人认为匽是本字,燕是假借字,这可能也是一个误解。古代一地数名的情况经常可见,燕和匽可能同时各有字源,而不是同音假借。匽甚至可能较燕后起,而燕则与商代文化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商朝是一个以黄河中下游为活动中心的王朝,然而不少现当代学者都认为商人的兴起是在北方。徐中舒认为古代环渤海而居的民族是中国文化的创始者,殷商民族即兴起于此。丁山认为商人的最初居住地当在黄河以北,决非周代宋人所居的商丘,又断定说商人的发祥地决在今永定河与滱河之间。傅斯年也认为商人发迹于东北的渤海与兖州之地。王国维说商人的一个祖先商王亥曾经在易水流域活动,后自易水流域向南发展。邹衡认为商人是沿着太行山东麓逐步南下的。近年来于志敏等人又提出商文化与考古发现中的红山文化有关,红山文化存在的时间与商人文化起源的时间约略相当,红山文化的分布范围北起哲里木盟南部,南至河北中部涞水流域,恰是商先祖活动的幽燕之地。
商人是个东方滨海的民族,和南方民族以蛇、北方民族以狼、西方民族以羊作图腾的一般传统不同,商人以鸟作为图腾。淮夷、夫余、高句丽、嬴秦等族也都是东方民族,都以鸟为图腾。秦人传说女修吞下玄鸟的卵后生下祖先大业,商人则传说简狄吞下玄鸟的卵生下祖先契。《诗经·商颂》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晚商青铜器《玄妇方壶》铭文中有“玄鸟妇”的记载,足以印证此说。玄鸟即燕,又写作鳦,学名家燕。红山文化中出土的玉鸟、玉鸭,就是商人的图腾家燕。商人之所以以家燕作为图腾,是因为它是北方典型的候鸟,同时鸟的繁殖能力又很强的缘故。家燕每年3月10日至31日始见于江淮一线,4月10日至20日始见于北京、石家庄一线,4月30日至5月10日始见于长春、哈尔滨一线。每年9月30日至10月10日绝见。北京和长春之间燕山南北地区是家燕重要的栖息地,家燕随处可见,有时聚集的数量相当多,满天翻飞并发出独特的鸣叫声。家燕春分来,秋分去,《左传》中有少昊氏设玄鸟氏之官以司春分秋分的记载,在古代历法简易的情况下,家燕就成为商人观测节气的重要手段。直到汉代家燕还被别称为“信期”。家燕来到北方就开始生卵繁殖,而在古代氏族人口的繁殖尤其是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许多民族的图腾都与生殖有关,而且都把春季当作生殖受孕的最佳季节,有游春和淫奔不禁的风俗。《礼记·月令》中说春季二月,“是月也,玄鸟至,至三日,以太牢祠于高禖。” 禖是求子之神,商代的禖神可能就是家燕。《文心雕龙·乐府篇》说:“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娥谣乎飞燕始为北声。”《汉书·地理志》说燕地的习俗有“客宾相过,以妇待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可知商人的歌舞和风俗也都与家燕图腾及祭祀禖神有关。
玄鸟的“玄”字从“么”,是微小的意思,在字形上为玄鸟之子,有头有身无翼,象燕初生之形。“玄”则是增加了鸟翼,羽毛已丰。所以带有微小含义的字如“幽”、“幾”、“幼”都从么,带有后裔和繁殖含义的字如“胤”、“滋”也从么。商人为子姓,子最初也专指家燕所生的幼子。“鳦”字的右半部“乙”为燕侧飞之形,红山文化的陶器上有独特的“之”字形纹,“之”字即“乙”字,也就是鳦。“燕”字为燕的正面形,因家燕年年北飞,其中的两翼又可单写为“北”,演化出“北”字。“幽”字从丝从山,山之得名为么所居,么就是家燕,所以“幽”字的本义即为“燕山”,至今仍然使用的燕山一名也得名于家燕。家燕的羽毛为黑色,所以“玄”、“幽”等字又有黑色、晦暝的意思,而燕山也被别称为冥山、黑山。《山海经》说:“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之山,黑水出焉,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国。”所说完全都以商文化的图腾信仰为背景,简直到处都称漫着玄鸟的黑影。而玄鸟的黑色又恰与北方气候阴寒、昼短夜长的特点相吻合,因此“玄”、“幽”等字又有寒冷之义。古代北方的生态环境河湖密布,水量丰沛,黄河自河北平原中部今滹沱河河道横贯而过,商人的活动与黄河有很多关联,而黄河之神河伯后来就被称为玄冥,北方之神就被称为玄武。
由于家燕的图腾信仰,商人的祖先契又被称为玄王、黑帝之子,而商人所居住的地方则被称为燕、燕亳、北、北燕、幽都和匽等等,名称虽异,实为一地。北又加“邑”旁写作邶,匽加“邑”旁写作郾。河北易县曾出土商代邶国三句兵,王国维认为邶即燕国。另外北方之州冀州的“冀”字和金文中召公的“召”字上部也都有“北”旁,可能与北国的命名含意相同。吴泽认为卜辞中已有妟国,即匽国,是殷商的北方属国,“匽”字的起源可能另有含义,但无论有何含义,大概都不是燕国之燕的本字。
西周分封之前燕地已经有燕、邶、亚其等诸侯国存在,他们或者是殷商遗民,或者是与殷商有婚姻或同盟关系的异姓诸侯,召公奭可能就是这样一个诸侯。商末归服周人的贵族很多,如商纣王的儿子武庚,后被封在朝歌;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后被封在商丘,为宋国的始封国君;箕国的始封国君箕子,后被封在朝鲜。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也曾前往周朝,商朝的太师疵和少师强在灭国前持祭乐器投奔周朝。箕子的箕国可能与幽燕一带的亚其国有关,孤竹国在今河北卢龙,可见当时幽燕一带归服周朝的人尤其多。西周对殷商贵族采取“启以商政,强以周索”的方针,基本上是让他们在原来的封地上重新受封,原在商朝的爵位也保持不变。召公奭可能就是商朝封在幽燕之地的一个异姓诸侯,归服周朝后仍被封在燕地,同时在周朝京师任三公之一的太保。召公奭死后,他的长子一系时代在燕国为诸侯,次子一系时代在周朝为召公,封邑在岐下周原,东迁后在今山西垣曲县召原。司马迁仅据召公奭与周人同姓、担任三公和燕国最后灭亡三件事而将燕世家排在齐鲁二国之后的显要位置上,可能是个误解。
从文献记载上也可以看出燕国地位的微末。燕国国君的世系自召公奭至燕惠侯,中间九世无名无溢,自燕惠侯以下有溢无名。燕国史事见于记载已迟至春秋之后一百余年,而且第一件大事记载的就是齐伐山戎路经燕国,第二件大事是国君款逃奔齐国,都是借助齐国史官的记载记下的。当时在今河南汲县还有一个姞姓的燕国,史称南燕,始封国君为伯儵。《左传》称南燕国为燕,称燕国为北燕,倒是南燕国的史事较北燕早得多地频频见于记载。即使是在燕昭王、太子丹两代燕国史事比较显赫的时期,当时活动在燕国的人也大都来自其他国家,燕国本土颇感乏人。苏秦、苏代是周都洛阳人、乐毅、乐间是魏国人,邹衍是齐国人,剧辛是赵国人,荆轲是卫国人,秦开、秦舞阳是秦国人。田光是齐国人,为陈完后人。高渐离也是齐国人,为卿大 夫高傒后人。郭隗为西虢国人,为虢叔后人。直到北朝隋唐时河北著名的世家大族如范阳卢氏、博陵崔氏、渤海高氏都出自齐国,卢氏出自卢蒲嫳,崔氏出自崔杼。战国时燕国在七国中最为弱小,苏秦说它带甲数十万、粟支十年,辞有夸张。燕文侯对苏秦说:“吾国小,西迫强赵,南近齐。”燕易王对张仪说:“寡人蛮夷僻处,虽大男子,才如婴儿。”燕昭王对郭隗说:“寡人地狭民寡。”太子丹对鞠武说:“丹不肖,生于僻陋之国,长于不毛之地。”对田光说:“今燕国僻在北险,比于蛮域。”荆轲见秦王时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秦国在关中兴起时被中原各国视同夷狄,而燕国直到战国后期仍很少参予各国之间的和战。燕国最后为秦国所灭不是由于它的强大和召公奭的遗惠,而是由于它距离秦国最远。如司马迁所说:“燕国崎岖强国之间,最为弱小,几乎灭国有多次了。”由此可知燕国慷慨悲歌文化的形成不是社会繁荣的结果。社会繁荣所形成的是志高而扬的大国之风,燕国则是一剑当百万之师的侠士奇锋。燕国苦寒卑弱,因之它的文化就自伤自怨,刚烈悲壮。
近年来的考古发现认为今北京西南房山琉璃河董家林一带为周初燕国的初封地,所发现的古都遗址东西长约850米,南北宽约600米,城墙宽10米,残高1米。城墙外有2米深的濠沟。没有发现外城,就现在城址看比同期的齐国临淄城、鲁国曲阜城规模要小很多。城址上发现了西周时期的文化层堆积,特别是同时在墓葬中发现了带有“匽侯”铭文的青铜器,证明这里是西周初年燕国的都城。但是在西周文化堆积下面,又发现了晚商时期的文化堆积,有人认为此城原即商代旧城。燕国在此建都约三百年左右,春秋时燕桓侯迁都临易,在今容城县境内,建都也约三百年左右,到战国时又迁都蓟城。
蓟城因城内西北隅有长满蓟草的蓟丘而得名,有内外城两重,外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有十座城门。城内有公宫、历室宫,后代又建有万载宫、光明殿。有燕市,会聚南北民的物产,荆轲嗜酒,曾与屠狗为业的高渐离在此酣饮。今永定河古称欙水流经城南,今莲花池古称西湖在城以西,东西二里,南北三里,绿水澄澄,川亭望远,是一处宜于游览的大湖。燕国在蓟城建都约一百五六十年,到北魏时旧城仍在,后被毁弃。
燕昭王时修建了下都武阳城,因在中易水(又称武水)之北而得名。武阳城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七里,在今易县东南五里,至今部分城墙及台基犹存。北魏郦道元在写《水经注》时访问当地的老人,都说燕昭王和太子丹既招延各国人才,又不愿让他们窥伺到燕国的虚实,所以修建了下都。郦道元还看到了当时的凋樯败馆上有一些镌刻的名号。近年的考古发现有郾侯戈、郾侯矛及兵器作坊遗址,以及大量燕国刀币。秦国灭燕时此城被毁。
隋唐时北京为涿郡、幽州、范阳节度使治所。辽代为南京析津府治所,为五京之一,在幽州城基础上扩建而成,方圆三十六里,有八座城门。金代海陵王定北京为中都,迁都于此,仿照宋朝汴京城的规模大加扩建,建有大城、皇城、宫城三重。大城方圆三十七里,有十三座城门。宫城殿台华丽,气势宏伟。中都被破坏后,元朝于1267年起在旧城东北重建新城,1276年建成,称为大都。大都城也有三重,外城方圆六十里,有十一座城门。明清两代的都城都是在元大都的基础上改建的,明代只是把外城的北墙南移了五里,把南墙南移了二里,城墙由土墙改为用砖包砌。皇城又称大内或紫禁城,今称故宫。周围十八里,外朝以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大殿为中心,内廷以乾清宫、坤宁宫和东西六宫组成。内城周围四十里,有九座城门,即今二环路的路面。外城在内城南,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三门为其南门。金元明清四朝北京作为都城前后持续七百五十年,是全国最重要的一座城市。
金元明清时期的北京城是在全国财富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无论都城确定在什么地方,全国财富的堆积都可以使它具有同北京城一样宏伟壮丽的规模。在北京成为四朝古都的同时,京畿和河北平原地区的经济和文化都呈现出相对下降的趋势。近五千年以来气候的剧变从宋代开始,全国经济中心的南移也从宋代开始。经济中心从中原南移,政治中心也从中原北移。政治对经济的影响有两种形态,和平时期以吏治为主对经济起促进作用,战争时期以军事冲突为主对经济起破坏作用。金元明清时期河北平原地区受到的首先是以军事冲突为主的政治形态对它的影响,北京作为四朝的政治中心是以河北平原地区的经济遭受破坏为代价交换而来的。
北宋倾全国之力与辽国争夺幽州,河北之地沦为战场。特别是北宋在二次攻辽失败以后便取守势,为遏制北方兵马竟至在河北平原上挖掘河堤,使西起保州(今保定)、东达泥姑海口(今塘沽)的屈曲九百里之地遍布塘泺,河北之地缘边广信、安肃、顺安、雄州、霸州之间尽为塘水,民不得耕者十八九,表明北宋对河北地区的经济利益已无力相顾。
游牧民族接连南侵,对河北平原地区造成极大的破坏。庄季裕《鸡肋编》说:“自古兵乱,郡邑被焚毁者有之。虽盗贼残暴,必赖室庐以处,故须有存者。靖康之后金虏侵陵中国,露居异俗,凡所经过尽皆焚燹,中原之祸自书契以来未之有也。”这一时期的战争主要是民族融合过程初期的掠夺战争,它首先表现为对经济和文化的直接破坏,和以往的地方割据或统一兼并战争有很大不同。耶律德光占据开封时,赵延寿E请给契丹兵颁发康食,耶律德光说:“吾国无此法。”于是纵骑四出,以牧马为名分番剽掠,称为“打谷草”。自东西两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林木特别是极具经济价值的桑、枣树木等也遭到彻底破坏。《辽史》中说辽军作战,必先砍伐园林,然后驱掠老幼运土木填濠堑。又起汉人乡兵,随军专伐园林填道路,沿途民居园囿桑柘,必夷伐焚荡。
在游牧民族占领初期,政治上仍具有很强的军事化性质。耶律德光时期契丹实行胡汉分治的制度,部落之事归北面官,汉人租赋之事归南面官,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蒙古早期也有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等人之分。州府一级政权,辽有“头下军州”,以所俘掠的人口封赏契丹贵戚功臣而置。蒙古在河北时仍将州县作为“投下”封地分封给诸王功臣,计口给田以充口食。内迁到平原地区的金人将其原有的军事组织“猛安谋克”转为屯田军。清初也令满人圈地,近京各县圈地总数达十六万顷之多。猛安谋克所占耕地又多不肯亲自耕种,或者役使奴婢,或者租给汉人,甚至听由良田荒芜,砍伐桑枣以为鱼薪,经营上极趋粗放。土地荒芜之后,再重新圈占汉人良田,不到二三年仍旧荒废。荒地日广,即使在风调雨顺之年荒田也动至百余里,“草莽弥望,狐兔出没”。
唐代河北平原地区南到黄河、北到燕山脚下,城邑星罗棋布,村落相望,人户繁滋,水陆道路四通八达,田野粟麦一望无际。远古水泽丰沛的景象并未改变,人工开凿的水道已将天然的河流一一贯通。远古林莽茂密的地貌并未改变,只是成片的桑林取代了野生的丛棘。河北平原自古多桑,司马迁说燕代田畜而事蚕。东汉末袁绍在河北曾用桑葚补充军粮,《三国志》说冀州户口最多,田多垦辟,又有桑枣之饶,“为国家征求之府”。贾思勰说北魏时河北富人种桑甚多,所收桑葚多至一百石,饥荒时很多人借以活口。魏晋时行于北方的户调制规定每户每年出绢二匹,绵二斤,可见当时户户种桑产绵织绢。北魏冀州定州所征的绢每年在三十万匹以上,故当时有“国之资储唯借河北”一说。颜之推也说河北妇人织纴组紃之事、黼黻锦绣之工大优于江东。古代北方的桑树和明清时江淮地区的桑树不同,北方桑树为乔木型,称为树桑,树龄三十年。江淮桑树为丛灌型,称为地桑、拳桑,树龄七年。古代文献中所描述的北方桑树都是高大的乔木型,所以《诗经·桑中》说:“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如果桑林不茂密就难于有情人约会。汉代民歌《陌上桑》说:“秦代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如果不是桑树高大罗敷高据树上,她也难以有回绝使君的高傲姿态。在河北平原农业遭到破坏的同时,桑蚕业也被完全破坏。宋元之际木棉传到中国,河北平原改种棉花。棉花是草本的,而桑树则是木本的,在纤维质量和维持自然生态两方面棉花都不如桑蚕。唐代河北平原农业的兴盛本来已经一改古代林莽茂密的原始生态,农业的兴盛是有代价而来,然而到金元明清时期农业的兴盛又被政治军事的重压所摧毁了。桑蚕在古代不仅是一种农业作物,而且在文人、诗人笔下已形成特定的意象,它在文化上的意义也是十分独特的。至今在河北平原地区仍可偶见高大的单株桑树,树干虽然枯老,春更时节仍然绿叶满枝,令人蓦然忆起它早年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