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初恋,千姿百态,不一而足,但其追思的味道,大概只有果冻般的甜蜜和苦麻菜似的苦涩。老翁的初恋,因发生在赤贫的山野,又加上时代使然,味道只能非后者莫属。
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在1班,老师外出,就叫我代课,因此有机会到2班讲课。大概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我一进2班的教室,就暗暗地喜欢上了一位长着卷发又扎着长长辫子的女同学。她喜欢把衣袖卷高,露出细长的双臂和细密的汗毛。这就更加格外讨人心欢了。但在课堂上,或者平时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我始终坚持为人师表,一点没有流露内心的喜悦。
终于挨到了暑假,我帮生产队放牛,故意把牛群赶到那个女生回家必经的田野上。在似火的骄阳底下等待没有约期的恋人是多么痴迷的神情啊。好在老天有眼,让那个俏丽的美发同学孤身一人,飘然出现了。
我赶紧躲进稻草堆里,把自己埋起来,然后拼命高喊:“老婆,我想娶你!”
连喊了好几声,热得出了一身大汗,见没有动静,又憋得难受,就掰开稻杆,露出头来。
“拿聘金来呀!”“老婆”手举着一根木棍,站在我的跟前,脸上的神色,喜怒难辩。
我无言以对,一副求饶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老婆”丢掉木棍,二话没说,便飘然而去。我以为“娶亲”不成,也不会结下冤仇,至少开学以后还可以跟她悄悄套近乎,请她原谅,或者百尺杆头,更进一步。
过了几天,家父从外地回来,一进门把单车往柴堆上靠,就大声审讯道:“说!前几天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做坏事。”我有些害怕,不加思索地回答。
家父以为我赖帐,怒得满脸铁青,找来一根牛绳,把我反绑起来,暴跳如雷地咆哮:“说!不说把你吊起来!”
“我没有做任何坏事。”我边哭边申辩。
家父是个急性子的人,见我仍然抵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找来一根牛绳,系上沉重的称砣,穿过窗棱,再接到我反绑着的后背上,然后拎起鱼网,关上门打鱼去了。我深感委屈,呜呜地号哭,见没有实效,才停下来,研究自己的处境。
我只有半条牛绳的自由空间,因为走远一点,称砣就拉扯着反绑的双手,更加痛苦难受。我就这么反绑着,直到家母收工回家才给我松绑。
晚上,家母问清原由,怒骂家父,说:“冤枉你是教书的,没看见几个月的公鸡就学打鸣吗?!”
后来,我到外省上大学,寒假回家,刚好碰上一位女亲戚结婚。因为远嫁山区,他家父请我帮抬嫁妆,一来有酒肉相待,二来可以给新娘增添光彩。我不由分说,就加入了抬嫁妆的行列。真是无巧不成书,“老婆”也被新娘邀为伴娘一同前往,只是她们出发时间比我们晚一些,为的是不让路人看清脸面,以保持新娘一种古老的新鲜感。
走了大半天的路,才赶到新郎家。酒足饭饱后,没事可做,又没有可睡的地方。新郎就请来几个男女歌师,为客人们唱山歌助兴,打发寒夜的冷清。
我一边烤火一边听歌。“老婆”坐到我身边,心猿意马,问我在大学里是否有了新的“老婆”。我没有正面回答,却跟她讲起了当年的旧事。她美丽的脸笑出了行行泪花,然后邀我到外面走走。我还没来得及答应,殷勤的新郎就把我这个贵宾拉去吃夜饭了。
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再没有听到“老婆”的任何音信。但她扎成辫子的卷发和细长的双臂上细蜜的汗毛,依然在那片遥远的山野里时隐时现,冷淡、枯涩地描绘着那段多灾多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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