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简单论述普遍存在于我族群中之自我民族意识和民族联盟意识的匮乏。
壮族民族联盟意识的匮乏是非常严重的。我将鼓起勇气从小时候村庄的语言说起。这个案例,我深信许多贝侬小时候——或者现在——都遇到过,但是,因为这个话题敏感,敢于提起者寥寥。我的家乡在桂北,属北壮地区,幼时,我若是趁父母不在家之机疯玩,弄得浑身脏兮兮,父亲回家见状就会斥责我:脏得跟瑶一样!我若是作业不幸得了鸭蛋,或是什么事情办得极糟糕,父亲见状就会斥责我:笨得跟瑶一样!凡此种种,在日常对话中屡见不鲜!
我那时很小,根本不知道“瑶”是什么。后来,在我十岁之际,在都安瑶族自治县工作的伯父目睹我顽劣,便将我提离村庄,带到都安县读书。由此遂学业急进,乃至后来上了北京的国家重点大学。
到了都安瑶族自治县,加之年岁渐长,遂知瑶族这个民族。现在想来,我感觉瑶族是多么的可亲近!瑶胞的甘甜雨露和风霜雨雪,哺育和历练了我,我是多么深爱他们啊!可是想想而是,乃至现在,在家乡的村庄,很多人自觉不自觉地,每每用有辱瑶族的语言斥责小孩,这是多么可悲哀啊!想想就想哭啊。
辱人者自辱,这是小道理,民族联盟意识的缺乏,这是大道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如今想来,最深刻的原因是没有自我民族意识。自己的民族是什么民族,自己民族的文明史和发展史,自己民族与汉族、瑶族等族的关系,西南诸族的渊源,等等问题,都一无所知。若是知道了,便知道瑶族兄弟和自己是亲近的,即使她不能归于贝侬之列,也是较之汉族、藏族、回族等民族更亲近于我族的族群吧。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轻溅了自己之后,还要轻溅自己的兄弟民族!身为天下笑矣。
知道了这些历史之后,依然有欺压或言辱兄弟民族者。这就更加愚妄无知。
自我民族意识的缺乏,论述文章虽不能说是汗牛充栋但也是很多了,所以也不需细表。今不妨再举一例。我由于工作在北京,在北方,故对臧维蒙满等族颇为了解。这些民族的人,当你——不论你是汉族还是壮族或别的什么族——说起他民族时,他便眉飞色舞,大谈自己民族的优秀文化,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但此等事情若是发生在我许多贝侬那里,立即成了另一个版本:他急于表达我族与汉族的无差异或少差异,似乎差异越大越是令他不安甚或耻辱。
要改变上述状况,是个复杂而坚信、漫长的历史过程,非一日之功。但我以为,提升我民族教育水平和改变我民族教育方式,是一个有效的途径。民族教育一日不行,民族进步便一日不行,更毋论民族联盟意识和自我民族意识。可怜我族村庄里的小学老师,乃至县里的中学老师,甚至历史老师,对民族知识,所知甚少,以至许多贝侬若我者,是读了大学才渐渐知道一二。可是,我可怜的广大贝侬,可有多大比例能上大学并受这些许的教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