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壮族历史的若干问题(节选)
【论文题名】 略论壮族历史的若干问题
【英文题名】 On a Few Issues in the History of Zhuang Nationality
【作 者】 梁庭望 LIANG Ting-wang
【作者单位】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100081
【刊 名】 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英文刊名】 JOURNAL OF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年 卷 期】 2005 Vol.26 No.1
【关 键 词】 壮族;阶级分化时间;家族奴隶制;爱国正义战争
【摘 要】 壮族历史有不少问题至今没有廓清,本文仅就何时跨入文明门槛、是否经过奴隶制和侬智高起兵性质略谈浅见.笔者认为,考古材料和古籍记载表明,壮族发生阶级分化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至迟商周之际部分地区即已跨进文明的门槛.进入阶级社会后是否经过奴隶制?通过对考古材料、语言材料、民间文学艺术、文献记载等的综合分析,壮族是经过奴隶制的,但不是希腊罗马的典型奴隶制,也不是一般的家长奴隶制,而是两者之间的过渡形态,可称之为家族奴隶制.侬智高反宋既非农民起义,也不是民族战争或地方割据,而是一场反对蚕食,反对割让,保境自守,力争内附,以便完璧归宋的爱国正义战争.
三 侬智高起义性质
宋皇祐四年（1052年）初，邕管属羁縻广源州壮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反宋，占领邕州城，建立大南国，称仁惠皇帝。曾率军进攻广州，无功而返。皇祐五年（1053年）二月，朝廷派狄青率宋军南下，败侬智高于邕州城北昆仑关。侬智高败走大理，不知所终。对侬智高起兵性质，封建王朝自然是骂为“反贼”、“贼首”
，《宋史》15则骂为“内寇”。新中国成立以后，给侬智高平了反，肯定了他的义举，把他视为反对封建王朝的英雄。但遗憾的是至今定位不准，有的说是农民起义，有的说是反民族压迫，有的说是发三解不得而起兵……由于各种说法理由都不充分，以致发生反弹，2000年有人在报上骂他为“叛首”
。其实侬智高反宋战争性质并不复杂，乃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保境自守，以便完璧归宋的爱国正义战争。何以见得？侬智高父子本是广源州的首领，广源州是邕管下的羁縻州，历来属中国的领土。但由于宋朝是一个脆弱的朝代，300年里风雨飘摇，北宋时忙于对付辽、北汉、南汉、后蜀、契丹、西夏，为维护皇权，朝廷竟采取了拒北弃南的政策，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中祥符三年（1010 年），交趾李公蕴取代黎氏建立了李朝，从此交趾完全脱离了宋朝。但李公蕴并不甘于原有畛域，他看准了宋廷的懦弱，毅然出兵占领了广源州，并以此为跳板屡侵邕州。面对李朝的嚣张，宋真宗不但不出兵拒敌，反而说那是“无用之地”，“何必劳民动众”
，这真是典型的卖国言论。但广源州壮民及其首领侬全福（侬智高之父）并不屈服于交趾的奴役，起而反抗。1039年，李朝又大举入侵，将侬全福及其儿子侬智聪抓到交趾杀害，侬智高与母亲逃到雷火峒得以幸免，并重整旗鼓。侬智高见朝廷无动于衷，孤立无援，只好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了地方政权大历国，以便抗拒李朝，时为1041年。交趾李朝大怒，出兵“执智高。”鉴于侬智高一族本为当地首领，为壮人所服，他人难以取代，交趾遂向他伸出橄榄枝，“释其罪，使知广源州。”“又以雷火频婆四洞及思浪州附益之”，以收买其心。如果侬智高俯首贴耳为交趾守这块抢来的土地，他将荣华富贵，但也就变成千古罪人卖国贼。朝廷也不会去追究，这块包括现在靖西、德保、那坡等县以及大新、富宁两个半县的中国领土也就完了。但侬智高是个参加过廷试的深明大义的首领，不甘心交趾蚕食这块土地，韬光养晦，仅“居四年，内怨交趾。”他深知要保这块土地，只能重走暂时建立地方政权之路，于是于1050年“袭据安德州，僭称‘南天国’，改年‘景瑞’。”他变得比过去强大了，“交趾发兵讨之，不克。”他在保境自守初步成功之后，便开始了强烈要求“内附”的活动
，也就是把从交趾手种夺回的这块土地交还宋朝，谁知朝廷却屡屡拒绝收回这块土地。据《宋会要辑稿·蕃夷五之六一》、《续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孙威敏征南录》载，邕管“擅发兵攻智高，为所持。”侬“乃遣还，奉表请岁贡方物，未听。”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侬智高“又以驯象金银来献”，再求“内附”，“朝廷以其役属交趾，拒之。”第三次，表示去帝号，仅“求一官职，统摄诸部”，同时“复赉金函书以请邕州陈珙上闻，不报。”关于侬智高所求官职，开始为“乞本朝补田州刺使”，这其实是个空衔，朝廷拒绝了。后又降格：“不得，又乞教练使。”也不给。再降格，什么官都不要了，只“乞特赐袍笏”，也不给。最后袍笏也不要了，“又乞每南郊时贡金千两，愿常邕管互市。”也不准。广西转运使萧固及殿中丞昌协看不过去，奏请恩准“内附”，昏庸的宋仁宗赵祯以“恐失交趾之心”
为由，再次拒绝。侬智高这样屡求“内附”，只要朝廷收回这块土地，什么都可以不要，足见其建立地方政权确是为了保境自守，以便完璧归宋，这分明是爱国行动，不容置疑。
地方官员的腐败，皇帝及朝廷大臣拒北弃南的卖国行径，屡求“内附”的遭拒，终于激怒了侬智高和他的部曲，演化为一次爱国大进军。他的义举得到了主持正义的广州汉族进士黄玮、黄师宓的同情和支持，他们做了侬智高的军师。经过“招纳亡命”和“数出敝衣易谷食”的精心准备，皇祐四年（1052年）农历四月，侬智高“率众五千，沿郁江东下，攻破横山砦，遂破邕州。”改南天国为大南国，称仁惠皇帝，年号启历，“赦境内，师宓以下皆称中国官名。”后麾师东下，“相继破横、贵、龚、浔、藤、梧、封、康、端九州……进围广州。”城坚久攻不下，“智高知不可拔，围五十七日，七月壬戌，解去。”
回师邕州（今南宁）。回师中又破三州。侬军势如破竹，朝廷震恐，以兵部副尚书狄青为宣抚使，率军三万一千人南征侬军。侬智高虽有防备，但被狄青的“缓兵计”所惑，又没有与北方蕃落骑作战的经验，遂兵败昆仑关，退往今云南文山，投奔大理，《宋史》说“不知所终”，有的书说是被大理王所害，或云退入泰境，近人有说隐于滇南，总之是“不知所终”。
侬智高的义举原因上文已明，这次反宋战争，从记载上看，显然有三个目的：
第一，痛除昏官，扫荡慵吏，出一口恶气。
岭表各州府官吏贪赃枉法，昏聩无能，置边关安危于不顾，任交趾李朝蚕食我边关，拒侬智高携土内附，是可忍，孰不可忍？侬智高早就对他们憋着一肚子怒气，此次起义，首先就是要扫荡这批腐败无能的官吏，出一口恶气。进军邕州时，“智高阅军资库，得所上金函，怒谓珙说：‘我求一官，统摄诸部，汝不以闻，何也？’珙对，尝奏不闻，索奏草不获。”侬智高大怒，推出斩首。后麾兵东去，杀封州曹觐、康州赵师旦和马贵等，“余杀官吏甚众。”自广州撤回，于白田阵斩张忠；攻贺州斩蒋偕于太平场；破昭州，斩昏官王正伦……史称“南土骚然”，平日享尊处优的昏官们个个如丧家之犬，侬智高确实是出了一口恶气。侬部从邕州出师时，仅五千人，因侬部横扫贪官恶吏，百姓拍手称快，纷纷加入义军队伍，到广州时，队伍猛增十倍，达到五万多人。这时的侬军，已带有农民起义的性质。
第二，扩大领土，壮大实力，以应付腹背之敌。
广源州地处边陲，范围狭小，财力、人力有限，不足以抵抗入侵和保境自守。《宋史》卷四九五载，侬智高“绐言洞中饥，部落离散。”又说“平生积聚，今为天火焚，无以为生，计穷兮！当拔邕州，据广州以自王，否则必死。”绐即欺骗，这是官方的说法。实际上，侬智高说的正是他的艰难处境。“部落离散”是侬智高最大心病，《宋史》载：“广源州侬氏，州在邕州西南郁江之源，地峭绝深阻……其先韦氏、黄氏、周氏、侬氏为首领，互相攻掠。”这种内部矛盾绵延不绝，对面临大敌的侬部如梗在喉，欲吞不能，欲除不易。“洞种饥”当是实情，狭小的南天国，虽产黄金丹砂，但经不起交趾反复掠夺，史载其“赋敛无厌，州人苦之。智高桀黠难制，交人恶之。以兵掩获其父，留交趾以为质。智高不得已，岁输金货甚多。”
（卷13）有一次被迫“献生金一块，重一百二十两。”（《越史略》）为求“内附”，还得向邕管及朝廷输金纳贡。加上连年与交趾拉锯战，生产遭到破坏，焉能不饥？在这样的情况下，侬智高要长期保境自守，又不知宋廷何时让他“内附”，只好“当拔邕州，据广州以自王，否则必死。”
确实，对小小的南天国而言，无论固守或者扩张，都十分凶险。与其固守坐以待毙，不如把大南国扩大到岭南，以应付腹背之敌。侬智高只好走这步险棋，最后果然以悲剧收场。
第三，高身价，增加筹码，拟与朝廷讨价。
侬智高在南宁将南天国升格为大南国，显然是有其考虑的。大者，意味着这是南方一个比较大的地方政权，而不是偏安一隅的小国，以期引起中央王朝的重视。称“仁惠皇帝”，是与大南国相适应的。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苟处于仁兮，无恶也。”（《论语·里仁》）侬智高把他建大南国的地方视为仁义之所，是为了表明他是儒家的信徒，谨守儒家的理念。一方面，以仁为理念可表明大南国是一块信奉儒家思想的中国土地；另一方面，又可以团结大南国境内的民众，特别是“齐人”（汉族）。
侬智高建大南国，本意在武力求附，而不是永远割据一方，这与中国历史众上多地方政权完全不同。那些政权哪一个不想永远独霸一方，让权柄传诸子孙。侬智高不同，他的目的是在求附。但求附也必须有一定的筹码，身价低了没人理你。侬智高在南天国时屡屡求附不成，就是因为朝廷不把那块地看在眼里，不把侬智高放在眼里。大南国就不同了，几乎占领了岭南大部分土地，自西而东和自东而西横扫，所向披靡，这回皇帝震动了。张忠、蒋偕两军覆没后，宋仁宗大怒，皇祐四年（1052年）八月丙子（初四）“降前广西转运使司封员外郎萧固知吉州（今江西吉水县），坐不察侬智高反也。”乙酉（十三日）“降广南东路转运使金部员外郎王罕为主客员外郎监信州（今江西上饶）酒税。”丙辰（十四日）“降广南东西路体量安抚制盗贼起居舍人直史馆同知杨畋知鄂州。”同日被贬的还有曹修和蒋偕，过一天，复下诏再贬三人，不过此时蒋偕已阵亡多日。侬智高看时机已到，便上书朝廷，提出条件；“欲得邕、桂七州节度使，即降。”
也就是朝廷认可收回广源州中国土地，并给侬智高七州节度使官职，即去帝号，可见他确实是为了“内附”而起义的。宋仁宗本拟准奏，这时狄青自告奋勇南征，侬智高闻讯，深感失望，怒火中烧，决意与狄青一战，胜则进军荆湖及江南西道，给朝廷更大震动，才会应其所求。他在昆仑关实际是兵败于蕃落骑的。
侬智高失败了，也“胜利”了。他是在南宁当过一年皇帝，但他申明是为了保那块刚刚从交趾人手里夺回的被其占领的中国领土广源州，多次交还朝廷被拒，被迫暂时建立一个地方政权保之。他屡次声明，什么时候朝廷收回这块中国土地，帝号马上取消。这样的地方政权首领，在中国历史上很难找到第二个。侬智高毕竟考过状元，虽未中，但对国
家是有向心力的，他之反宋，是反昏庸的朝廷想把祖国的一块土地奉送给人家。这样的义举分明是爱国行动，属于反对蚕食，反对割让，保境自守，争取内附，以便完璧归赵的爱国正义战争。他失败了，但征将狄青也被迫把数县地收回。侬智高将被交趾非法占领的土地交还朝廷的愿望，就在这样失败的悲剧中完成了，他应当得到爱国者这样的桂冠！没有他，今天广西西南部靖西县、那坡县、德保县、大新县（部分）、云南富宁县（部分）是否还是祖国母亲身上的一块肉，那可就难说了。
以上笔者仅就壮族历史上三个问题略抒己见，壮族史应当重新审视的问题还不少，比如南越国对壮汉关系的影响，岭南民族友好关系的形成及特点，岭南土著民族与历代中央王朝的关系，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功绩，壮族其他历史人物的评价，南方民族的宗教问题，文化断裂民族的发展问题，壮族的稻作文化问题，壮族的历史定位问题，等等，都需要重新探讨。欢迎各民族专家学者加入探讨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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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5 23: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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