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人不是羌之别种
作者:刘复生
【转录者按:天下一筒先生对我认定“僰人”是世居川南的僚人这一意见难以置信是可以理解的。一般的史书(工具书)就是认为“僰人”是属于羌氐族系的。如果史学研究永远是停滞不前的学问,如果我们对前人的所有观点都是不容质疑和否定的,前人的思想成果从来不能去突破,也就是说人类的发展是后人永远不能超越前人,那么对“僰人”的历史看法就不应该再说什么,而应该以天下一筒兄心中认定的看法为看法就罢了。然而,社会的发展事实是跟这样的主观以为相反的。兄弟既然非要我拿出证据不可,那么,下面就转录西川大学历史系刘复生教授在《僰国与泸夷——民族迁徙、冲突与融合》(巴蜀出版社2000年版第22-26页)一书里的有关章节来“以视正听”吧。当然,这并不表明我是把刘教授的研究成果当成不容有半点质疑的结论。】
1、“别种”别解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南朝刘宋裴骃《集解》,在释“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时,引当时徐广的话说:“羌之别种也。”这是援引最多的一句关于僰人族属的解释。但所言是指夜郎、西僰二者或者是其一,并不明确。又《史记·主父偃传》载武帝时严安上书说:“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后人又有据此以僰为羌之一支。前已言,汉代人们把“僰人”定位于西南地区,且僰道之地所居最为集中,而羌僰则是对西部民族的泛称。
今人对“别种”一词有多种解释。或释为同一种的支分,或认为是与本种不同的另一“种类”,或者是因为在政治上有过统属关系。对北方民族的研究,周一良先生曾说“‘别种’之称犹‘别部’,为政治上相统属而种族上十九不相同之部落。”(脚注略——转录者。下同)张博泉先生认为:“凡被称为‘别种’的,其与所依附的族的关系,从发展的后果看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情况在相统属后已融合在一起,虽称‘别种’实已成为一个族。……另一种情况,即相统属的‘别种’后又从中分离出自立,此后即不视其为所曾臣属的族,而按其最初的‘种类’称呼了。”徐广所言僰为“羌之别种”,要找出证据来满足上述某一种解释均十分困难。所以我认为,如果上述结论对北方民族言尚不失为确当的话,那么对南方民族来说此解并不适用。
不少文章中,徐广此言既被作为证据,也被作为结论,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如果将僰道之“僰”解为“羌之别种”,那么羌人何时迁入僰道地区?又如何从一游牧为主的民族转变为一农业民族?迄无任何证据来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我认为,不能将徐广此言当作经典话语看待,因为既没有任何可靠的民族学材料,也没有任何可靠的考古学材料可以证实僰道之僰人乃羌人迁徙而形成的。
又有释僰为氐族,这主要惑于将《史记·西南夷列传》中“皆氐类”一语看作是指整个西南夷引出的,以为汉人认为冉駹、徙、笮都、夜郎、滇、邛都等都是氐类之故。这是较传统的解释,随着研究的深入,大多数学者已经接受了“氐类”仅指“白马”的观点。又或认为僰人属氐羌族群中的氐人,即所谓“羌之别种”,这更是强解徐广之言了。
“别种”一词,古代用得较泛,具体所指有的十分模糊。如《汉书》卷七《昭帝纪》载: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夏,“益州廉头、姑缯、牂牁谈指、同并二十四邑皆反。”颜师古注引苏林曰:“皆西南别种名也。”如果理解为“这些都是‘西南夷’中各种不同的民族”还可,若一定将此“别种”与今人所说的“族属”想联系,则是不可通的。又如,清诸本《珙县志》都载说:“土僚者,即倮猡别种。”土僚为仡佬族先民今无异议,所属语族虽有歧见,但与彝族先民倮猡(属藏缅语族)则决非同属一语族。古代所谓“别种”一词的使用缺乏科学性,此亦可见一斑。
2、羌人南迁与“僰国”无涉
持僰为“羌之别种”之说者,一般要与羌人南迁联系起来。有的推测古羌人南迁到大渡河,其一支循青衣江而下,又南至西僰地区。说僰为氐者,有认为僰人比氐人汉化程度更深,秦汉以来僰人在南迁过程中融合了不少汉人。但僰人聚居的“僰国”地区,在公元前316年秦国始征巴蜀之前就已存在,此时的蜀国被称为“夷狄之长”,《汉书·地理志下》也说:“巴、蜀、广汉本南夷,秦并以为郡。”所以,此时尚谈不上“汉化”的事。《水经注·江水》引《地理风俗记》所说的僰人“夷中最仁,有仁道,故字从人”,只能说明其本身社会发展程度较高,没有必要用汉化来解释。
古文献上记载的较早羌人南迁的材料是《后汉书·西羌传》上的一段话:
羌无戈爰剑,……曾孙忍时,秦献公初立,欲复穆公之迹,兵临渭首,灭狄獂戎。忍季父卬畏秦之威。将其种人附落而南,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与众羌绝远,不复交通。其后子孙分别,各自为种,任随所之。或为牦牛种,越巂羌是也;或为白马种,广汉羌是也;或为参狼种,武都羌是也。忍及弟舞独留湟中。
这次南迁,时间在秦献公时(公元前348—公元前362年),正当开明王朝雄居西蜀之时,它与“僰国”可谓风牛马不相及了。今日四川阿坝纹、理、茂地区的羌族,据考古学资料分析,正是始于战国中期至西汉末期迁到这里的。
在羌人此次南迁之前,蜀国之西居民为冉、駹、徙、笮都等民族,他们并非羌人,而是与在甘青一带的西羌并存的民族。如《后汉书·西羌传》指西羌“南接蜀汉徼外蛮夷”,可见二者并不相同。在羌人尚还活动在今甘青一带的先秦时代,僰人已经生活在川南的“僰国”地区了。“僰国”的早期居民,更多地与西南地区这块“人类可能的发源地”相联系,而不应从古人的一句缺乏科学性的“别种”中去寻求答案。所以我认为,所谓羌人南迁与“僰国”地区的僰人无涉。
巴蜀民族纳入中原文化体系的历史进程主要是从秦国始征巴蜀开始的,夜郎、滇等民族则在汉武帝之世。在此之间,“僰国”地区是秦汉政权向南推进的前沿地,一条向南推进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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