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者·学者·仁者——记郑建宣父子二三事
来源：校友会 蒋纯寅 时间：2004-06-13 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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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newgxu.net/html/2004-06/4747.htm
(广西大学雨无声网站)
说到广西最高学府广西大学就自然想起郑建宣、郑志鹏父子，一个是广西大学重建时期的常务副校长，一个是申办“211工程”时期的校长。我与郑家是世交——郑建宣是我父亲的挚友，我和郑志鹏又是小学校友，一起玩大的朋友。在纪念郑建宣100周年华诞时，我想起了他父子许多往事……
一、出身贫苦，从小愤发读书
郑建宣教授是我国知名的金属物理学家、教育家，是我国合金相图研究的奠基人之一。他1903年6月生在广西宁明县一个普通壮族家庭。父亲是位小学教师，收入微薄，为让从小聪颖、读书极为勤奋的郑建宣能有施展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父亲决定省吃俭用也要将钱用在攻他读书上。懂事的郑建宣极看重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刻苦学习，小小年纪就懂得将别的孩子用来玩耍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因而从小学到中学成绩始终是当地中小学的第一名。被称为当地的“奇才”。16岁考入广西省立第三师范学校，这时更懂得学习重要性的郑建宣，读起书来就更自觉，更用功了。1923年又以优异成绩考入国立武昌大学，大学毕业后回到广西，因当时广西尚无大学，于是就到广西省立第四高中任教。1931年应广西大学首任校长马君武聘请，来到广西大学任教。
二、马校长慧眼识才，公派出国深造
到广西大学工作后，工作踏实，教学认真，为提高业务水平，废寝忘食地埋头读书，图书馆是他最好的学习场所。一个深秋之夜，秋雨淅沥，来图书馆的人特别少。当马君武查夜巡视到这儿，见到了仍在埋头读书的他。闲聊几句后，表扬了郑的刻苦精神。从此，在马校长心中已忘不了这位青年。后又发现郑教学成绩优秀，为人忠厚，因而1933年学校决定公派几位有为青年出国深造，为西大发展培养、蓄备人才时，郑建宣成了马校长的首选人员。公派到英国留学后，师从诺贝尔奖得主小布拉德，在名师指导下，他用X射线技术对钴铝合金的晶体结构进行了测定。这是世界上首次对 钴铝合金的晶体结构进行的测定。发现这种结构是一种新的结构类型。郑教授这一研究成果于1938年在德国结晶学杂志上发表后就被美、日、法等国列为参考文献，并收入文献转载，至今一直被国际晶体学界所公认和采用。三年后获硕士学位。在归国前夕，香港、新加坡等地的大学曾以比当时内地高几倍的丰厚工资待遇和优越的生活环境为条件欲聘请他。但郑教授婉拒了，仍回到了各方面条件都差的广西大学任教授，兼任数理系主任、理学院院长。年轻的物理学硕士决心将在英国学到的科学前沿的知识和科学的思想方法用来致力于广西教育和科研工作。一直在西大工作到1951年。在八年抗战中，他一直随广西大学从梧州辗转至桂林、柳州融县、贵州榕江，再回到桂林，才迎来了解放。期间吃尽了颠沛流离之苦，与西大共同渡过了最艰难时期。
三、奉召再回广西，为重建广西大学不辞辛劳
1951年郑教授奉命调到吉林大学任教授。1953年，广西大学停办，各院系陆续并入全国其他院校。1958年，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和亲自过问下，中央决定重建广西大学。广西区党委特请郑教授重返家乡筹建广西大学。这对他来说是要下很大决心的，因为那边教学、科研及生活环境都十分优越，而要回来白手起家重建一所高等学校困难就太大，生活也更艰苦，但郑教授想到自己是个壮族人的儿子，想到他出国留学前马君武校长的临别赠言：“学成后要回来为广西服务。”意识到当年是广西送他出国留学的，现在文化相对落后的广西需要他回来组建大学，就应将自己学到的知识用来为壮乡人民效力，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他毅然回来了！这时已55岁高龄、而且又身患高血压、严重心脏病的他，一回到广西，人未下鞍就风尘仆仆地投入到了紧张而繁忙的筹建工作中，首先，多次前往北京，到高教部要政策，请领导下令拨调人才支援西大重建。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奔走于祖国东西南北，去动员原广西大学解散时分在全国各地的教授和校友回广西，决心与他们一道要为广西培养出更多的高级人才而拼搏。之后他被任命为重建后的广西大学首任常务副校长，并多次被选为全国、广西政协委员，三次选为全国人大代表，还担任广西政协副主席。从广西大学重建到他1987年辞世，郑教授在广西大学这片热土上辛勤耕耘了29个春秋，为广西的教学、科研事业鞠躬尽瘁，奉献了毕生精力。
郑教授一生治学严谨。西大重建初期，在经费严重缺乏的艰难条件下，仍与老师们一起努力，创办了金相实验室，写出了高质量的论文，培养了很多优秀人才。单是郑校长本人共著有合金相图论文55篇，是位造诣很深的物理学家、教育家。即使到了晚年，已70多岁了，但为研究生上课，从研究课题到课程安排、实验方案，他都事必躬亲，要一一过问，要求极严。他常对学生讲，你们在学好专业课的同时，必须要学好两门外语，这对你们将来的深造大有好处。但他对学生又特别关心，常对他们强调要劳逸结合，要积极参加体育锻炼，体育课必须“达标”。
四、亲民、爱民，深受师生爱戴
郑教授为人厚道、平易近人，团结人、关心人，没有“官”架子深得西大师生爱戴。我父亲蒋纲是郑教授梧州广西大学时期的老同事，1953年院系调整时去了华中工学院（现在的华中科技大学）现在广西大学重建，郑教授又把他请了回来，是重建初期的八位老教授之一。回来前，父亲常和我说：“你郑伯伯讲诚信，重感情，任人唯贤，不搞尔虞我诈，是信得过的领导，在他手下工作心情愉快，没有压力，所以他一来邀我回广西，参加重建广西大学我就满口答应了。”杨溪如教授回忆说：“我们一大批‘老西大’教授之所以愿意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郑建宣的号召力，大家感到在他手下办事舒心。”谭顾周教授也同样表白过类似看法，觉得郑教授是个能知人善任的好领导。所以他一去邀请他们回广西大学，他们也都欣然同意了。
就是工人对郑教授也有很深的感情，他们普遍反映郑教授看得起他们，不摆架子，在路上见他们都主动打招呼，并且口必称“师傅”，使人有种受到尊重的感觉。在“文革”中，郑教授被“夺权”靠边后，花工刘师傅就和我讲过:“郑校长是个老实人，是个好领导，为什么也要他‘靠边站’？”
郑教授又是个极细心的人，在生活上对学生和教职工都十分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只要他听说谁病了，不但自己要亲往探视，还要叫爱人为他们做点好吃的，让他们改善下营养状况，好早日康复。特别在物资匮乏的六十年代，这种关爱意义重大。有位研究生因学习紧张得了神经衰弱症，晚上不能入睡，白天无精打采，几乎不能坚持学习，十分消沉。郑教授知道后，让他搬到自己办公室暂住，鼓励他边学习边治疗，并叫爱人常煮些有营养的好吃东西送去，为他调理。由于得到了较好的休息环境，又辅以药补、食补，这位研究生不久病就好了，按时完成了学业。“郑校长是个有爱心的菩萨校长”一直在校园传为美谈。
我们家也得到过郑校长的特殊关爱。我们家有十几口人吃饭，就父亲一人挣钱，所以一直是学校的“特困户”。有年春节前，我们家又遇上了更大困难，我弟急病住进了医院，年关将至，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准备过年的钱全交了医疗费，眼看年关难过。郑校长知道后连夜拿了几十元钱给父亲。父亲知道他家的生活也不富裕，坚决不要。但郑校长执意要给，在推搡中他丢下钱扭头就走。多年后父亲重提此事，说生活已有改善，要将那笔钱还他。但郑校长却坚称“忘”了此事，不肯接钱。他就是这么个人，他有恩于人，“忘性”特大，反之别人那怕有点滴恩惠于他，他却牢记心头，并反复夸奖。六十年代初，志鹏兄弟放假从北京回来，回去时因为无公交车，又是清晨的火车，于是从安全考虑，我答应送他哥俩，并手持一木棍为防抢劫。此事本不大，但郑校长和他爱人王跃珪女士却牢记不忘，多次重提此事，并表示深深感谢。理由是，一个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得人帮助是印象最深的，记得最牢的。
按级别，郑校长有用公车权，但他却从不乱用车，也告诫家属不能用任何理由以他的名誉用车。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期，南宁交通业极不发达，道路又不好，上街没车搭，每次他两位儿子回来，下火车后就自背行囊徒步回家。回去时也步行到火车站搭车，郑校长绝不动用公车接送他们。为他开车的刘昆山师傅一说到郑校长用车事就竖起大拇指大发感慨：“从没见过他本人用公车办私事，更没见过他家属用过车，我为他开了二十多年车还没认完他的家人呢！”许多老师都说，一位这样级别的领导能如此“公私分明”，实在难能可贵，令人赞叹！
他当校长期间，在搞好领导一班人的团结上已成楷模，以致他逝世时，当时的校党委书记黄传林在追悼会上竟痛哭流涕；在到家安抚他爱人时，再次失声痛哭起来。事后人们议论，如果郑老在位时专横跋扈，不尊重人，不团结人，逝世后能换得别人的怀念吗？
五、郑、王情深师生恋，相夫教子夫人贤
郑校长的夫人叫王跃珪，广西全州人，出身在一个有钱人家庭。身材小巧玲珑、皮肤白皙、面容姣好。长得十分出众的她，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十六岁时考上柳州某女子高中。因学校没有物理老师，只好从四高中借了一位老师来代课。王女士记忆犹新：“那是星期三上午的第三节课，要有一位男老师来代课的消息在班上不胫而走，女生们一下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上课铃声刚停，一位手拿教案的老师准时跨入了教室，这时议论声突然停止，连班长都忘了叫起立，同学们自动地站了起来。这时已走到讲台上站定了的老师用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作了自我介绍。”坐在第三排的王跃珪边听边打量起这位叫郑建宣的新老师，是觉得挺帅气，上身一件白衬衫，下着兰色长裤，脚下穿的是老式布鞋，个头高高，显得挺魁梧，天庭挺高，脑袋大大的，好象里面装满了知识和智慧，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讲话中给人一种稳重而又腼腆感，连抬头看见下面坐的全是女生，他都会显得十分不自然。开始讲课。他语速不快，抑扬顿挫，教材十分熟，很少见他看教案，手上始终拿着一支粉笔，讲到重要处，他就会在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写下重要的公式、定理，教态十分潇洒自然。这时的王女士听得入神，他头一次发现物理学科竟是这样神秘，这么奥妙，又那么贴近生活，太有趣了。没到一个学期，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竟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物理课，更喜欢上了这位比自己大八岁的英俊的老师。冬去春来，在“教学相长”中，师生感情加深的同时，爱情也瓜熟蒂落，高中毕业文凭到手的同时，结婚凭证也到手了！婚后，王女士继续读书，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学校里的实验室工作。
他们夫妇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特别恩爱，一生中从未发生过大的争吵。在广西大学最困难的三四十年代，郑教授居无定所，工作特忙、环境特恶劣时，王女士没有半句怨言，又要工作，又要相夫教子，特别任劳任怨。郑校长每每谈到她，总有一种愧疚感，不止一次对人说：“老王跟着我，工作、家务以及教育孩子都落在她肩上，很是辛苦，没享过一天福，反而受了几十年的罪！”郑教授在1981年7月夫人七十大寿时，为她写了一首贺寿诗，称赞夫人的贤德，歌颂他们的美满姻缘：
《祝贺夫人七十诞辰》
二十为夫妇，不觉古希年。白头情弥笃，逆境爱尤坚。
助夫成事业，教子作良贤。晚年逢盛世，欢度美姻缘。
郑氏夫妇共育六位子女，而且在他们夫妇精心培育下六位子女都成为国家有用人才：大女儿是北京某学院教授，二女儿是广西大学化学化工学院副教授，三女儿是广西科委成果科研处处长，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广西大学图书馆工作，二儿子也在中科院从事核物理研究工作，也是教授、博导。特别要一提的是他们的长子、原广西大学校长郑志鹏。
六、子承父志展宏图，志鹏受命肩重任
郑志鹏是郑建宣的长子，从小聪颖好学，在父母亲的严格言传身教下，使他思想品质、学习成绩始终保持优秀。这为他以后的治学、从政奠定了坚实基础。
志鹏还在中学阶段，学习上的天赋已显露出来，初中时就获得了长春市最优秀学生奖，高中毕业时又获得了优秀学生毕业文凭。他曾深情地为我回忆说：还在初中阶段，父亲就带他参观过东北人大物理实验室，哪儿的各种仪器为他演示出的各种物理规律和物理现象，使他从小立志，将来大了也学物理、搞科研。有志者事竟成，高中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中国科技大学近代物理系。1963年科技大毕业后，由于品学兼优，被分配到了我国权威的科研机关——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从事高能物理研究工作
1977年组织上选送他到诺贝尔奖得主、德国的丁肇中教授领导下的德国汉堡同步加速器实验室工作。这期间父亲多次写信勉励他努力学习，并嘱他学成后一定要回国效力。后来他学成回来了，带着对祖国科技事业的憧憬，带着报国之心回来了，成了当时我国年轻的高能物理研究骨干，继而成为教授、博士生导师。后来所里根据他的德才，任命他为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长、所长。对此，他多次说过，我这一成长轨迹，除了党的培养外，与父亲一辈子对祖国的热爱、对教育、科研那种锲而不舍的执着追求精神为我带来了重大影响是分不开的。
郑教授去世后，1989年11月，广西区党委决定任命志鹏兼任广西大学副校长（1995年聘为校长）。开始他犹豫了，因为时任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长工作任务已很重，又正赶上由他领导进行的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能否出世界一流水平的关键时刻，他怕精力不济影响了西大的工作，故尔不敢贸然接聘。后来思忖再三，特别是父亲热爱家乡、热爱西大的感人场面又一再在他脑中闪现，所以最后他还是接受了聘任，并立志要秉承父亲遗志，要将广西大学办成全国重点大学。一上任他就不辞辛劳，上下求索、京邕往返，积极主动与当时的校领导马继汇、吴恒等同志一道，力争广西大学早日能进入“211工程”而奔波。1995年3月，受学校委托，他会同韦树英、俞曙霞等校领导一起，分别向国家教委、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国家教委“211工程”办公室、国家民委民族教育司等部门负责人汇报我校基本情况及申报博士学位授予单位、博士点及“211工程”等方面情况。国家教委主任朱开轩等领导听取了他们的汇报并作了重要指示。之后他又利用他的影响，从教育部请来了领导对西大做实地考察，最后在1996年终于迎来了“211工程”申请评审通过。
七、严谨治学，谦和待人，再见郑家遗风
有父亲风范的郑志鹏受父亲影响笃深，治学严谨，待人谦和。在当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长、广西大学校长期间所作所为极为谦虚谨慎。他凡事不喜欢自吹。我与他相识数十年，从未听他谈起自己。2003年在纪念他父亲郑教授诞辰100周年时广西大学党委和物理学会为他举办了大型纪念活动。我也应邀出席了纪念会，这才从侧面知道他的一点辉煌简历：他曾留学德国，师从诺贝尔奖获得者丁肇中教授，而且常赴美国、日本等国和清华、北大等名校讲学；1990年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中科院自然科学一等奖，在国际、国内共发表文章130余篇，专著三本。1990年被授予国家“有特殊贡献中青年科学家”称号。历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长、所长、中国物理学会副理事长。1989年被聘为广西大学副校长，1995年聘为校长。
志鹏也是“爱”记别人点滴之恩的人。1987年6月，郑教授因肺炎高烧不退，我多次到医院看望他。虽然医生为他作了精心治疗，但终因年事已高，又久病体弱，经多方抢救无效而与世长辞。临终前我也一直在场为他送终，其实作为晚辈这完全是应做之事，但志鹏却一直牢记在心，时时提及此事，一再表示感谢。
郑教授去世后，一位曾是他学生的校领导常去看师母，并多次提出“要求”，希望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为师母办点实事，但志鹏和他母亲取得一致意见，坚决不麻烦校领导，不让他帮忙。就连已斑驳陆离，十分陈旧了的住房也不让粉刷一下。后来被一位区领导来家慰问时发现，下了死命令才将旧房子粉刷了一遍。这种严于律己的品德不正是我们时代所要求具备的美德吗？
志鹏在中科院行政工作、科研工作都很忙，所以每次回来总是来去匆匆，但只要能安排得出时间，他总要或看看朋友、拜访一下退下来的老同志，或到医院去慰问一下正住院的友人。而更多的则是去给区里或学校一些单位讲学，借此宣讲一下他出国看到的物理学科的发展趋势，通报一下国内科技动态等。用他的话讲：“这样做我是辛苦了些，但只要通过这些活动能推动家乡的教育和科技的发展，让广西在这些方面尽快缩短与全国乃至世界的差距，我就高兴了！”一颗多么纯的赤子之心啊！一位心胸多么宽广的科学家啊！
（写于2003年11月郑建宣100周年华诞纪念会后）
发表于 2004-9-13 20:47:00
中国高能物理研究所郑志鹏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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