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温暖从手开始
初一在千户苗寨里晃荡到中午,约好的小面的来了,150元直接送我们到凯里,正好赶上直达班车回到贵阳。大年初一的贵阳,倒比年前冷清了许多。杨子她们都到火车站买票去了,有一班下午五点正的特快列车可到威宁。我和东东在一个小吃店里等着。他似乎有点坐立不安,走来走去,最后走到我面前,低下脑袋说:“你摸摸,是不是有些烫?昨晚踢被子了。”一摸,是有点烫。过了一会。他又过来说:如果我因为发烧被查非典的拦住了你们就先走吧,我留下来休整一天。我脑子“嗡”地响了一下,什么,他要离开我们?!我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突然觉得很难过……这几天,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和他在一块,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笑一起闹,对于身边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已经成为一种很自然的事了,他一走,我能习惯吗?而且,他还病了,虽说能在这样的日子走出家门就意味着对春节的漠视,但毕竟这是个万家团聚的日子,孤零零的一个人病在他乡将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在车站的路上,我走到他旁边,轻轻说:“东东,如果你真地因为病了不能进站,我——我陪你留下。”“啊——?”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意外让他沉默了一下,说:“不用了,我没事的。”“嗯,你病着,又是春节,有个人照顾要好一点,毕竟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我期期艾艾地说。这一刻,我心里七上八下,摸不准东东是想自己独处静养还是不愿因为自己而打乱我的既定计划。如果真的留下,我又要怎么对杨子她们说呢?本来我们人就不多,一走两个会让她们很扫兴的……举棋不定间已经到了车站,“我进去了。” 东东说,一付慷慨赴死的神情。入口通道顶上有个自动探测体温的仪器,要求每个人停步抬头几秒钟。我的心悬到了喉咙口,轮到他了——我转开脸不再看。等我再回过头时东东已经停在门口了,望着我,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有些慌乱,被拦住了?还是……我暗暗叹口气,向他走去。“走吧。”东东说。通过了?!我一下子觉得这个车站好温馨,来来往往的人好亲切,我想笑,但不敢笑出来,低下头装着整理背包的样子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时,我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没有了刚才的严肃。我知道,他是真的想留下来休养一下,嘿,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就像我这次本已改变了旅行计划但最后还是依约前来一样……
车到威宁已经夜里十一点过了,出站前到售票处看回程时间耽误了好一会,再出来时才发现这里只是一个离县城还有五公里的荒凉小站,除了车站看不到一点灯火。对于威宁我们并没有太多的认识,只来之前听朋友阿蔡说过这里风气不好,治安很乱,跟贵州人打听也有此说法。地上都结了冰,很滑,我一下就重重地摔了一跤,东东赶紧跑过来,扎紧了马步才把我给拉起来。仅有的几部的士已经走完了,还有两部来接亲朋的车也已经塞得满满的了。我走过去,敲开车窗,可怜巴巴地求他们:“麻烦你们等会再进来接我们一下吧,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谢谢你们了。”司机想了一下,还是说,“太冷了,我们不进来了,一会会有的士进来的。”说完呼啦啦开走了。车站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对此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我们五个,和几个邻县来玩的学生在寒风细雨中发呆。“走吧。”不知谁说,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由一个喷着酒气的当地人领着我们向县城方向走去。
“来,我拉着你。” 东东向我伸出手。地面非常之滑,行走十分困难,前面春春拉着杨子,紧紧地跟着那伙学生,嘎子撑着东东的雪杖,独行在一旁。“嘎子——”我向她伸出手,三个人串成了一线,一步三滑,渐渐落到了最后。不一会,前面的人跟着那个当地人一拐,转向了另一条乱石嶙峋的尚在修建的路,我们犹豫了一下,喊了几声前面的人也听不见,只好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走了好一会,前面的人停下来了,在叨咕着什么,争执着什么。走错了?天,那个当地人不是要带我们去县城,而是要带我们去他家住。看着那个面相有些凶悍的当地人吐着酒气含混不清地说着当地话,我们谁也不敢对他表示不满,回转头,默默地踩着乱石返回原来那条公路。那条路是不是通往县城的,谁也没把握,但这个当地人已经失去了我们的信任,又没有谁可以问路,只好走,往前走!冰凉的雨丝飘在脸上,却不冷,身体早就热乎乎的汗湿了。暗夜罩在我们头顶上,我们走它也走,透过微弱的天光感觉得到我们置身荒野,朦胧中的公路向前沿伸着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此时我们变得那么涉小,就像一个小小的蚂蚁,怎么走都走不出那片黑幕……东东紧紧地拽着我的手,在这样的暗夜里,这双手是多么温暖有力,甚至,有些温暖过头了。我望望他,他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还病着呢!隔着两层手套我都感觉到了他体温的滚烫。我有些担心,“没事吧,东东?”我问他。“嗯?”他转过头来 ,“没事!”
路没个尽头,唯有一直走,一直走。我一边手拉着东东,另一边手扯着嘎子,闭上眼,脚步机械地往前移动。我体质一直不太好,负重徒步几公里于我是件非常吃力的事。坚持!我一边喘着一边对自己说:有东东在身边呢……这是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依恋感,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温顺地呆着,那种让他紧紧握住的感觉就是被人呵护的感觉。有人呵护过我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年,一直以很独立的面目出现,好象已经不需要人来照顾了,也好象没有人觉得需要照顾我了,可是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啊,这本身就是一种作女人的独特的幸福……
走在越来越阴森的路上,心里阵阵发寒,“嗳哟嗳哟……”春春突然叫起来,“我肚子痛!你们先走吧,我们就跟上!”春春对那个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当地人说。我们几个关切地围上去:“怎么啦,没事吧?”春春挤挤眼,大家领悟。路边有坐民房,黑黢黢地矗在暗夜里,等前面的人走远了,我们慌忙跑过去,嘎子一边敲门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喊着:“老乡,开开门,老乡,求你开开门吧……”里面没有一点动静,狗却大叫了起来,汪汪,汪汪,叫得震天响。“老乡……”嘎子退后了几步,又鼓起勇气上去继续敲。许久,里面有个女人应了一下:“什么事?”啊,有人在!我们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嘎子敲得更响了:“老乡,开门,我们迷路了,老乡,开门。”里面的女人似乎也很害怕,深更半夜地突然有人用这样怪异的声音来喊门,她连灯都不敢开,只是嘴上应着我们:“往前,顺路走,前面就是县城,还有二、三公里。”感谢天,虽然还有挺远,但毕竟没走错路。门口停着部农用车,我们贼心不死,继续提要求:“老乡,求求你出来吧,用你们的车送我们去县城好不好?”女人吓得不再作声了,她也怕打劫呢!只有狗,还继续冲我们狂吠。东东往回退的时候脚一滑,咕咚,摔下去了。这大笨熊,这么重,我拉都拉不起!
正在我们努力请求帮助的时候,前面好象有灯在闪,是汽车!一定是的士回头拉客来了!我们兴奋地冲回路边。一部小奥拓刷地停在我们面前:“上吗?20元!”还补一句:“白天10元,现在深夜,收20。”春春习惯性砍价:“太贵了吧,少……”一句话还没说完,“40元!”司机看到我们满脸的疲惫且一付外地人打扮。还没等我们表示抗议,他车头一转:“60元,你们不坐我去前面搭那几个学生。”天啦,还有比这涨得更快的物价吗?几双手呼地抓住了车门,“坐,坐!”心里充满了愤怒,但声音里却充满了谄媚,就差补一句“老大,收100吧,我们也坐!”五个人,加上五个大包,把小小的奥拓塞得满满当当,差点就关不了车门。还好,利利没跟来,不然她就得横着塞进去了。
凌晨一点多,我们终于到达了威宁县城。旅店都不算贵,二、三十元一个人,有卫生间和热水。只是春节水工放假,热水也就不热了。
一早起来,外面还是一片冰雪,路面依旧很滑,打车到了草海,湖面结了一寸厚的冰。草海在城边,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海拔2171.7米,有“高原明珠”之称,是贵州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有30多平方公里,以水草繁茂而得名。这里栖息着100多种珍奇水鸟,中国特有的高原珍稀候鸟黑颈鹤,每年都要在这里越冬。在寒风中等候了很久船家依旧没能凿开多少冰面,实在冻得不行,东东和我、嘎子三人下撤了。想租车去观鸟台,路太滑,没有车敢去。磨蹭间时已近午,叫了个火锅慢慢用午餐来打发时间。这里物价不高,一个鸡锅刚四十元,三个人吃的饱饱暖暖。下午天气又回暖了一点,回到湖边,杨子和春春两个刚刚游湖回来,春春和船夫已经聊成了好朋友,说服他带我们几个人到田里找那些候鸟。绕过勾勾岔贫,啊,好多好多的野鸭啊,圆圆肥肥地在地里啄食,等我们猫着腰近到七八十米时,轰地一声全飞起来,像彩色的花朵在天上飘荡……虽然天气很不好,光线极弱,但当看到一群群斑头雁在我们镜头里盘旋起舞,看到那珍稀的黑颈鹤优美地掠过树梢,我们都忘记了寒冷,开心地从这块地跑到那块地,再从那块地跑向更远的地方……
“我拍了好些黑颈鹤啊,它们飞起来真美!我速度调到了千分之一秒,它再飞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杨子乐颤颤地报告战绩。
“可是——”我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这样的光线,你,拍得了吗?暴光会严重不足啊!”
“啊?”杨子尖叫起来,“我,我,我没有想这么多,我的反转片啊——”
呵呵,玩了几年相机的人还犯这种低级错误,都是让这黑颈鹤给兴奋的。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我们也跑了一个下午,累了。船夫早和他的伙伴在湖边的草棚旁搭起了烧烤架,小鱼小虾小虫蛹在架上滋滋地冒着油,阵阵香味在雾气中飘荡。嘎子头痛先回去休息,我们四人围坐在湖边,边吃边看百鸟归家。火上炖着浓茶,还有家酿的玉米酒,春春和船夫兄弟一样攀着肩膀聊着酒经。虽然寒风依旧,但此时的感觉却是宁静而温馨。偌大的草海静无人声,只有归家的鸟儿扑闪着翅膀,把环抱于四周的远山推向沉沉暮蔼……这顿烧烤,吃去了一百三十多元,这个价格已经远超于那些鱼虾本身的价值,但那样的一种感觉,却是没法用钱能买到!分别的时候,春春就差和船夫抱头痛哭了……
回去的路上要上一个坎,东东在上面向我伸出手,一把攥上去后就没再松开。春春和杨子,东东和我,两对年轻人手拉着手悠然地走在异乡的街头。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老喜欢往外跑,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不出门的人是不知道走在路上是那样的放松,远离各种工作的纷争与生活的烦恼,任由自己去飞翔。特别是与那些陌生却又志趣相投的朋友在一起,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单纯的结伴而行,这时候的人,往往是最本真的,无拘无束,可以闭着眼睛跟着感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放松!而且由于彼此已经结成了一个团体,需要共同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随时发生的任何事情,那种休戚与共的感觉会让人更加相互地需要和更加发自内心地去关心自己的同伴。而这种给予和索取,是那样的自然和美好,朴素和细腻。
“累吗?”东东问,好长的一个坡,我已经有些喘了,但有人在身边关心着,累似乎也是一种快乐了。昨晚的经历,已经让我对东东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依恋。天色愈暗,寒风愈重,冰凉的空气让呼吸都有些不顺,但整个人却不觉得冷。我让他牵着我的手,闲闲地走着,我们谁也没有去问路,反正县城也就这么大,怎么走已经不重要了,天地万物在我眼里都已是虚无,只有一只温暖的手,满满地装在我心里。
绕了半个县城,才回到我们的旅店,休息了一会要出去找饭吃,嘎子病了先睡了,还是我们两对。我也有些感冒,头微微地痛,但就算再严重些我也会去。一出门,我就把手递给东东,对于那种感觉的渴求,我像一个得了颗糖吃的小孩,吃了还想再要,吃了还要再要!我是从来没有发现两个人手牵手是这样的温馨,这样的浪漫,这样地令人久久回味。想起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一个情节:西夏公主问了一个问题,何处是一生中最快乐逍遥的地方?段誉答:枯井里,烂泥中。虚竹说:黑暗的冰窟里。此时若是问我,必也是:陌生的街头,冰冷的寒风中……
晚上我发起烧来,迷糊间杨子拿了药,端了水来喂我吃。第二天我才知道,昨晚两个男人睡得呼呼响门都敲不开,这个瘦小的女孩独自一人在寒冷的深夜里到处寻找药店。在这个偏僻的黔西小县城,尽管她也很怕,但还是踩着薄雪,闪过街头喝得醉醺醺的当地人,去给她的同伴买药。我吃下去的,已经不仅仅是几颗药粒了!我早上起来烧退了,嘎子也已恢复。感谢天,感谢我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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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易旅游论坛 旅游笔记 修改时间 2004/05/13 21:13:47 by 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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