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经济学家及各类学者都在讨论“珠三角能否持续繁荣”并积极地出谋划策,珠三角能否持续繁荣,关键在于能否完成产业转型。即从原来的劳动密集型转成技术密集型。众所周知,几十年来珠三角的繁荣除了国家的大力政策支持,国内国外资金的投入,南粤人思想的开放,还有不可忽略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廉价劳动力的付出和牺牲。
珠三角这个课题颇大,研究它的学者也不可胜数,段位更是高我许多。在这篇小小的文章中,我只讨论靖西县湖润镇的一些问题。志大才疏,请各位看客海涵。
靖西县位于桂西南,远近闻名的“老少边山穷”之一,除了如画的风景,以及民风的剽悍,在我年少时代,很少在当地再能找到让我引以为豪的东西。
如果说靖西有较为富庶的地方,当数龙潭河下游的化峒、旧州、地州、龙邦、湖润了。而这些镇当中,又数湖润镇的地理自然环境最为得天独厚了。湖润镇位于靖西县的东南边,西靠化峒,北抵天等,东接大新的下雷镇,南与越南接壤。湖润镇大部分地区位于盆地(峡地)内,全年气候温暖,全境有茂密的热带植被覆盖,又因为通灵大峡谷---黑水河水系的灌溉,湖润镇的水稻可以达到惊人的一年三熟,当靖西北部高地乡镇的人有的还在全年种植玉米时,湖润镇的居民的粮仓里的大米都因为吃不完而外销了。一些不得不注意的现象是,靖西生活较为富裕的都是龙潭河-鹅泉流域的乡镇,这两条河流都属于左江水系,包括起源于湖润镇的黑水河,也属于左江水系,但是它在流经湖润、大新的下雷镇之后,便注入南边的越南,不再回头。而靖西最大的湖泊渠洋河流域,人民的生活与左江水系的人民相比,反而没有他们富庶。而渠洋河属于右江水系。难道天要让左江水系流域的人民要比右江水系的更富足安逸一些吗?这是研究靖西的地理之后得出的一个有趣现象。
而更让桂西南其它地方人嫉妒和垂涎的是湖润藏量丰饶的锰矿了。料想在三十年前,湖润的人们纵使更为富足,但是也不过是粮仓里多几百斤大米而已。然而,在改革开放三十年之后,湖润不管是人均财富,还是经济总量,不管是居民楼的高度,还是存款的厚度,在靖西所有的乡镇中,都是首屈一指。据一些好于观察的青年所言,湖润镇拥有的私家车的数量,便不亚于靖西县城全部私家车的数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乎,有那么几年,湖润镇便被称为靖西的“香港”。根据笔者在靖西生活二十年的经历,这样的称呼名副其实。在我还幼小的时候,老家村子里的男人便以能到湖润打工为荣,那时候他们在锰矿厂能月入七、八百,要知道在十七八年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金钱了。差不多可以买一头耕牛了。
现实中的香港,回到祖国的怀抱中之后,也遇到了很多的问题。比如要容纳越来越多的陆客,要解决港人的归属感问题,要避免香港成为内地富人的后花园等等。为了能让香港保持持续繁荣,学界、政界、商界都殚精竭虑,中央政府能给钱则给钱,能给政策则给政策。至少让香港回归十五年来,保持了相当程度的繁荣,让香港继续保有“东方之珠”的荣耀和风采,不至于让阴郁的英国人看笑话。
那么,湖润,作为靖西的“香港”,在过去的几年中,它又遇上了什么样的问题?在面对种种的危机中,它得到了“中央政府”的支持了吗?它会激流勇进还是褪尽繁华?而湖润镇的矿商们,碰上了什么样的发展瓶颈,又采取了怎样的对策? ......
回顾三十年来湖润的发展历程,坦诚地说,当地的矿商们无疑是嗅觉灵敏的猎狗,当国营的锰矿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正常运营,并且出现经济亏空,而此时内地对锰矿的需求量却日益迫切时。这些迫切富起来的农民们,便通过集资、贷款,或者引入外地商人的资金,买到了自己的第一辆卡车,夜以继日的挖矿、运矿,就这样完成了原始积累。进而他们开了自己的第一间锰矿加工厂...然而,由于他们的锰矿总是通过中间人才能到达内地的客户,在这一层面上,他们无疑被盘剥了许多。而这些中间商无需承担工人的工资,无需承担工人的生产安全,无需承担一些不法官员的剥削。从这个意义上说,湖润镇的矿商们,也只是在这个食物链中的较为高级一点的一环。经过几十年对矿产的粗劣的开发,经过日夜不分的辛劳,他们的确达到了相对的富裕。然而,回首过去的几年,展望未来,我们不能不对湖润镇矿商们的未来产生一些忧虑。
大约就在2008或2010年之间,广西出台了政策:要准备把一些私人煤矿陆陆续续收回国有,那些在地方上想要继续运营的私人矿主,如果想要继续运营,必须注册资金(或固定资产)在1000万以上。这虽然点了一些私人老板的死穴,但同时也给他们指明了一条道路。那就是,他们彼此之间可以合并,成立一个资金或固定资产在1000万以上的股份有限公司,这样就可以继续运营下去。国家的目的在于有效地打击一些不能安全运营的小锰矿厂,并以此提高开发的效率,便于对矿商们的管理,也便于对环境的保护。然而,在后面的几年中,我们却看到只有不超过五家的注册资金在1000万以上。而剩下来的矿商们,还是各自为战。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每次县城一说要下来调查,他们就只能白天休息,晚上干活了。我们不禁问,何苦呢?早点成立股份制有限公司,早点引入经理人制度,矿老板们都不用日夜提心吊胆了,免得他们费事还要在三叠岭那里安排暗哨呢。而且,不能光明正大的运营,还得面对矿山执法队的盘剥,时不时要买些烟酒去告慰那些捕快们。
难道,精明于我的矿老板们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一定懂。可是,为什么却是一副乱象呢?就是因为他们害怕在合并以后的公司里,会被自己的左邻右舍挤兑,会被自己的兄弟表叔坑蒙拐骗,害怕自己失去话语权。。。而这一切恐惧的根源,说白了来自他们普遍的不够自信,普遍的教育程度不高,普遍的不够强悍。
湖润镇矿老板们的身家多在两百万到五百万之间,如果不相信亲戚,如果不想合并,如果想自己独大,他们还可以有一个途径:就是引入大银行的资金。然而,据我观察,除了较大的几家锰矿厂之外,基本上矿老板们和大银行的联系不多。在这个现象上面,我们看到了他们不宽广的交际面。而这个问题所在,只能归咎于他们的短视和自闭。如果说第一代矿老板趁着改革开放之时法律不完备的空隙完成了原始积累,那么我从矿二代身上看到的却是贪于享乐、目光短浅。在我的同辈中,鲜少见到矿二代能耐心的完成大学学业,鲜少见到他们孜孜不倦的学习,鲜少看到他们放低姿态与外面的世界交流。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是矿商们过少的与官方交流。很难想象,桂西南年产能好几个亿的一个镇,居然不热衷于与官方交流。换句话说,矿老板在官方没有为他们说话的人,即使有,多是停留在县一级。而且,即使是为他们说话,也是受了他们的钱财而帮他们说话的。如果矿老板眼光远大一点,从小就精心的培育他们的孩子们,即便这些孩子不那么聪慧,也可以砸钱送他们去外国读书。读书人的未来,就是矿老板们的未来。这些孩子将来的视野,将来的知识面,他们的交际网,都将决定着湖润矿商们的未来。然而,很遗憾的,矿老板总是急于让儿子们继承家业,在他们学业未完成之时便急于把他们从学校里面拉出来教他们卖矿。而我这些趾高气扬的同辈们,在挣了几年钱之后,便不约而同的陷入了迷茫。因为外面的世界变了,政策变了。而这时,他们不知道该去向谁求助了。他们只能偶尔聚众一起,和据说要来抢他们矿的县城小伙子们斗殴...无疑地,他们的眼光滞后于世事的变迁。
最后一个问题是,过去三十年破坏性的开采对环境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起源于湖润的黑水河,由于采矿废物的排放,真真正正从绿水变成了“黑水”,除了在雨季和煤矿停工还偶尔有绿水的时候。还有空气,因为过多的排放物而粉尘度极高,在朋友的房子里,早上刚刚檫洗过的木制沙发,如果不关上门窗,过两小时就会铺上一层黄泥。而饮用水,由于河水已经高度污染,他们只能从山顶的泉水引下来,这样代价颇高。而穷人家的孩子,要喝什么样的水呢?我不得而知。这样一看来,这三十年来,虽然湖润镇人民相对富裕了,但是代价无疑非常之大了。
在湖润的矿老板们为生产规模疲于奔命之时,坦白说,当地政府的支援非常微博,非常的不够。也许,父母官们感受不到矿老板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放眼看美国,在华盛顿特区美国国会大厦,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说客团体,在为各自的利益团体游说,或为商业,或为教育,或为宗教...要知道,在北京,每个省的驻京办也在为各自的家乡努力争取到更多的多家政策支持。然而,湖润镇显然没有这种意识。因为,不管在邕州还是在归顺州,都没有他们的游说团体。而这,又该归咎于谁呢?在靖西,稍为有学识和胆略的人,纷纷到外地谋生,或者入仕,或者教书,或者不知所以地活着。无论如何,靖西的知识分子们,我们暂且这样称呼,也感觉不到湖润商人需要人帮他们说话,需要有人帮他们研究,所以,各自在各自的命运上,行走。而这一切,也应该只能归咎于矿老板的眼光和胸怀。
湖润镇如果想像真正的香港一样保持持续繁荣,那么,现在矿二代们应该着手去做一些东西了。在来自外地集团化的雄厚资金、背景的冲击下,如果不抓紧时间做些时间,不难想象,数年后整个靖西人群体的被动、处于劣势。交际,教育,结纳人才...很多很多的事需要去做,很长很长的路需要他们去走。尽管如此,可又算什么呢?以越王勾践之才,被困于会稽山之后,尚需要积蓄二十年的力量,尚需要范蠡、文种的鼎力相助,尚需要卧薪尝胆的苦心戮力。有诗曰“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桂西亦无才俊乎?桂西的青年才俊,若能招致麾下,或许,湖润昔日的繁荣,不久将会重现。
后记:本人并非经济学专业,对经济学的论述不当之处,请行家们指出。还有语言犀利之处,若戳破某位矿二代朋友的心胸,还望不吝赐教。本人作此文全因旧时心恋湖润女子,因而爱其家乡。绝无讽刺之意。殷殷之情,还望明察。
靖西穷书生论剑 2012年9月23日完成于南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