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边县 彝山深处我冷漠地路过
是退是进,如若溺水者浮沉间恍惚不能自辨。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岸上有佛爷在慈悲地等来你归来。但是此时哥是在陆上,无岸可回。
进?我小车着实不胜任这般烂路。
退?哥生性固执,纵横半生岂有走过回头路。
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进一步亦生死难卜。哥选择了进。哥唯进步,不退却。若死,愿来世出生于一个没有强拆的没有食品免检的国度,住有其居,食无其毒,仅此两求,若得其愿,来生幸福,阿门。
挂上一档,用波箱齿轮牵制车速度,配合以刹车缓慢向下移动。有时须把左车轮搭在高高的坎上而右车轮落在深深的沟底,车子倾斜得将要翻倒,但必须这样才能把车底架起来不至于刮撞到坎上,此时玻璃要关死,免得山里大风灌进车里来来把车给掀翻了。有时要反复急速打方向盘,走S形,而且车轮要踩准到位置,尤其是后轮,距驾驶室远,车感要把握好,一旦轮子踩偏了,车底搁坎车轮吊空,将动弹不得。有时明明左侧是万丈悬崖却还要把左车轮尽量往左侧靠,距悬崖边只有一巴掌的距离,并且要保持这样的状况行走一段距离,因为路正中已烂得不能通行,稍一疏怱即贱命不保……
心里千万次在祈祷,前面不要来车,后来不要来车,来了将无法避让。偏偏有大货车来,前面来的,遇有两次,后面来的遇有四次。还有一次是三辆越野警车,隔很远,第一辆过去了以为后面不再来车,让它超车先走,刚上路中间后面又来了第二辆,又得费一个劲退回避让于路边。
每次我正在蜗牛地移动着而后面来的大货车烦躁地按喇叭,我心里说你急也没用,你管好你的车不要失控冲下来就行,要真把哥给撞入悬崖了,哥做鬼也……做鬼也不会为难你,哥天天在这山上等你,你过来的时候哥就显魂为你护航……
看见一辆农用三轮车被主人丢弃在半山上,左车灯不知被什么人拆去了,空洞洞地。突然我车子呯地一声响,往上弹起,我在座位上一震,糟了个蛋糕,车底盘剧烈地撞上一大石头了,还好,车顺着惯性在弹起之后跳过了石头,没搁在那里。我炒,车大梁要是撞断了,哥就把这纯洁之身献给山神吧!正嘀咕着一不留神又来了一下,车底盘顶在坎上了,车轮使上不力……
不幸中有大幸,哥买到了一辆质量过关的国产车。当别人在对国产车唾之以口水的时候,哥用这长城轿车完成了SUV都难做到的事,以至后面的越野车经过的时候,车里几个阿射惊讶地望着哥……
看看燃油又少了一格,我只能尽量踩离合加刹车,不带档,这样省油,但是如此长坡,长时间用刹车可能会出事故。事到如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腿脚酸软也硬撑着。
遇见三个彝族少年在路上走,走在后面的那个回头看了一下。我对他一微笑,他愣了一下,既而脸上露出友善。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愣,他觉得这个外表斯文的哥哥竟有如此魄力,驾小轿车走这种烂路。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友善,他见到这个英俊的哥哥笑容是那么的真诚透明,像阳光穿过树梢,暖人心肺。
他们先走下去了,走路的比我开车的还快,这烂路。
过了一会我又赶上了他们,那个少年听见后面有声音,转头过来。我问他下山的路还长不长?他说很快就到山下了,又反问我可以不可坐你的车下去。我说不行,车子底盘低,再坐人就要刮底盘了。于是他们继续走。看来燃油还够用,我舒一口气,却分了心,车子陷进了坑里。那个少年吃惊地看着我。我冲了一下上不去,他犹豫一下,向我这里走过来,看见我车子又动起来,他就停下脚步。只是我又冲了一下还是上不去,他看看他远去的同伙,又看看我这边,然后他向同伴喊了一下,那另两个少年也停下来看我这边。但我终于冲了上去,只是又走了很远还是没到山下。我在一个小溪旁取水浇轮胎,那个少年撇开他的同伴,走过来。我告诉他刹车片长时间摩擦会发热失灵,轮胎长时间摩擦也容易爆炸。这个时候还没到放学时间,于是我问他你还读书吗,他小声说不读了。我奇怪他居然也能听懂我说的普通话,还能用普通话与我交流。难道这深山里也有电视机看甚或已普及普通话教育?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一处人家,一个妇女在一个小屋前给先前超过我的那个大货车加水,大货车司机正跟那三个彝族少年谈话,看见我的车下来了,哈哈笑,远远的对我喊:号捕号皱哟(好不好走哟)?我说不行呀,差点困在山上了。大货车司机又哈哈笑,那个妇女对我说下面的路很好走了,没这么烂。
果然路越来越好走,可以踩离合不上档了,能省不少的油。彝族少年说的快到山下了,其实这个坡有两百多公里,其“山下”的定义对我这个外来的过路人是不能懂的。
遇见一个放牧的白T恤女子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她听见有车来,侧翻身体拉过帽子挡住了脸,只露出曼妙的身体,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翘翘的屁股……我真想急刹车,把我的导航仪摘下来,砸烂,丢到沟里去!然后过去向她问路,说我的导航坏了,并告诉她我连续开车很久很累很饿,休息一下,从我车上拿出罐头与她一起分享……诗曰:窈窕淑女,钟鼓悦之。我曰:窈窕淑女,罐头悦之。
路上放学的彝族小学生见到车就会敬礼:敬礼,叔叔好!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个白T恤的牧羊女,这彝族深山里怎么会有人穿白T恤呢?经过一个小镇时这个疑问豁然解开,见到一些人正围着,分领衣物,一个戴眼镜的长发美女在旁边坐着,眼望着路边,像迷茫又像忧郁。一眼看见那一袋袋的衣物,我就知道了,那是外面捐进来的爱心物资。学生时代我也曾捐过,进社会后曾在爱心QQ群里捐过。但那时我不能真正的理解那种行为究竟有多大的实际价值,甚至有点罪恶感:自己不穿的旧衣物拿去捐给别人,既为自己清理了旧物,又捞得荣尚,这真卑鄙。但经过此次行走,我才体会到其实对这样深山里的人们是有实实在在的帮助。
我车慢下来了,停下来了,看看山腰峭壁上的房屋。
可能是在某一天有一辆车载着爱心物资进入了彝山深处,后来大人和老师就教孩子们:见到车要敬礼,那里面是帮助我们的好心人。
我想留下来了,不是为捞取一些荣尚,只做自已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可以义教,用我浅陋的学识去教他们懂得基础的知识,可以用我的电脑去教他们懂得互联网和更多的知识,可以让他们了解这世上更多的东西……
然后我在这里的期间,我用我的镜头去记录这里。看看这地方,连走路都难,何谈劳动生产,何谈物质丰盈温饱幸福?大山巨川,云气升降,随时都会起风下雨,一旦下雨,滑坡塌方泥石流随时会发生,早上出门放牧,或许晚上人和牲畜就再也不回来了……在我回去以后,翻开这些记忆,告诉自己告诉世人,其实人能健康温饱地生活已经是很幸福了,没必要为私欲纷争不已,没必要为一些卑鄙的目的使尽卑劣的手段,没必要为某些利益而组成利益集团玩弄风云劳民伤财。有精力,你把它用在促进生产发展的方向上,把相对富余的财富分配给相对贫弱的人群,促进社会方方面面协调发展,不要只为自己或只为少数即得利益者“躹躬尽粹死而后己”,不要死死抓着利益渠道掌控权力链条刮尽一切财富——“在巨富中死去是非常可耻的”。
呜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倶欢颜!
然而我深知,以深山彝胞的经济能力是没办法供一个孩子读完大学的,很多是读了三年四年,只达到半启蒙状态就退学了,有的勉强读完九年义务教育,而有的干脆就不曾读过书——山很高川很深啊,从家到学校是那么的遥远。不读书的,像父辈呆在深山里头,对滑坡泥石流习以为常,对命运安然接受。只读了三年四年的,最终也只能回到家乡,每天早上起床走出家门,看见的是悬崖峭壁,傍晚回来看见的是门板与父母,以前学的些许皮毛文化也不知有何用处。幸运点的,有机会接受中等教育,但幸运之后的不幸就跟着来了,他离开大山了,他有资格去为资本家卖命了,但社会上可能又多一位罗炼——罗炼我就不多说了,那不仅是一个人的杯具,是一个时代的杯具。
当个别组织在为彝族人们“一步跨千年”的社会历程吹嘘并以此标榜居功的时候,这深山里某一个人混沌未开,他犹能自得其乐;但当他突然发现自己犹如井底苦守死水的蛙,他会躁动不安,他将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他这种生活往往是把自己的大山背着前行的,压力大。
一,他的见识不比外界人多,生活方式与心理思维虽然表面上可以改,可以去适应新的生活,但这种东西是在骨头里深深隐藏的,总在在潜意识里存在并形成一种掣肘。
二,他的战备不强,以至于不能打长期战,不可能实行长远计划,只为短期目标疲于应战。出于深山,一穷二白,勉强接受一定的教育后,家底更是被花得一干二净,出到外面那个满大街是大学生的社会后,文化低人一等又无经济支撑的他只能仓促工作,没资格去作太多选择,当发现这份工作并不理想太委屈自己时,他再换的工作也只是一个新的委屈的开始,他依然没能力作选择。
……
我为自己的冷漠离开编造了许多强有力的理由,又回头看一眼山壁上的人家,一声马达启动,离开了大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