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版纳仍然是如此的风光旖旎。2009年7月摄于西双版纳橄榄坝。
曼甩是个傣寨,寨子并不大,离公路也有一段较长的距离。
四十几年前,我刚到版纳的农场时,它是我第一个近距离接触的少数民族寨子,给我留下了特殊而深刻的印象。
那时,勐龙地区还远未被现代文明开发,四周还是浓绿茂密的原始热带雨林,四处被浓郁的蛮荒、闭塞、神秘的氛围笼罩着。
景大公路还是一条旱季尘土飞扬、雨季满路泥泞的狭窄土路,它从景洪出发,翻山越岭、穿林过寨延伸了三十多公里才到东风农场的地界。
刚进东风境内不久,公路的右边就有一条浓荫遮蔽小路,沿着这条小路向前就是红卫六队。刚到版纳时,我们被安排在这里当农工。六队是个老队,它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当时,它的周围就有成片的即将开割的橡胶林。那时,那条小路的终端就是当时的红卫九队,这是刚刚在山沟里砍倒丛林后,建起几栋茅草房的新队。
曼甩寨的位置几乎是在六队和九队的中间,那条小路却没有从寨子边经过,站在路边远远地望去,曼甩寨被浓密的树林遮蔽着,只能看见一些傣家竹楼枯黄色的茅草屋顶,散落在满目葱茏的密林中。一条悠悠的小河在西双版纳碧绿苍翠的群山间缓缓流过,把九队、曼甩、六队串联了起来,我们的六队就在这条小河的下游。
刚到农场时,我们就对这里的民族发生了很大的兴趣,从老工人口中听说的有关本地民族的趣闻轶事,更是激起了我们极大的好奇心。
我们刚到时,这里正是旱季。版纳的旱季多雾,每天清晨,出门就见空中飘散着一层飘渺的薄雾,就像给天地万物披了一件薄而透明的纱衣,薄雾慢慢聚集,渐渐变浓,等到我们扛着锄头出工时,整个天地就慢慢地融化在一片乳白色的大雾中了。
我们走在路上,能看到曼甩寨隐隐约约地躲在远处的雾中,说来也真奇妙,隔了那么一段距离,仍然能感受到一阵阵浓郁而特有的傣家气息在雾里从寨子中远远地飘过来。
一队身材窈窕的傣族女子迎面而来,她们肩挑编织精美的竹箩,优雅地扭动着细细软软地腰肢,摇曳穿行在朦朦胧胧的雾中......,勾勒出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飘飘洒洒的雾,凝成细细的水珠,空气都是湿漉漉的。路边不远处,那棵大青树浓密的枝叶上不停地往路面上滴着水珠,发出“叭哒,叭哒……”的声响。
一对热恋中的傣族少男少女,用柔柔的线毯裹住他们青春的躯体、相互依偎在大青树下呢喃细语、卿卿我我,飘渺而至,充满诗情画意的浪漫境界,与我们当时“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现实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们走到山上,才发现原来大雾是从平坝上山沟里升腾而起的。此时山腰以上还没有雾,那乳白色的雾团正在山脚下簇拥着、翻滚着。山脚下,小河边,曼甩寨在浓雾中仍然隐约地露出她那绰约的身姿,就像在乳白色的宣纸上不经意间洒上了几抹淡淡的墨痕,真像一幅风格空灵的山水画。
大雾在不停地翻滚着,或漫悠悠地飘过来,或急速的顺山爬坡,有的舞姿曼妙,有的变幻升腾,雾时浓时淡,时迷时茫,不由得让人有世外之想…… 雾越积越浓,慢慢地汇成了云海,连绵不绝的群山只露出一个个黛绿色的山头,就象一个个漂浮在云海中的仙山琼阁。向远眺望,雾是一片茫茫的大海,扑面而来却是一派温柔的朦朦细雨。
雾团继续向上攻击,翻滚着、旋转着向你压过来,你一接触到它,立刻感到像一只湿润的手在抚摸着你的脸和手臂,那细细的水滴粘上你的头发、眉毛,侵润着你那薄薄衣衫,让你感到一丝凉意。须臾间,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天地万物就像一个待睡的婴儿被盖上了雾做的被子,一切外间物体越来越模糊,很快你也消失在浓雾之中,天地一片混沌。
此时的曼甩已沉浸在浓雾里,变得杳无踪影,只是远远地传来隐隐的鸡鸣狗吠之声,恍惚之间,就像远在天边的世外桃源。
刚到版纳的那些日子里,我们就对近在咫尺的曼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敢冒然进入寨子。尤其是看到经常在路边走过的傣族汉子身上都刺着青,个个腰间挎着刀,有的还扛着猎枪,我们就更不敢造次了。
我们第一次进曼甩,是在一个湖南青年小何的带领下,他只比我们稍大几岁。
那天黄昏时分,我们走下小路,一些傣族女子正从田埂上收工回来,看见我们突然尖声地喊了起来:“哆哩啰!哆哩啰!”正当我们不知所措时,小何笑着告诉我们,“她们说你们漂亮呢”。说真的长得这么大,还从未被别人当面这样夸过,弄得我们都高兴得笑了起来。
进了寨子,四周都是傣家的吊脚楼,这里的傣楼几乎都是用茅草和竹子建的。一些傣家女子正在自家竹楼的露台上,梳洗着自己长长的乌黑的头发。
空气中洋溢着傣民族特有的气味,那么浓郁,那么醇厚,使人很想寻找它来自何处。
傣家竹楼前后绽开的缅桂花,散发着淡雅幽远的芬芳;寨边的田野里糯谷禾苗特有的绵绵清香,一阵阵随着晚风远远地飘过来;寨中路边一堆堆新鲜的牛粪也送来了带有青草和泥土的暖暖的气味。把这些糅合在一起,也许就是我至今难忘的版纳气息,也就是傣家的气息。
我们随意拉开一家院门的竹栏杆,跨步进入竹楼,楼底下栓着一头牛,旁边还有舂米的石臼,用脚踩一下,还会发出“咣、咣”的声响。
顺着吱吱作响竹梯上楼,踩在柔软的蔑笆做的楼面上,从敞开的房门向屋里望,屋里光线较暗,中间还有一个火塘。一个傣族老大娘看见我们一群外人进入她家里,一点也没觉得诧异,将我们引入室内,让我们围着火塘坐下,她不知从那里拿出一包用芭蕉叶包着的东西,摊开后,原来是剁成小块的红糖。
火塘边的老大娘满脸笑容,露出一嘴乌黑的牙齿(这是由于嚼槟榔的原因),她用手指着红糖说着:“嘻啰,嘻啰”。我们高兴地吃着糖,老大娘满脸慈祥地看着我们。突然,她一本正经地说:“龙宰,傣呃龙英奥啰,比比嚷嚷啰!”(意为:小伙子,娶傣家姑娘了!)当时,我们尽管还不完全能听懂她的话,她的这句话,我们还是基本听懂了,这是由于从农场老工人那里早已听说过。
火塘边响起了我们快乐的欢笑声,大娘惊异地看着我们,我们笑着说:“比比嚷嚷,比比嚷嚷啰!”老大娘也咧着嘴高兴地笑开了……
那天,我们从寨子回到队里,已是满天的星斗。
其实,我和曼甩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去那里的次数相比之下也少得多,在以后一些年里,我去了许多民族的村寨,但曼甩留给我的印象有点特别,它好像总是在版纳朦朦的大雾里,有点神奇、有点神秘、有点空灵……
这也许是人们常说的“先入为主”的原因吧。
版纳的晚霞,仍像当年绚烂。
如今的傣寨,已少了当年的神韵。
仍然还有一些当年的模样
光阴荏苒,风韵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