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城市——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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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宁是个尴尬的城市。尽管定为省会已有半个多世纪了,可是,在省外(在广西称为区外)只要提到广西省会首府,很多人可能都会说是桂林。国外的世界地图上,往往只标着桂林,不标南宁。如同说起福建,大多数人只知道厦门一样。如此尴尬,在全国众多的省会城市中,大约就南宁和福州有如此境遇了。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你每天参与了这座城市的新陈代谢,享受着城市链条所赋予的物质和精神价值,也喜欢这座城市,可你却难以为它而骄傲,也谈不上忌讳自卑,个中滋味的确复杂难辨,让你欲说不能,不知如何是好。说不上是优点,也说不上是缺点,如此特点似乎也只有以"尴尬"二字概括了。
人们习惯从地域特色去了解和评价一个城市,而地域特色往往包涵了地理物质要素、社会文化要素和技术经济要素。从这里出发,为南宁照照镜子,尽管你很难发现南宁有极具地域特色的时空形态,但你却能真切地触摸到传统与时尚的夹缝中,南宁露出的那颗朴拙的脑袋。
从自然地理上看,南宁处于盆地中心,亚热带的气候,丰富的雨水与阳光孕育了四季丰盛的瓜果和滴翠的绿茵,也使南宁常常处于酷热与阴冷的两极。每年的一月淫雨霏霏,那种针扎般的寒冷让中国最寒冷地带的北方人也寒颤不已。尤其没有热烘烘的大炕,也没有热气腾腾的暖气,你无处躲藏,尽管这种阴冷总共也不过30天,却叫外地人久久难以忘却。好不容易盼来暖气流,可春天的南风天,明明有阳光照射,然而阳台上的衣物还是潮乎乎的,室内所有的墙面玻璃全都流着眼泪,潮湿闷热得令人难受,你还得紧闭门窗,以防家具、食物、衣物发霉。然后,几乎9个月的时间都是炎热难耐,南宁盆地整个燃烧着,紫外线肆意穿透照射,除了空调房你无处可逃,更糟糕的是晚上也不会回凉,往往一宿会让你燥醒几次。而凌晨第一道阳光就能把你晒醒,同时,汗津津粘糊糊的周身不舒服也令你以最快速度离床,直奔浴室,这时的南宁人一天至少要冲三次凉,否则难以清爽。如此气候折磨,怎能不消瘦?
尽管南宁人与广东人一样爱吃爱煲各式老火汤,然而满街放眼过去,男的黑瘦精干居多,女的黄黑一街。我曾遭遇过外地人数次的询问:南宁人是否有与越南人通婚的传统?他们竟然在质疑起人种呢,因为同为广西人,桂林男男女女就滋润许多。有趣的是,今年春节前,有关方面的一次民意调查表明:在外形各项指标中,南宁人最满意自己的是肤色!在哑然失笑之际,我想,如果大多数南宁人去趟北方、江南或者西南的四川、重庆甚至桂林,也许就不会出现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尴尬了。
这种自得的尴尬也渗透到了南宁人社会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
还是本次调查结果,南宁80%以上的市民愿意选择普通话作为平时交流的语言,而南宁土著母语平话只有不到5%的人能听说。然而,南宁人的普通话其实也不普通。它是一个由粤语、平话、壮话、客家话、桂柳话,还有南下干部的东北话杂拌而成的花样拼盘。话说某南宁人上北京问路到天安门,连问了几个北京人"颠安门赛腊里?"一无所获后,他老兄一脸无辜还牢骚不已:"北京人听不懂普通话!"诚实自得却令外人尴尬的情形,并不影响各行各业的人士说普通话,你想,就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敢给你卷起舌头讲你听不懂的普通话,"南腔北调"在这里被碾压精制成了如出一辙的"陋 "、"肉酸"与"是不是嗫"。我们很难想象哪一种方言有如此巨大的同化功能。这就是五方杂处,八面来风的文化共触景象了,也是移民文化的特征之一,更是南宁成为包容性移民城市的重要特征。尽管这种包容是在家底太薄(南宁几乎没有什么人文积淀和自然景观)的无奈和尴尬之上,却始终透着纯朴,犹如南宁的气候,始终给人热乎乎的感觉。
面对他们一脸的无辜一脸的诚实友好一脸的热情好客,还有那身浓浓的世俗的人间烟火味,你看不到上海人的势利和老北京的冥顽,你会开怀走进他们。就是这种难得的热气腾腾的气息,开门吸纳了许许多多的外地人,四川打工仔、浙江弹花郎、安徽小保姆、川军、湘军、东北军等等。都说,外来技术移民抢夺了南宁人的饭碗,但愿南宁人从安乐的被窝中爬起的时候,失去的不是淳朴和包容,兴许还会是一脸的尴尬。
还是这种纯朴的包容,使得南宁集饮食文化之大成,东西南北中,无论何方菜肴:刚从北海运到的各式海鲜、四川的麻辣烫、贵州的花江狗、桂林泉水鸡、东北的猪肉炖粉条、还有那北京涮羊肉……尤其涮羊肉的火热劲儿,真是令天下饮食老板急红眼。你想,那北京来的主儿,租下广西卫生厅的大礼堂及其走廊、前后院近2000平米的地儿,全摆上八仙桌,放着鼓点、铿锵节奏的京剧,进来一个吃客,门房卷花菜般的北京话一声吆喝,全体来自京郊的几十个跑堂齐声呼应,声浪一波一波涌向那上千个攒动的人头,实在蔚为大观。南宁人如此吃法,羊肉贩子眼热之下,全国"小肥羊"连锁店便进驻南宁了。那店面恰巧就在我们上班的街边,才几日功夫,我们早上就看见那门口排着长队订桌,中午、下午下班时,门口还是排着长队等候吃饭。令人纳闷,今天最不缺饭馆的南宁,居然还会排长队吃饭,如此情形全国大约也就南宁了。原来,"小肥羊"为抢"老北京涮羊肉"的生意,干脆给顾客"优惠",每吃够200元者赠100元现金券。于是,朴实的南宁人兴高采烈地一再排队光顾,一轮又一轮。整个冬天,我先生都在咬牙切齿:"谁让我上'小肥羊'吃饭,我就跟谁急!"他一再感叹,自以为占了便宜的南宁人,压根就没有想到,那100元现金券其实就来自自己的钱包。冬季过去了,那老板乐得满地找牙,而刚清醒过来的南宁人一地尴尬。尴尬之余,照样涌向一溜溜的大排挡。有人这样描绘南宁人:"南宁人干活很拼命,挣下钱,先买一辆摩托车,然后就走进大排档,拼命地吃。"的确,有炎热的天气消耗,胖不了的南宁人尽可放心地吃。
勤奋而自足,好吃不懒做,是大多数南宁人的生存状态。因而,他们大多也是一副"小富即安"的脸孔,说南宁是骑在摩托车背上的城市,即是写照。买不上汽车,骑自行车又太慢太累,于是,就有41%的职业人口使用摩托车。想想吧,100万人口的城市就拥有了超过25万辆的摩托车。每天看到街头攒动闪烁的骑士,上世纪90年代初的南宁人竟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这是世界之最呀!记得当时央视的"正大综艺"还真的把南宁铁骑滚滚的摩托车流、南宁民族大道上的摩托车道引为中国奇观,一句"世界真奇妙"竟让数不清的南宁人一脸兴奋。如今,轮子和道路的矛盾愈演愈烈:尾气超标、噪音污染、车祸频繁使得狭长的摩托车道不堪重负。去年,摩托车限制条例终于出台,越来越多的主干道禁止摩托车入内,而新买的再漂亮的摩托车也禁止入户了。过去潇洒的骑士,将愈来愈走进尴尬的境地。
被南宁同化了的这种走样的缩水的现代化中,竟然有94%的南宁人坚信,南宁将成为"旅游名城"、"文化中心"或"商贸城市",这实在让我吓了一大跳。据有关部门统计,在2002年各省会城市的综合实力水平中,南宁在全国处于下游,在西部城市居中游(是10+2中的2之一,好不容易搭上西部之车),在同类规模城市中仍居中游。而且,这已是南宁几十年中最好的状态了。周末的南宁人还面临无自然景观、无人文景观、无更多休闲选择的无处去的茫然中,何来的自信?实在令人尴尬。因此,"旅游名城"、"文化中心"或"商贸城市",这些新兴的名词只能是南宁人的梦想,因为开放社会所必须的现代文化在南宁是否生根,仍然值得质疑;还因为"封闭"、"守旧"、"小富即安"的票数仍高达70%,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的比例仍然少得可怜,消费文化、创新意识和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仍然是别人的故事。那么,南宁人预支自信和梦想的支撑则是源于"国际民歌节"和"中国绿城"的名片上了。
"中国绿城"应该说是南宁成功的新定位。虽然,南宁市的人均公共绿地面积在各省会城市顶多也只能算是中游,"绿城不绿"让南宁人尴尬太久了。但南宁地处亚热带,只要用心经营,绿意随意疯长,尤其一街的扁桃、芒果、菠萝蜜,是有些引人入胜,再把先人对南宁"半城绿树半城楼"的描绘涂抹成片成林。再说,这种定位也完全符合新世纪对良好生态环境追求的潮流,南宁市也完全具备这种自然条件潜能,况且它又极具独创性,不与别的城市美称重复。南宁人会用不懈的努力走出"不绿"的尴尬,以圆园林城市的梦想。在环境问题凸显的今天,这是南宁人最具国际意识的一页。
有如此"天下"志向的,还有南宁国际民歌节。曾经一部《刘三姐》,令广西拥有了"歌海"美称。然而,在能歌善舞的西部各省会中,南宁人从来就没有呈现过高于兄弟省会的歌舞形象,既缺少能唱响全国的歌曲,又缺乏唱红全国的歌手。而省际间行业交流联欢时,看到兄弟民族同行们人人都能歌善舞,而空有"歌海"虚名的我们不是东躲西藏,就是两句"刘三姐"了事,真的尴尬至极。说到"刘三姐",人们只知道黄婉秋是"刘三姐",又有多少人知道黄婉秋当年在电影上只是作假唱状,而那令人着迷的、充满山野气息的清亮歌声,竟是出自广西歌舞团傅锦华的歌喉。为此,傅锦华叫屈了近50年。南宁背负"歌海"虚名太久太久了。于是,"国际民歌节"成了南宁重塑"歌海"形象的一个新的起点和终点。南宁人企盼着南宁成为"天下民歌眷恋的地方",那是一个美善而气魄的向往,而且已初具声誉。尽管民歌节有着民歌少通俗歌曲多的尴尬,有着民歌通俗化的尴尬,有着对真正的源于天地间的民歌缺少挖掘的尴尬等等,但我们要使天下民歌都来南宁放歌,把人类文明保存记录和传承下去,这胸怀和格局能直入人类良知和美善的深处,而且充实着南宁,提升着南宁,建设着南宁。
然而,如此颇具国际意识的构想,到了南宁人手中似乎还是被同化到尴尬的地步,南宁人并没有把这两张名片融会到南宁城市的文脉之中。城市的文脉是城市文化观念的自然延伸。绿色和民歌并没有全面地体现于人、建筑物、景观及环境中的各种要素之中,如果这所有的分子都流溢着绿意歌韵,南宁的个性和活力才能凸现,南宁才可能成为"中国绿城"和"天下民歌眷恋的地方"。如同丽江古城,你一迈进四方街,就能感知到丽江人与木楼与青石板与门前雪水与雪水拂柳与满城纳西古乐的浓浓情韵。你就不会尴尬于全国千城一面的令人望而却步的景观大道,暴晒在太阳光下的民族广场,还有一样的"亮起来"的街道。如今,绿意和歌韵在南宁传统意识和理性在现代性冲撞的夹缝中未免显得尴尬了。
有时,我想这种在夹缝中成长的尴尬,似乎并不是南宁人的缺点,而是特点。在南宁,哪怕是日常工作,你在自治区各直属机关做得称心如意、简单明了,到了南宁市的部门,你却很难尽兴做好一件事,而令你尴尬的,往往不是脚下的高山,而是你鞋里的一粒细沙。
此时,我想起近代以来最著名的南宁人陆荣廷。他官至两广巡阅使,还成了孙中山的副元帅,并使桂系势力达到鼎盛,时称"北冯(玉祥)南陆"、"北张(作霖)南陆",一代袅雄,军权在握,张扬得很,连提名副总统候选人他也不感兴趣。孙中山在辞去大元帅职通电中愤慨地说:"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赳赳武夫,空置了江山,全然没有了人文。坐镇南宁,在市中心最高处望仙坡上添置了一门德国大炮,德国克虏伯公司的制品。如此先进的大炮(镇宁炮台)同样被南宁人陆荣廷同化了,他的炮轮轨道空着120度的缺口,无论你如何转动大炮,炮眼永远都朝不着他的故乡--武鸣。这实在尴尬。你想,战争的攻守是全方位的,当然不能排除敌人从这圆周1/3方向进攻的可能;就当时的科技水平而言,这门大炮射程也打不到武鸣。然而,今人面对这门大炮,又有几人去探究这些科技含量?人们更为心动的是陆荣廷这介武夫性灵深处的一缕柔情梦乡和朴拙。兴许,这便是南宁人的经典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