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泰族群的渊源 作者: 覃圣敏
广西日报记者 曾培源
南宁市竹溪南路的新兴苑小区,著名壮族史学家、《壮泰民族传统文化比较研究》一主编覃圣敏教授。
刚获得广西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的《壮泰民族传统文化比较研究》是一个社科项目,并不知道它的规模,因此,当覃圣敏教授从他的书房里颤巍巍地抱出一摞“砖头”搁到沙发上时,我被吓了一跳:五卷本,约300万字,参与研究编撰的中泰专家学者达40多位,研究时间长达13年之久。这样的规模,即使在中国的社科界也是罕见的。
开始研究这个课题时,覃圣敏正当壮年,等到课题成果以一摞“砖头”的规模和分量出现时,他已将近花甲之年。人生能有几个13年?为了破译壮泰同源的“密码”,覃圣敏和课题组的专家们在事业的盛年期,把自己重要的一个13年贡献了出来。
【一次惊奇的泰国之旅】
1988年11月8日,由自治区副主席张声震率领的广西民族文化代表团赴泰国访问。当时还是广西民族研究所业务人员的覃圣敏,被张声震“钦点”为团员。这让他本人和其他人都感到有点意外。其实,张声震看中覃圣敏是有原因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覃圣敏受命主持广西崖壁画的野外调查工作。不久,由他主编的《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正式出版,并荣获广西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随后,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成果在北京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展出,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也是广西第一次在北京大规模展出壮学研究成果。精通专业、视野开阔的覃圣敏深得笃爱壮学研究的张声震赏识。
第一次到泰国,覃圣敏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有点纳闷,怎么曼谷街头的泰国人说话的语调,竟很像广西壮语南部方言?此前,他也听说过壮语和泰语有点相似,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深究过。
晚上,泰方在饭店盛情款待广西代表团一行。泰国孔政大学的一位教授与覃圣敏共席。广西代表团只带了一名翻译,由于双方交谈甚欢,翻译忙得不可开交。覃圣敏一时插不上嘴,只好干坐着。忽然,那位泰国教授笑吟吟地招呼他:“阿詹覃,斤阿斤阿!”(泰语:覃老师,吃啊吃啊。)
覃圣敏楞了一下,随即用广西“南壮”话答道:“乜斤僚,音僚。”(壮语:不吃了,饱了。)他当时只是想用壮语“试音”,没想到对方居然听懂了。
泰国教授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问翻译:“阿詹覃”是什么时候学泰语的,讲得这么正宗?翻译也很奇怪。覃圣敏只好如实“交代”,他刚才讲的不是泰语,而是广西的“南壮”话。
泰国教授感到不可思议,他撇开翻译,指着桌上的一碟红烧鱼问:这个叫什么?覃圣敏用壮语说出一个词,对方也用泰语说出一个词。两人都惊住了:读音几乎完全相同!泰国教授接着一一指点桌上的牛肉、猪肉、螃蟹、虾、壅菜,问“这个叫什么”,覃圣敏一一回答。两人再次惊呼:怎么读音是一样的?!
泰国教授干脆站起来,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耳朵、鼻子、嘴巴、牙齿、舌头……从上面一直指到脚趾头,覃圣敏也用壮语把自己身上的“零件”名称逐个念了一遍,结果读音跟对方基本相同。两人哈哈大笑,张开手臂拥抱在一起,几乎同时喊出了两个字:“贝侬!”(壮语泰语都是“兄弟”的意思,也有叫”比侬”)。
【缘结桂林甑皮岩洞穴】
在泰国意外发现壮族的“贝侬”,让覃圣敏回国后,他写了一篇《壮泰文化比较初识??访泰随想》,把自己想到的一些有关壮泰民族比较的思考碎片写了出来。但他仍感到言犹未尽,意犹未尽。
中国的壮族和泰国的泰族语言相近,风俗习惯相似,这个现象很早就引起中外学者的关注,对两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关系,虽然从19世纪末起就有学者进行研究,但都是局部的研究,没有进行广泛的调查和系统的对比研究。
在查阅了相关的资料之后,覃圣敏心中有底了:壮泰民族传统文化比较研究这个课题,不但还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比前人更深、更广、更全。
他很快就搞出了课题研究提纲。单从这个提纲看,就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从地理环境、体质特征、考古文化、语言文字、生产习俗、传统建筑、生活习俗、人生礼仪、宗教信仰、伦理道德、社会结构等15个方面进行比较,涉及语言学、考古学、历史学、体质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等十几个学科。这么大的课题,放在15年后的今天,他连想都不敢想,可他当时正当壮年,胸中蕴涵着“气吞八荒”的气概。
覃圣敏把提纲交给了广西民委主任余达佳,并提议要中泰两国专家合作攻克这个课题。余达佳是一位资深壮学家,也看出了这个提纲的分量,他说“这么大的课题,历史上从未有人做过”。他答应覃圣敏,将尽快争取获得自治区政府的批准和支持。
1989年,自治区政府外事办公室的泰语翻译利江宏到泰国进修,覃圣敏委托他在泰国寻求合作者。利江宏先找到曼谷的朱拉隆功大学,当时该校正与广西民族学院合作搞《壮泰词典》,因而对覃圣敏抛出的“绣球”不感兴趣。随后,利江宏又通过泰国艺术部(相当于我国的文化部),辗转找到泰国艺术大学的考古学院。也许是“同气相求”吧,该学院很快接过了同是考古专业出身的覃圣敏抛来的“绣球”。
1990年,泰国艺术大学代表团一行6人飞到广西。他们在广西壮学专家的陪同下,考察了壮族山村,参观了南宁、桂林、柳州三市的博物馆。在桂林市南郊独山西南侧的甑皮岩洞穴遗址,泰国学者的眼睛齐刷刷“钉”住了陈列室展出的“蹲葬”图片。泰国考古专家素林突然问覃圣敏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当初你们发掘遗址,有没有在遗骨上看见绳子?”
覃圣敏被问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如实相告:这个遗址距今已有7000至10000年,即使有绳子也化成灰了。
素林指着“蹲葬”图片神秘兮兮地说:“单凭这个东西,课题就可以立项了。知道是为什么吗?”覃圣敏如坠五里云中,摇了摇头。“因为泰国王族现在还有蹲葬的习俗,王族的人死了,也要用绳子捆成蹲坐的姿势,再进行火化。”素林一语道破机关。
1991年1月,中泰双方在泰国艺术大学举行《壮泰民族传统文化比较研究》合作协议签定仪式,广西民委主任余达佳、泰国艺术大学校长凯西分别在协议书上签字。
覃圣敏松了一口气。他暗下决心,要在三五年内把这个课题搞出来,最迟也要在1996年完成课题研究。他怎么也想不到,整个研究过程竟要花上13年的时间!
【集体智慧的结晶】
“没有中泰两国40多位专家的的共同努力,我就是再耗上两个13年,也无法完成这么庞大的工程。”覃圣敏抚摩着沙发上那五本像砖头一样厚重的书,感慨地说。
中方参与研究并执笔的专家有18位,多数是壮族,泰方专家26人。他们要从15个方面对壮、泰民族传统文化进行全方位的比较研究,其涉及的学科之多、工作量之大,在广西的社科研究上是史无前例的。
课题里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运用体质人类学对壮、泰两个民族的体质特征进行比较。当时,覃圣敏委托广西中医学院的专家来搞这个子课题。由于武鸣县大部分人口都是壮族,而且该县的壮话被定为广西的标准壮话,所以有专家提出在武鸣县进行活体测量就可以了。但覃圣敏认为,在此之前已有学者在武鸣搞过活体测量,他们收集到的资料并不理想,而且武鸣县靠近南宁,南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商贸交易的重镇,与外来人口接触、通婚的机率很高,与之相邻的武鸣难免会受到民族交融的影响。单单在武鸣采集样本,显然缺乏学术上的“典型意义”。
为此,覃圣敏提出,在广西北边的龙胜各族自治县、南边的大新县、中间的马山县,各选一个交通封闭、民族杂居较少的壮族村庄,再对十几代都是壮族的村民进行调查。他的建议得到了专家们的认可。随后,专家们深入这三个县,采集了数百例活体的血液、毛发、唾液等样本,为日后开展壮泰民族的体质特征比较研究,提供了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对广西、云南壮族聚居地的调查,也充分发挥了课题组“兵团作战”的优势。专家们分为4个组,沿着左右江和红河流域,对广西的12个县、云南的4个县的壮族山村开展调查,历时3个多月,收集了十分丰富的原始资料。这些资料涉及地理环境、体质特征、考古文化、语言文字、生产习俗、传统建筑、生活习俗、人生礼仪、宗教信仰、伦理道德、习惯法规、社会结构、文化艺术、文化教育、民间科技等15个方面,其中,对后来破译壮泰同源“密码”起到关键作用的2000个古老壮族词汇,就是这次调查的重要成果。
【用语言学破译壮泰同源“密码”】
根据协议的约定,1991年至1993年,中泰双方的课题组专家每年都要互访一次,分别到泰族和壮族农村考察,每次访问的时间为20天左右。覃圣敏和广西课题组成员利用访问泰国的机会,在农村收集了大量的文字和图片资料。
孔子曰:“礼失,求诸野。”覃圣敏在泰国访问期间,对孔老夫子的话有了更深的体会。进入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泰国的许多城市“西化”倾向越来越明显,只有在农村,仍保留了许多从古代遗留下来的人生礼仪和生活习俗,而这些礼仪和习俗与壮族的相似性、相近性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比如:壮族农村有上面住人、下圈家畜的干栏式建筑,泰族也有;壮族农村有碓、竹篾泥磨,泰族也有;壮族有舂糯米糍粑的习俗,泰族同样有;壮族有壮锦,泰族有泰锦;壮族婚礼中有“拦门歌”,泰族婚礼中有“拦路竿”;更奇的是,壮族有竹编的捕鱼工具“森”和“塞”,泰族也有,而且叫法和形状几乎完全相同。难怪覃圣敏在泰国农村拍到这些照片时,连喊“太珍贵,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学考古的覃圣敏非常清醒,仅有工具、建筑、习俗上的相似性,还不足以证明壮泰同源,因为这些东西的相似性也可以是由接触的经验造成的,而同源的前提则必须是共同生活过,其中最关键的是语言系统中最稳定词语的相似性,这些词语主要有“天”、“地”、“你”、“我”、“吃”、“走”、“生”、“死”以及各种农作物和家禽家畜的名称。于是,他又组织专家利用语言学这个“显微镜”来破译壮泰同源的“密码”。
课题组收集了2000个壮族古老、常用的生活词汇,然后从中挑选出1000个词汇,跟泰族对应的词汇进行比较,结果相同相近率达到70%以上。这已基本能够证明和支持壮泰同源的推论了。但覃圣敏还是不满足,也不太放心。于是,他又运用语言学家、北京大学博士陈保亚先生最新提出的“联盟树”理论,对壮泰民族的通用词汇进行推演。
“联盟树”理论,创造了一种区分两种语言之间是同源关系还是接触关系的新方法,它将语言学家斯瓦迪士1952年从印欧语言中挑选出来的被公认为人类语言中最稳定的200个词语,分为两阶,第一阶有100个词语,第二阶也有100个词语。在这两阶词语中,如果两种语言的关系词(语音相同相近的词)数量从第一阶到第二阶呈上升趋势,则属于接触关系;如呈下降趋势,则属于同源关系。利用这一方法,覃圣敏推演出壮泰语言是同源关系。
接着,他又创造性地运用考古学的地层学原理,对壮、泰民族分离的时间进行“断代”,即通过分析一些具有时代意义的词汇,来划分壮、泰民族分离时间的上限和下限。他首先选择读音相同的词(说明共同时生活时间长)来推定时间的上限,这类词他选最晚的,晚至东汉时期,这类词主要有“犁田”、“买卖”、“金银”等;然后再选择读音不同的词(说明已经分离)来推定时间的下限,这类词他选最早的,早至晋朝、南朝时期,这类词主要有“水车”、“龙骨车”、“拱桥”等。这么上下一“卡”,壮、泰民族分离的大致时间就出来了。
“断代”之后,覃圣敏再运用考古、历史、文化等学科材料进行印证,最后得出研究结果:壮、泰民族共同起源于古代百越民族集团中的西瓯和骆越,他们原来共同生活的区域,主要在五岭以南到现在越南红河以北地区。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大致延续到东汉时期;他们分离的时间,大致在东汉以后至唐代以前这段时间,也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公元3-6世纪),其中的一部分辗转迁徙到现在的泰国北部。大约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才在泰国北部建立了王国,并逐步统一了今泰国境内的许多小国,建立起素可泰王朝。由于受到不同文化的影响,最终逐渐形成了壮族和泰族两个不同的民族。
泰方学者在课题研究总结中也认为,台语民族共同起源于古代百越民族集团中的西瓯、骆越,后来台语民族往西、往南迁徙,与生活在湄公河、湄南河流域以及东南亚沿海河口平原的孟族、高棉族和掸族产生血缘关系,演变成今天的泰族。
壮、泰民族起源和发展的“同源异流”说,至此得到中泰双方学者的一致认可。
内容提要:壮泰族群的传统文化有许多共同点。这些共同点的形成,因缘于壮泰同源。两个民族的先民原来共同生活在今广西等地,一直到东汉时期。他们分离的时间,主要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分开以后,由于受到不同文化的影响,逐渐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民族。这种情况,与远古时期生活在中国大陆和东南亚的三大民族集团的发展正相吻合。
壮族主要聚居在今中国广西,邻近的云南、贵州、湖南、广东等省也有分布。泰族则主要聚居在今泰国境内,为泰国的主体民族。
研究发现西双版纳的傣族,德宏州傣族也是与壮族同祖。傣族的“傣”既是壮语下面的“下”的意思,傣族一直往南迁移,故有在下面的意思。傣族、侗族、布依族、毛南族也是和壮族同祖并语言相通。
一、壮泰民族文化的共同点
壮泰民族的传统文化,在许多方面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如下几方面:
⒈语言文化方面
在壮语和泰语的语音中,共有的声母为p、ph、b、m、f、v、t、th、d、n、s、l、k、kh、?、h、?等17个,共有的元音有a、i、u、e、o、?、?等7个;韵母中有以-i、-u、-?、-m、-n、-?、-p、-t、-k收尾的音节;元音带有韵尾时,分为长音和短音的现象比较普遍,而以单元为韵母时则都是长音。在壮语北部方言中,没有送气塞音声母,而在泰国南部的董里、博他仑府的泰语中也是如此。另外,壮泰语中韵母系统的布局通常是对称的,例如有ei就有ou,如果ei变为i,则ou也相应变为u;高元音和韵尾之间往往带有过渡音,带过渡音的高元音和腭化、唇化音与汉语的介音不同。
壮语泰语中的声调都是四个基本调类,又因声母的清音和浊音各分为阴、阳,故而形成八类。尽管壮语和泰语的声调和调值不完全相同,但却有整齐的对应关系。
在语法方面,壮、泰语的词序和虚词都是表达语法意义的重要手段,语序均与汉语一样为主语——谓语——宾语;但是,壮泰语的词序则与汉语大相径庭,壮泰语语句中的修饰或限制万分一般位于被修饰的中心词之后,指示代词更在整个修饰词组的后面,而汉语的修饰成分则在中心词组之前。例如,汉语中的“牛肉”“猪肉”“大哥”“二哥”,在壮泰语中的词序为“肉牛”“肉猪”“哥大”“哥二”,等等。这种词序结构的不同,如果从汉语的角度来看,往往会把壮泰语的词序视为“例装”。其实,从思维的顺序来说,壮泰语属于顺行结构类型,而汉语则属于逆行结构类型。
在基本词汇方面,壮语和泰语有许多是相同或相近的。我们曾列举了2000多个基本词汇进行比较,相同或相近的约占75%左右。为了避免选词时的主观倾向,梁敏、张均如教授在《侗台语族概论》①一书中,以斯瓦迪士(M.Swadesh)选定的200多个词汇为基础,剔除一些在侗台语中没有或用词组表示的词项,最后选定200多个词项作为壮语和泰语对比的基教。他们对比的结果,壮泰语的同源词占64.74%。另外,与壮、泰民族语言密切相关的地名,其结构及词义也往往相同,例如以“板”[ban]、“岜”[pia]、“古”[ko]、“雷”[doi]等词冠首的双音、三音地名,在壮泰民族分布区并不罕见。
⒉物质文化方面
壮族和泰族都是稻作农业民族,都以种植水稻为生,日常生活中以稻米为主,都喜欢吃糯米饭。耕作的过程从犁田、耙田、灌溉、撒秧、育秧、拔秧、插秧、耘田、割稻、打谷、晒谷,直到收藏、加工等程序都基本相同,就连生产工具和用具如犁、耙、锄、镰、打谷桶、谷仓、石磨、泥磨、碓等也基本相同,甚至有关的名词、动词也大多相同或相近。只是种植的季节和田间管理有所不同而已。
与稻作农业紧密相关的是水果的种植和家禽家畜的饲养。在壮泰民族的农户中,通常都在屋前屋后种植果树。这些果树中,除了因气候条件的不同而异的品种之外,许多品种例如龙眼、柚子、黑榄、杨桃、黄皮、柑子、芒果等,它们的名称都相同或相近。在饲养的家禽家畜中,主要有水牛、黄牛、马、猪、狗、鸡、鸭等,它们的名称也完全相同。
作为稻作农业的补充,渔捞业在壮泰民族中也有许多相同的,例如捕鱼工具罾、网、簺、船、木筏等,不仅形体相近,称谓也相同;捕捞的对象如鱼、虾、蟹、塘角鱼、黄鳝鱼、螺蛳等,名称完全相同。
壮泰民族的民居建筑,都是“干栏”式,“干栏”的结构和布局大体相同,不仅是房屋的柱子、檀条、横梁、楼梯、门、窗、火灶等名词完全相同,就连建房和入居的仪式也有许多相似之处。不同的只是屋顶的式样风格和室内的摆设有所差别而已。
壮泰民间使用的纺纱机、织布机以及纺纱织布的方法也基本相同,织成的壮锦、泰锦的图案风格很相近。染色的方式方法也很相似,甚至连对颜色的审美观念都很相近,例如都喜欢穿用兰靛色的衣物。
⒊制度文化方面
壮族和泰族的家庭结构和社会结构,都是父系、母系并行,现在虽然以父系为主,但母系的余韵仍较浓厚。其在婚姻制度上的表现,是两个民族过去都盛行“夫从妻居”,但这种现象在近现代已有不同的表现:壮族的“夫从妻居”,在桂东地区已经很少,桂中地区还有一部分,桂西地区则较多,而且夫到妻家后,须与女方父母同住,子女须跟母姓;而泰族的“夫从妻居”,不须与女方父母同住,只在女方村子里另起楼房独住,而且子女不随母姓而随父姓。在壮泰民族的社会中,原无“重男轻女”的现象,因为女子也可以成为家庭的承嗣。
在壮泰民族的民间习惯法和地方法中,有许多相同和相近的内容,例如都推崇资深的人,族长或村长往往就由这类人担任,村内或族内有矛盾产生时,也由这类人来裁决;如果有偷盗事件发生而未抓住偷盗者,同村的人则共同负担责任。
⒋精神文化方面
壮、泰民族的伦理道德观念大体相同或相近,无论是家庭伦理还是社会公德方面都很相似,例如尊老爱幼、崇尚贤能、尊重妇女、勤俭互助、诚实待友、谦和相让、不争名利等,甚至连善恶观、义务观、荣辱观、幸福观等也基本相同。
最大的区别是宗教信仰方面,泰族普遍崇奉佛教,而壮族则主要信奉原始巫教和“师教”,而且“师教”中融合了汉族的道教及佛教。但是,在原始宗教观念方面,仍然可以找到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例如崇奉土地神、山神、树神、水神、田神、谷神等,不仅观念相似,就连举行的有关祭祀仪式也相近。
在文化艺术方面,壮泰民族也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都能歌善舞,往往以歌舞迎客待客,但到后来,壮族民间“重歌轻舞”,而泰族民间则“重舞轻歌”。另外,民歌中不乏旋律相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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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出版
二、壮泰民族溯源
由前近述,壮泰民族的传统文化中确有许多共同点。这些共同点何以形成?尤其是壮语泰语中基本词汇的相同相近率那么高,原因何在?
⒈语言的启示
不同的民族及其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不同的语言,所以,语言是一个民族历史发展的“活化石”。
语言的产生,首先是在同一个群体内的人们因长期生活在一起而约定俗成逐步形成的,并在不断地发展。随着各种人类群体的发展和壮大,各种语言呈现出纷繁的现象。为了区分世界上各种语言的谱系关系,语言学家们把各种语言分为不同的语系、语族和语支。一个语系包括若干个语族,一个语族包括若干语支,同一个语系内的语族、语支,都有同源的亲属关系。按照这种谱系分类法,中国的语言学家通常都将壮语和泰语划归于汉藏语系侗台语族台语支。尽管语言学界的意见并非完全一致,但分歧点主要在于侗台语族的语系问题,而对侗台语族及台语支内部各种语言的亲属关系则没有争议。既然壮语和泰语同属一个语支,就说明壮语和泰语同源,同时也说明壮族和泰族同源,因为语言不可能离开民族而存在。
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不可能是孤立的,通常都与周围的其他民族进行交往。互相接触、交往的结果,在语言上也会互相吸收。所以,非同源的民族也可以在语言上产生共同词汇的现象。有人曾经设想,壮语和泰语的共同点,有可能产生于两个民族的交往。但是,这种设想并经不起推敲,首先,一个民族在语言上受到其他民族的影响,通常只是吸收其词汇而弃用其语法,而壮泰民族在语言上的共同点,不仅是词汇方面,更重要的则是语法完全相同,由此可知壮语泰语的共同点并非只是接触关系。其次,两个民族之间的交往,在很大程度上受着地理条件的制约,在古代尤其如此。在壮泰民族分布区之间相距甚远,陆上没有河道沟通水路,陆路也因千山万岭的阻隔而不畅通,海道还要绕过马六甲海峡,风险甚大。在交通如此不便的自然条件下,壮泰先民的交往必然受到限制而不可能频繁。即使壮泰先民有所交往,也不可能达到在语言上具有那么多共同性的地步。这点还可以从壮族和汉族的交往历史和结果得到反证。从地理条件看,壮族先民分布区和汉族地区之间的交通条件远比壮泰民族分布区之间便利得多;从交往的历史看,即使仅从秦代算起,壮族先民和汉族交往至少已有二千多年,而且从未间断过。但直至今日,壮汉之间的语言差距仍然很大,用壮语和汉语仍然无法直接进行交谈。这种情况与壮泰语言之间的亲近距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例如,1991年我们和泰国学者同去访问广西靖西县(南壮)的一个农村。该村的村民从未听人说过泰语,刚开始时,村民们对泰国学者说的泰话并不明白,但当泰国学者把一句话的有关词汇分开,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反复说了几次之后,村民很快就反映过来,一个小时不到就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了。当说到农户中一些家具的名称时,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壮族中年妇女甚至还纠正了泰语翻译人员的误译,结果使大家开怀大笑,壮泰之间的语言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如果用汉语普通话同村民交谈,绝对达不到这种效果。所以,壮泰语言的共同性,不可能仅仅由于两个民族的交往所能形成的,而是因为原来曾经在一起共同生活的缘故。
为了区分两种语言之间是同源关系抑或接触关系,中国年青的一代的语言学者、北京大学的博士陈保亚先生创造了一种新方法①:将斯瓦迪士从印欧语言中挑选出的被公认为人类语言中最稳定的200个词汇分二阶,第一阶称为“第一百词”,第二阶称为“第二百词”;然后根据两种语言在第一阶和第二阶中的“关系词”的多少来确定从第一阶到第二阶是上升还是下降,如果是上升,则表明这两种语言没有同源关系而仅有接触关系;如果是下降,则表示这两种语言有同源关系。其关系如下图:
这个
“关系阶曲线图”,经过在已知有同源关系或不同源而仅有接触关系的各种语言中进行验证,结果都证明这种方法是正确的。我们运用这种方法对壮语和泰语进行比较的结果,第一阶有90个关系词,第二阶有65个关系词,从第一阶到第二阶的趋向是下降的,说明壮泰语有同源关系。
既然壮泰民族同源,其先民原来曾在一起共同生活,那末,他们于何时何地在一起共同生活?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有必要分别追溯一下这两个民族的起源。
⒉壮族来源问题
关于壮族的来源问题,主要有“外来说”和“土著说”两种观点。
“外来说”总的认为壮族是从其他地方迁到广西来的,而从何地迁来,又有不同说法。有说直接从山东、河南迁来的,也有说从四川、陕西一带辗转迁来的,还有说从湖南、福建、广东迁来的,等等。至于迁入广西的时间,多数说是宋代,还有一部分说是明代。
这些“外来说”的根据,主要是流传于各地壮族民间的族谱和一些碑刻。综观各姓氏的的族谱和墓碑,几乎都没有说是广西本地土著的,所以,从表面上看,壮族“外来说”的根据似乎很充足。但是这些族谱多是清代以来陆续编修的,明代编修的都已经很少见到;墓碑也多刻立于明清时期。这些族谱或墓碑多数都说是在宋代(公元960~1279年)期间从中原的“山东白马”迁到广西的。由于编修族谱或刻立墓碑的时间与其文中所说迁入广西的时间已相距数百年之久,因而其可信程度如何,还需要谨慎考订。假如这些族谱或墓碑所说的都可信,那末,在宋代以前广西地方就不应该有壮人。但这与历史事实不符。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广西地方在秦时就生活着势力强大的土著民族西瓯、骆越。而据历史学家和民族家们的研究,一致认为西瓯、骆越即今壮族的先民。约在公元前219年,秦始皇派五十万大军分为五路攻略岭南(今广西、广东),其中一路曾经遭到西瓯、骆越人的顽强抵抗。越人利用地形、地物在夜间袭击秦军,击杀了秦军统帅屠睢,使秦军“伏尸流血数十万”;逃得性命的秦军提心吊胆,“三年不解甲弛弩”,精神高度紧张。进攻广西的秦军有两路,至少有二十万,为数已经不少,秦军装备的精良,亦远非越可比。但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秦军却遭到了越人的重创,可见越人在人数上应比秦军更多。秦军虽然最后打败了瓯骆越人,但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杀光,西汉时广西还有许多越人,就说明大部分越人生存、繁衍下来了。既然壮族的先民西瓯骆越繁衍下来了,那为什么壮族各姓的族谱都不肯提及,而几乎都说是从北方迁来的呢?这除了文化落后的原因之外,最根本的原因是与历史上各朝代实行的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政策有关。
中国的姓氏大约是在西周时由汉族先民发明创造的,而壮族先民直到秦代仍是有名无姓。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秦军攻略广西时曾经击杀了西瓯君译吁宋。这个“译吁宋”,只是西瓯首领的名字的译音而已,并没有姓氏。西瓯人的首领尚且如此,其他一般的西瓯人就可想而知了。而到秦代以后,壮族先民受到汉族影响,才陆续取了姓氏,较早的有吕、黄、苏等姓,以后又有韦、覃、莫、蓝、周、宁、凌、白、卢、邵、柴、李……等等。这些姓氏,几乎都是汉族姓氏。壮人既然借用汉人姓氏,又企图籍族谱以提高自家的社会地位,于是就“顺手牵羊”,将汉人姓氏族谱中的先祖也奉为自己的先祖。这样,就将本来似是而非的历史变得顺理成章了。
所以,不能单凭籍姓氏族谱就说壮族来自北方汉人。当然,在壮族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不能排除有汉人加入的成份,因为民族的形成和发展不同于宗族。宗族是由血缘关系组成的,照理说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成为宗族的成员;而民族则因由地缘关系而形成,只要在一定的地域内共同生产和生活,具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风俗习惯、共同的文化心理等,就可以成为某个民族的成员,而不管其血缘关系如何。所以,南迁的汉人来到广西后,受壮人的影响而改变了他们原来的语言和风俗习惯等,就变成了壮族的成员。但是,总的看来,变成壮族的汉人在壮族中的比例并不大,充其量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所以,壮族的主体无疑应是广西的土著民族。
“土著说”总的认为壮族是由广西史前的土著民族发展而来的。这是目前学术界比较一致的看法,其根据主要是三方面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