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跟我一样,讨厌现代壮语中乱七八糟的桂柳话、平话借词。但不这么译,我们能怎么译?借桂柳话,借平话,那是因为这些就在日常生活中就能听到。显然必须要、而且只能向他们借。
但是我要说:不!
如果你同意开头那段话,那即是说你忽视了“汉语外来词也很多”的现实!
让我从最简单的句子开始翻译起,跟你一起来看看,是否壮语离开了汉语借词就“哑口无言”了!
现代汉语跟古汉语的表达方法已经不相同了,很多原本在古汉语中是日常说法的用词,到了今天已不能作为口头语了。像“2×3”的“二乘三”,若不查字典,怎知道“乘”原本是“登、升、叠坐”的意思?而在数学中的“乘”只能有“多次相加”的意思,这跟英语的“multiplication”正好对应(或者应该说,是英语用了跟数学“乘”相对应的词汇)。壮语翻译“乘”这一概念时,显然不能直接音译“乘”;也不好直接按汉语“坐”的意思来翻译--这跟用法不符;更不能按汉语的“叠”来翻译--这样会导致“2×3”的表达模糊不清,就算勉强翻译过来也不对呀“2 块石头再叠上 3 块”也不能成 6 块!若要解决这语法冲突则需按壮语语法重组成“2 叠加 3 次”(可自行对译成壮语试试),非常冗余。相反,若按英语中的“two times three”则变成了“2 次 3”或“2 个 3”,这在常识或数学都是正确的,而且简洁明了!于是,“2×3”可写成“song maet(aen) sam”(2 次(个) 3)。
再以“4÷2”为例。汉语说法为“四除以二”或“四除二”;英语则为“4 divided by 2”。如果照一般的壮语“翻译”方法,显然“应该”读成“4 cuz 2”(音译,不管我拼对与否)。殊不知,音译乃是翻译之末要干的事情!即,翻译一个词语,本语言有相同意思则用之,否则用近义词拼切,实在都不行才音译。因此,现代壮语“翻译”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音译(还不按壮语习惯的语序)的行为,不叫作偷懒,简直就是对壮语的谋杀!所以我认为:外来词应按“直接换用”-》“近义词拼切”-》“音译”的方法来引入。
先看汉语“除”是什么意思,其本意为“除,殿阶也。——《说文》。按,阶级如山石之高下,故从阜。”,而其他的意思几乎都是“去掉、消灭”之类的,仅当在数学中表达时才有数学上的“除法”之意。说了半天,到底“除法”是什么?先看看解释汉语词典中说“算术中用一个数去分另一数的方法”,而“美国传统词典”说“The operation of determining how many times one quantity is contained in another; the inverse of multiplication.”(一种检查某一数在另外一个数中被包含次数的运算;乘法的逆运算)。两个解释其实对应的是一个意思,按“美国传统词典”的解释则容易解释很多。如“4÷2=2”便是“4 中包含 2 个 2”,“6÷2=3”则为“6 中包含 3 个 2”--或者说得详细些--“6 块石头按两块一组可分成 3 份”;因为除法是乘法的逆运算,所以反过来是说“3 份个数为 2 的石头共有 6 个”(3 aen 2 ndaej 6)!
毫无疑问了,英语中的“divide”正好对应上述解释,而汉语的“除”不直接对应其意,故不能译汉,当译英语。“4 divided 2”翻译出来即“4(块石头)按 2(块一份)分”。此时如何翻译便很明显了!壮语中“把……分成……”、“把……分开”的词各地都有,而且地道得很。如按我的方言,便可说成“4 panh 2”、“4 yai 2”、“4 pu 2”等。意思非常简明,无二义性,而且跟日常习惯并不冲突。退一万步说,也比直接把“除”音译成“cuz”之流好。
以上才是我原本要表达的观点。显然因为聚会的时候我表达不清,所以产生了歧义。说话毕竟不如动笔。
西方科学思想源远流长,成果极为丰硕。中国的近代史就是被科技打败的屈辱史!一贯重文轻理的传统教学方法埋没了大量的理科人才!汉语(汉字)本身背负了许多语言文字之外的枷锁。单个字都被赋予了极多的意思,不仅包括字面上的,甚至还包含了艺术的、文化上的意思。壮语引入词汇时,用这样的语言跟文字作来源,合适吗?
为什么我要用英语作说明?英语的简单,不是因为它的语法(英语的语法未必比汉语简单),而是因为相对于汉语,英语是一门相当纯粹的语言。除了字面上的意思,几乎别无他意,它仅仅是语音符号!汉语只是语音符号么?未必!追求用字上的、近乎逼近语言学家标准的用字精练,是普通人需要的么?漂亮的文章、意味深远的文章真的是每个人都必须的么?
汉语中,单字对应着极多的意思,如果按每个意思作一次翻译,壮语将变得像英语一样词汇泛滥、庞大无比!若开了先河,把“乘”音译作了“cwngz”之类,那以后“乘务”怎译?“乘风”呢?“乘机”、“乘积”呢?按音译?可那汉字就不只一个意思,都成一个音了,能不混淆?意译吧,好像这几个词中的“乘”又是差不多!你也许想说,其他语言翻译汉语没这么复杂,都对应着呢。可壮语不一样呀!我们语言的词汇量极少,所以充斥了大量的桂柳话、平话、粤语。
据此,我个人认为,之所以现在壮语的翻译搞成如此的四不像,归根结底,在于我们翻译的源头选错了!我们不该选汉语,实际上按现在壮语的词汇量,我们也不能选汉语作为翻译(或说引入)的源头!
不仅词语上不能与汉语比。语法也不对应!壮语是中心语前置的,这跟汉语不同,但是跟英语之类的语言却是类似的!为什么我们要抛弃语法(还不按壮语习惯的语序)上共同点颇多英文,而选择汉语这么复杂的语言来作源头呢?
《几何原本》的翻译难道是汉语借用火星语言作中介翻译过来的么?当然不是!利玛窦和徐光启两人合作用原生中文表达,将《几何原本》(前六章)翻译了出来,用的是地道的汉语汉字!原本很多概念是汉语里根本就没有的(如 element 等)!那时的汉语中也极少有科技词汇(近代数学就是科技之本)。徐光启的大胆在于敢于在翻译上推陈出新,直面当时汉语没有近代科技词汇的现时,以“几何”对应“geo”的音译跟近意拼切的方式做出翻译!为何我们壮语翻译者不能承此气概?Geometry 本意是“测量”,英语本无该词(但有测量一词),它继承这一词语,用来直接对应“几何学”一意。壮语为何不能这样?按我上述的翻译大体翻译。壮语内断然是没有“几何学”这一词汇了,但我们有“用长度比量”、“用手量”、“用容器衡量”这样的说法。若按近似的标准音发音来拼我的方言(若以下不加说明,则所有列出的壮语拼音皆如此),则“长度比量“(dag)”、“用手量”是“zap”、“用容器衡量”是“lao”。我们可以完全用这 3 个词拼切,来形成一个新的词,来对应“几何学”,如:DagZap、ZapLao、DagLao 等。不行么?为什么非要隔着一层汉语去音译?
又如“离散数学”中的“合取”(conjunction)、“析取”(disjunction)。这词是不能按汉语翻译!因为,在英语中的 conjunction 还有语言学上的“连接词”、天文学上的“会合”等意,而 disjunction 还有遗传学上的“分裂”之意。所以绝对不能直接搬汉语的翻译!否则将会无端地多出至少 3 个不必要的近义词!其实这两个词倒是不难翻译,它们的联系就在于 junction(有连接点、结合点等意),而 con 词头有“共同、互相”等意(如:contemporary--同代),而“dis”则有“断开、分开”等意(如:disconnect--断线)。按 swnj(把绳子续绑起来)、“gat”(线条断开)、“zoeng”(在同一个)来拼切,可分别形成“SwnjZoeng”,对应 conjunction,表明“把两边接起来”,正好都对应“合取”、“连接词”、“会合”之意。而“SwnjGat”对应 disjunction,表明“要接在一起但接不起来”这一描述,也能够对应“析取”(即,只取一边)和“分裂”。
什么?你看了这个新词觉得有点怪,而且想笑?噢,我想你大概是中了“民族自卑心病毒”:无法接受本族的新事,却能接受外族的怪事。这新词难道比“偶”、“虾米”之留的词更能让你惊讶?退一步说,觉得奇怪再正常不过了。当初徐光启那会的人说要“去学几何”时的怪异程度不亚于我以上的译词。想想有个人说了句陈述句:“我们老师今天教什么”,你就能大概了解那时人们的惊讶了。
什么?我这些词不符合语法?那你告诉我,两个动词拼名词,哪个该在前面?换句话说,我拍手时,是左手拍右手响,还是右手拍左手响?拼外来词的时候已经成了双音节词,该遵循语法的时候(如名-动词拼时)当然要遵循,可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按照平常语音习惯了(如习惯某调读前面等)。
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了吧。本来这些应该是聚会时要跟大家请教的。可惜时间太短。总结一下我的观点:
● 翻译不能直接选汉语,需逐本朔源,追寻源头,防止翻译后原意变形。
● 引入新词的时候,需逐查引申义,防止产生不必要的译词。
● 译词尽量避免音译现象。
● 按壮语语法,或说“自身的描述方法”吸收。
最后有两点忽然记得的,各地不同方言之间有些原生词,意思相同或相近,但读法有区别的,按近义词或同义词吸收。这可以在日后翻译的过程中来扩大词汇量,加快词语的语法化速度。另一点就比较复杂,壮语本是黏着语(胶着语),即,可能类似英语那般通过语态变化来产生词义。我来大胆的猜测一下(毕竟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在我的方言中,“埋葬”和“种植”分别是“mok”和“blok”,那么“ok”可能本身才是“埋,覆盖”的意思,而“m”和“bl”可能原先对应两个词,分别有“葬”和“种”。再如,“ok”(出)和“lok”(外面),都是以“ok”结尾,可能“ok”才是“外”的意思(类似英语中“out”)。如果能总结出规律,那么这将对创造新词的时候产生良好的效果。
以上就是我本来想要在聚会上表达的全部意思。
末了,再说一些“煽动性”的话(虽然我知道没什么用)。
汉语大量引进的外语,最著名的,莫过于佛教典籍了。随着佛教的盛传,也出现了很多汉语翻译的外语:菩萨、佛、如来、小乘、大乘、苦海……等。这些已形成汉语(族)文化之一。再者,近代徐光启(代表作:几何原本)、严复(代表作:天演论)、梁启超等人,也为汉语注入了至今琅琅上口的近代科学词汇:物竞天择、几何、元素、科学、经济、社会……。外来词在汉语的流行,是当时人的需要而产生。现在的壮族人们,不也缺乏着壮语执教的科学教育么?不也缺乏壮语执教的经济、哲学之类的教育么?
老一辈的汉族人,为汉族语言--曾一度被斥责为“无法描述科学”的语言--增添了现代科学、哲学、经济学等描述能力,那时他们断然不敢确定《几何》、《天演论》会推广开去,也有很多人质疑他们的动机,甚至挖苦讽刺!但现在证明:他们成功了!他们使汉语描述能力得到更进一步地加强,更增加了汉语的价值。很显然,那一辈的人成功了!
既然他们成功了,那,我们这一代的壮族人,能不能走走他们路子?近代汉语,缘起科学。现代壮语,能不能也缘会科学,用这不太新的、几百年前的“新”思维,把壮语也发展开去?让后辈们去继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