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22 09:44:11 来源: 南方网(广州)
粤西最大规模发掘填补突然消失的俚人考古空白
山顶城寨船形墓葬炭化稻米破译其独特文明密码
独家报道
随着粤西一带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考古发掘接近尾声,在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领队冯孟钦等专家的视野里,被历史掩埋了千年的粤西土著人生活图景开始丰满起来。
山顶建寨、挖坑储藏稻米、奇异船形墓葬的习俗,以及大批与汉人生活区不同种类、器形的陶器出土,让冯孟钦等人将之与业已消失1500多年的俚族文明进行比照,会不由自主地联想:昔日“断发纹身、椎髻跣足、居住干栏”的俚人部落是否可与眼前的这个奇异文化遗存划上等号?
由于此前的俚人考古几乎处于空白状态,冯孟钦等人对这些奇异的古代遗存展开了艰难的破译工作。“7处遗存的年代与历史上俚人活动的年代一致,加之其有别于同时期周边其他族群的特点,它们当属俚人遗址。这些遗存印证了俚族文明从东汉至唐数百年间的鼎盛时期,以茂名一带为中心的活动足迹。”冯孟钦说。
数百件器形怪异的陶器、数十个风俗迥然的墓葬及7处古人生活遗址的连续出土,堪称广东发现的第一批系统的有关俚人的实物资料。专家告诉记者,这个曾经因巾帼英雄冼夫人而威震一方,在唐初短时间消失、演变的民族,因为此次大规模发掘而被填充了前所未有的丰富注解。
发现独特遗址
怪异陶器揭开俚人文明神秘面纱
为配合洛湛铁路施工,2006年,省考古所开始对茂名境内铁路线进行全线勘察,最终将目标锁定在7座小山上:信宜境内的荔枝(岭子)岗、马岭岗,即将开工的高州火车站旁的亚公山、牛角山和光山,以及高州塘尾岭、屋背岭。
今年3月至8月,省考古所专家对这7处遗址进行了大规模发掘,其中的高州亚公山、信宜马岭岗2个点面积超过4000平方米,是广东近年来少有的考古超特大型发掘现场。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奇特文明渐渐显露出来。
在亚公山遗址,考古队员发现了一个外观呈鼓形的陶器,因内部中空、顶部中央有圆口,被初步判断为甑(古代用于蒸食的器皿),但造型却与同期汉人出土的甑大为迥异。更为奇特的是,考古队员在亚公山遗址发掘出了器耳置于口沿内侧的陶釜(见上图)。这种内耳釜是广东首次发掘,器耳置于内侧,可防止篝火烧断吊绳,充分显示了发明者的聪明才智。
在荔枝岗遗址,专家在地表发掘出褐红、青灰色的石容器,用铁器凿云母石而成,有铲、匙羹等不同器形,造型古朴别致、手感细腻光滑。此外,专家们还在坑中发现了陶制环形提梁壶,浑圆拙朴,极具少数民族风情,都是汉文化区内未曾发现过的。
一个个面目怪异陶器的相继出土,专家们对整个遗址的属性、年代判断却迟迟无从着手。最终,考古队员依靠在遗址中找到的一些瓷器碎片,破解了7处遗址身份谜团:由于这些瓷器碎片明显来自汉文化区,通过与汉文化区瓷器的断代年表比对,考古队员得以获知7处遗址的年代:由晋南朝至唐朝,而这一时间段恰恰又与俚族在粤西一带活动最鼎盛的时期相吻合。由此,专家们找到了7处遗址的真正主人——粤西土著俚人。
这个由瓷片获取的断代密码意义非同小可:此次亚公山遗址出土的石范(用于浇铸造箭头的范)被界定为南朝,而一直以来高州当地的史学界却对之前出土的相同的石范定于“新石器晚期”。这意味着,以往高州境内零星采集的陶器的混乱的时间断代,将因这次俚人文物的大量系统出土,被予以重新改写。
遗址文物解读
粤西土著山顶筑寨挖坑储货贮粮
亚公山坡陡顶平,冯孟钦在山顶开掘的考古现场,向记者描绘着这个俚人部落当年的盛貌:4000多平方米的山顶周侧被二道宽1米深1米的深沟环绕,还有一道沟从遗址中央横穿而过,这三道环沟自成系统,可能当年兼顾排水、防御之功;山顶东部、南部有夯实的土堆微微隆起,当年应当是这个小型城寨的大门;东北部多柱洞,应是部落居民的栖息居住之地;南部、西部多发现数十个排列有序、修造规整的袋状坑(口小底大,犹如提起来的布袋子),其中一个坑底发现了厚约30厘米的炭化稻米(见上图),应是储粮、贮货之地……
炭化稻米的发现令冯孟钦等人如获至宝,“此前史学界对俚人的生产生活方式知之不多。他们是采集狩猎、刀耕火种还是已深谙稻作耕种?这些已经剥壳并贮藏起来的稻米无疑提供了答案”。而洞底发现的柱洞,被前来现场考察的考古专家麦英豪兴奋地唤名为“独木梯”,攀爬洞中当年的木梯,俚人可以自由出入洞内外。
冯孟钦还特别展示了遗址内出土的两把铁剑、一把铁刀。铁剑的造型简朴,不仅没有挡手的“剑格”,也几乎没有纹饰横,断面呈三角状,有两面刃,形状奇特。冯孟钦推测,铁刀铁剑可能是俚人守护粮仓所用的武器。
而广东民族史研究专家练铭志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提出了略微不同的看法:按史料记载,俚人应该不会大规模居于高地,但是他们很可能将粮食放到山上的土坑内储藏,以此防止地面潮热,所以这个居于山地的俚人城寨,很可能当年是个大型粮库。
文明脉络梳理
船形土墓瓮棺葬演示奇风异俗
俚人丧葬习俗不仅在史书中较少提及,多年来也罕有实物出土,此次发现让俚人颇为奇异的丧葬风俗大白于天下。
在马岭岗等遗址,考古队员发现了7座船形竖穴土坑墓(见上图)。对比同期汉人的砖室券顶墓,这些船形墓显得原始但神秘:它们保留了“越人墓”狭长的特点,长宽比超过了4:1,3米半长的墓形又比“越人墓”改进不少,两头呈圆角,形似一叶扁舟;此外,与当时汉人墓极大的不同是,墓坑底部中央挖有腰坑(商周文化因素),内放圜底钵、双耳盆等随葬品。
联想到俚人“习于水性、擅长伐木为舟”的特长,考古专家将其命名为“船形墓”。对此,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曾骐认为,它们与广西武鸣盆地出土的骆越人船形竖穴土坑墓极为神似,以此见证粤西民族骆越人与俚人间的演进关系。
除了上述的种种发现与猜想,冯孟钦也有一些疑问,为何俚人将稻米窖藏于袋状坑内,这种在长江以北盛行的贮粮方式,何以抵挡南方的潮湿?亚公山出土陶器上大圆套小圆的符号,是否就是传说中俚人的“刻木以为符契”?对于这些疑问,冯孟钦希望能尝试借用人类学、民族学的观点加以了解破译:“例如,考古界对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屡屡发现的长屋内部格局多年来疑问重重,借助研究西南少数民族至今仍使用的长屋内部布局,最终破解了这一难题。广东考古界也有望通过对俚人民族史、现今壮族等俚人后裔生活习性的比照,更充分地破解俚人奇特文明。”
俚人消失到哪里去了?
练铭志告诉记者,俚与岭南百越有承袭关系,从东汉兴起,到两晋南北朝及隋唐广布岭南百越地区,直至隋唐,俚人是粤西一带的主人。但唐朝后期,俚人一词已逐渐少见,进入五代十国而至宋朝,对俚人活动的记载就没有了。在粤西大地上居住了一千年的俚人哪里去了?
练铭志告诉记者,俚人消失的一个最主要原因是民族融合。从两汉开始,俚人逐渐接受了汉族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化,被不断汉化。到了南朝,汉族官员高凉太守冯宝与俚人首领冼夫人联姻,使汉文化在俚人中自上而下地渗透,加快了俚人的汉化过程。
也有专家认为,俚人消失的另一个原因是被封建王朝驱逐离开原地。在高压政策下,粤西一带俚人纷纷“远飏”,一部分到了海南岛,同原住在那里的俚人汇合,发展成为今天的黎族人。俚字和黎字同音,黎人可能就是俚人的后裔。另一部分俚人逃往广西,同住在那里的俚人汇合,发展成为今天壮族的一支。
撰文:本报记者 李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