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歌圩研究》(潘其旭 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4月)
导 言
各个民族,在她形成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都创造并享有自己的民族文化。一个民族的文化自然塑造出该民族的民俗信仰,构成其生活形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民俗信仰植根于民族的生活土壤,受到民族经济生活、民族社会结构等多方面的制约,又从物质生活反映的民族精神生活中,成为物质文化的一种“对象性的存在”,表现为一种相对稳定的民族民间传承文化的事象。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民族民间传承文化的事象,包括整个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各种习俗惯例,千差万别,风格迥异。例如:生产劳动,居住饮食,婚生寿丧,岁时节庆,文体游艺,信仰禁忌,社交礼仪等的各种约定俗成的活动仪规,都以特定的形式代代相传,成为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和地方性的社会文化形态。它从纵横诸方面,生动地反映了各民族的生活风貌、信仰观念、心理感情、审美情趣和历史传统,成为民族基本特征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风俗犹如虎纹豹斑、龙鳞凤羽,是某种特定的质的外化,为区别民族的一种特有的标记。可不是吗?当提起“那达慕”、“火把节”、“泼水节”、“盘王节”、“花儿”、“跳坡”、“玩表”(“浪哨”)、 “坐妹”这些活动形式,人们就很自然地联想到蒙古族、彝族、傣族、瑶族、回族、苗族、布依族、侗族的生活习尚,并且,往往是由此而从感性上和在一定的范围内去认识这些少数民族的。同样,许多人也是直接或间接地通过“歌圩”来开始认识壮族的。
所谓“歌圩”,原是壮族群众在特定的时间、地点里举行的节日性聚会唱歌活动形式。在壮语中各地有不同的称谓,崇左、宁明一带叫“窝坡”,意即“出到坡地上去相会”,或“歌坡”,意即“坡场上会歌”,德保一带叫“航端”,意即“垌场圩市”;靖西古时叫“窝岩”,意即“出岩洞相会”,来宾、横县一带叫“圩逢”,意为“欢乐的圩日”;邕宁一带叫“还球”,则是对歌赛歌活动的一种形式,等等。在汉文古籍中,有称之为“浪花歌”(明代《赤雅》)或“跳月圩”(清赵翼“镇安土风”诗)的。由于这种活动是以相互酬唱为主体,“每场聚集人众不下千人”,“唱和竟日”(《龙州县志》),犹如唱歌的集市,后来人们把它统称之为“歌圩”。如清道光宁明壮族诗人黎申产就写有“岁岁歌圩四月中,欢聚白叟与黄童”的诗句;光绪《镇安府志》“风俗”条中,也出现“歌圩之风”的记述。它是壮族及其先民在特定的社会生活环境中,经过长期衍变而逐渐形成的一种重要的习俗,自唐宋以来的史籍中就屡有记载。其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不断变化发展,至今仍久盛不衰,并在现实生活中继续产生着一定的影响,显示了它强大的生命力。 “歌圩”已成为壮族人民一种传统文化娱乐活动的代表性形式,并为世人所关注而蜚声中外。
“歌圩”是一种历史文化现象。它形成、演变、发展和传承的过程,都与壮族所处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文化心理和审美意识相联系。壮族的历史文化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的活动,都与“歌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歌圩”活动,为壮族男女老幼的特殊爱好,成了他们普遍的文化心理需求,凝结了较为统一的民族审美意识,从而充分体现了他们审美的心理。它不仅是壮族歌唱社会化生活的集中表现,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壮族传统文化的特质。因此,透过“歌圩”,可使我们了解壮族文化历史、思想状态、信仰意识、心理素质及审美观念等等。
但对于“歌圩”这种壮族民间的聚会唱歌活动,过去在社会上也存有不同的看法和态度。有的认为它是旧时代的产物,视之为迷信落后和黄色陋习,以至在“文革”期间被当作“四旧”遭到禁止,山歌也几乎销声匿迹。粉碎“四人帮”以后,各地的“歌圩”活动又活跃起来。对此,有人尊重、支持、引导,有人不知所措、任其自流,有人则否定、反对、歧视。应当如何对待“歌圩”,这确是一个关系到怎样贯彻党的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及正确认识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重要问题。《民族团结》杂志曾于1979年就壮族“歌圩”问题开展了有益的讨论,当时对统一大家的认识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为了发扬优秀的民族文化,按照大多数地区传统歌圩活动的节期,根据广大壮族群众的热切愿望,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于1983年正式决定;每年农历三月三日为壮族歌节,并于当年在自治区首府南宁隆重举行首届歌节盛会。自此,壮族人民有了法定的统一的歌唱节日,传统的民间歌圩活动,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指引下,得到了健康的发展,走上了一个新的阶段。它以崭新的面貌、丰富的内容和独特的风格,开放在社会主义祖国各民族文化的百花园之中。
对“歌圩”的研究,近人的一些著述(如刘锡藩《岭表纪蛮》等)已有所及,五、六十年代也陆续见著文于报刊或书中章节(如《壮族文学》等)。本人亦早有涉笔,有拙作《广西壮族歌圩调查》(见《民族文学》1965年第4期,署笔名潘依笋)和《壮族歌圩的起源及其发展问题的探讨》(见《民族研究》1981年第1期)等数篇,但属应时之作,见解浅陋。近年来,“歌圩”的研究不断深入,不少专家学者相继发表了有关专论,或在有关专著中专章论述(如:胡仲实《壮族文学概论》、欧阳若修等《壮族文学史》等),成果累累,各有千秋。笔者从中深受启发和教益。但觉得论者多侧重于“依歌择配”,似尚缺乏整体感。有的观点(如关于“歌圩”的起源问题、“歌仙刘三姐”其人及与“歌圩”的关系等)还值得商榷,对“歌圩”文化现象的许多方面需要作进一步的探研。为此,在吸取诸家成果的同时,据掌握的资料并集原有的论题加以阐发,拟构成本书的现在章节。欲从文化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民间文艺学和美学等角度,力图对“歌圩”的产生、形成、发展、变化的轨迹,进行较全面的探索,分析其历史性、传承性、变异性和民族性的特征,阐述“歌圩”在壮族历史文化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及其与壮族的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生活的关系。藉此,让读者对“歌圩”的历史面貌及其性质特征有个大体的了解,并为弘扬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促进壮族地区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建设,提供一些背景资料以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