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们的生死离别》

如歌春秋

	文/谭壮满        寂静的夜里，漆黑的屋内，冰冷的床上，我在迷迷糊糊中抚摸着自己消瘦的脸，发觉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开亮灯，到镜子前面照看自己，发现自己满脸是血。“怎么会这样的呢？”我开始恐慌起来，手不停地发抖。随后，我进到卫生间用冷水泼脸，并拿毛巾来擦掉脸上的血迹，可鲜血还是不停地从鼻子里流出来。“难道我已经病入膏肓？”我边琢磨着边继续往脸上泼冷水。等血止住后，我到屋子中央坐下，环视屋里破旧的家具和泛黄的书画，心里渐渐地酸楚起来。当我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父亲的遗像时，隐约地听到从远方飘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是我多年前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边发出的。那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父亲平躺在屋子中央，身上盖着破旧的毛毯，任我怎样摇晃他的身体，他都没有醒来。最后，我无法接受父亲与世长辞的事实，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把目光移离父亲的遗像，然后闭上眼睛，脑海里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几乎每一个画面都在讲述着人们的生死离别。 　 　我睁开眼睛，看到无数的人步履匆匆地从广袤的大地上经过，他们边走边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规律向四面八方扩散，走向不同的天地，过着不同的生活。虽然他们身处不同的环境，但他们都在完成着同样的过渡，行进在或漫长或短暂的生死之间。人们走着走着，几乎每走一步，队伍中都有人死去，活下来的人继续体验着生的苦与乐。在那些不幸的人们当中，有的病死，有的老死，有的人为而死，有的意外致死……他们的死去，对于他们的家庭以及他们身边的人来说，无疑一种最为悲痛的离别。有这样一位妇女，她的孩子不幸溺水身亡。人们安慰她要节哀顺便。她泪流满面地说，我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心血倾注在孩子的身上，孩子在世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孩子突然没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幸福可言，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结果，那位妇女在自己的孩子死去不久就跳楼自尽，场面十分悲惨。有这样一对夫妻，两人都身患重病，在谈到关于死的话题时，两人都因不想让对方为自己的死难过而希望对方先死。后来，丈夫先入土为安，妻子痛不欲生，不顾亲人阻拦，爬到丈夫的坟前，倚着丈夫的墓碑死去。有这样一个早晨，一个母亲用三轮车推着孩子在街道上缓缓前行。他们经过医院的太平间门前时，看到有一群人正在为搬运死者做准备。孩子有些害怕，用手蒙着眼睛问母亲这些人在做什么。母亲对孩子说不用怕，这些人只是在接他们的亲人回家，和他们的亲人告别。孩子听了把手放下，然后哼着甜甜的小曲。母亲可能觉得早晨出门遇到死人不吉利，就下意识地把车子推快。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在拐过前面的路口时，被一辆大卡车撞翻，两人一起倒在血泊中死去。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我又睁开眼睛，这次，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死，而是成千上万人的死。这种死有的缘于战争，有的缘于自然灾害。自人类出现以来，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这种粗暴的毁灭行动让无数的人命丧黄泉，使无数的人流离失所，造成无数的家庭生死离别。和战争一样，洪灾、飓风、地震、海啸、泥石流等自然灾害也在摧残着人们的生命，让多少人伤痕累累，入土不安，又让多少梦想支离破碎，灰飞烟灭。那些在硝烟中倒下的身躯，那些在瓦砾下消逝的生命，那些在海水中沉寂的人们……他们的生死离别既是人与人的离别，也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离别，其悲痛是巨大而长久的。说到这里，我想起自己曾经目睹的白裤瑶葬礼。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白裤瑶寨里有一个妇女遇难死去。消息很快在寨里传开，上千个白裤瑶民前来送葬。大家围坐在棺材旁，痛哭流涕，悲伤不己。等打铜鼓、砍牛送葬等仪式结束后，出殡仪式开始。整个瑶寨人人手拄拐棍跟着棺材走，边走边哭。走在棺材前面的几个人，有的挑着酒水，有的扛着插有牛角的天柱。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给死者引路。当队伍来到山脚下，棺材被放置到地上后，所有送葬的人又放声痛哭，哭声悲切，天地动容。当时我站在高处，看到正在举行葬礼的山坡犹如一块镶满白色花朵的地毯，凝重的色彩间散发着无限的悲情。这种悲情既是一个民族对生命的敬重，也体现了生者对死者的哀悼以及对死者起死回生的寄托。一个人的死能使上千个人痛心，这就是生死离别带来的巨大影响。可想而知，战争和自然灾害所带来的影响有多大，其影响的不止是个人，而是无数的家庭，甚至整个民族，整个国家，整个人类。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闭上眼睛。        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落在墙角里的相册。我走过去把相册捡起来，一张张地翻看里面的相片，仔细地回忆那些从前与自己相连如今已经逝去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这让我意识到，生死离别并不局限于生命的消逝，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时刻都有生死离别的发生，这些生死离别可能与亲情有关，可能与友情有关，可能与爱情有关。在我们经历的日日夜夜里，生死离别的故事有声或无声地演绎着，有的发生在门坎上，有的发生在站台边，有的发生码头里，有的发生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我们可能为之黯然神伤，可能为之呼天抢地，可能为之肝肠寸断。记得那是在一个收获的季节，关于爱情的离别发生在我的身上。离别之前我由衷感叹：“轻轻地拥抱你，你在我的怀里特别重，我捧的不是你的身体哟，而是你的一生。撩着你的长发，如在梳理我们的情丝，我们的爱哟，有我们的头发那么多。”离别之时我心潮澎湃：“时间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我在码头上看着你像船只一样顺流而去。此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船上的白帆，和你一起飘向远方。”离别之后我心里默念：“假如我先你离世，请你把我的骨灰全部撒在你居住的那块土地，让我的灵魂永远陪伴在你的周围。假如你先我离世，我会把你的骨灰全部撒在我所居住的那块土地，让爱你的我时刻守在你的身边。”回忆关于自己的离别后，我禁不住想起关于苏轼的凄美绝伦的离别：“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看完相册，我又走到镜子前面照看自己，发现自己脸色苍白。“难道要有什么生死离别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心里有些慌张，有意地把眼睛闭起来。“要是真有什么生离死别发生，闭上眼睛也没有用。”我深呼一口气，把眼睛睁开。其实想来也是，不管我们是否愿意面对，是否可以接受，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生死离别每天都在发生。这很容易让我们这样设想：“如果人生没有生离死别该多好！”正是基于这种美好的设想，我们潜意识里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停滞或者倒流，让正在发生的生死离别中止，让已经发生的生死离别倒到还没有发生的状态。可我们认真地想一想，这怎么可能呢？既然我们无法让时光停滞或者倒流，那么我们又该如何来面对我们的生死离别？         我们知道，与生死离别相对的是生死相依。不过，我们所需要的生死相依不是简单的相互依靠，而是人与人、人与集体、集体与集体之间的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珍惜、相互帮助与相互拯救。如果彼此间能够相互尊重，互不侵犯，战争就不会暴发。如果彼此能够相互帮助，相互拯救，我们在自然灾害面前就会少受一些伤害。如果彼此间能够相互理解，相互珍惜，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就会不舍不弃，天长地久。有人说：“离别过方知道相聚的欢乐，失去过方知道拥有的满足，故此应珍惜眼前之人，彼此要懂得相亲相爱。”这很有道理。有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聚就有分，这是无法避免的，也是必然的。”这也很有道理，但我们应该看到，在生死离别和生死相依两者中，我们更希望也更愿意选择生死相依，朋友的离别、亲人的离别、恋人的离别等等往往都是我们在无奈情况下的选择。既然时光无法停滞，也无法倒流，那么我们只能让自己的思想和逻辑倒流，在有限的时光里尽可能地做到生死相依，有意地避免或是减少生死离别，让我们生命少一些惆怅，少一些痛苦，多一些快乐，多一些幸福。        说到生死相依，我们不得不重视的一个因素就是情感。日常生活中，为了改善与周围事物的关系，处理好与周围事物的矛盾，维持自己的某种生存状态，我们忙于种种事情，并使自己的忙碌行为不知不觉地趋于正常化、自动化和机械化，缺乏和周围事物的沟通与交流，最终导致我们情感的枯竭、身心的麻木以及对生死相依的漠视。我曾经到监狱里采访三个杀人犯：一个是用杀猪刀捅死自己小孩的父亲，一个是用毒药毒死自己小孩的母亲，再一个是因为与妻子吵架而摔死自己婴儿的丈夫。三个杀人犯都说，自己在杀害孩子之前非常愤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危及孩子的性命，直至孩子悲惨地死去了，自己才后悔莫及。我想，这三个人之所以杀害自己的孩子，除了他们法制观念淡薄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没有健康的情感，无法正确理解生命，意识不到生命的脆弱以及情感对生死相依的维系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生死相依离不开对健康情感的培养，而健康情感的培养需要我们有一颗敏感而善良的心，能够从容地面对现实，理性地接纳事物，正确地感悟人生，善待自己，善待周围的人和事。        想着想着，我感到精神有些恍惚，于是回到床上继续休息。躺下不久，我的眼睛就慢慢地闭上，但我的思绪仍在不停地奔跑，从开始有记忆的那一刻起，重新回顾与审视自己走过的历程。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一路上有那么多人陪伴，尽管其中已经有许多人离去，但是他们留给我的欢乐仍是那么的记忆犹新，仿佛他们的音容笑貌从未离去，也不曾走远。我们知道，生死离别或许会带来下次的重逢，但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与其苦苦等待遥遥无期的再次相聚，不如好好珍惜今天实实在在的相依。如果我们能够避免或是减少生死离别，那么就让我们努力吧。如果生死离别在所难免，那就让我们坦然地面对，把生死离别看作生死相依的延续。但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感谢那些曾经或是现在和我们生死相依的人们，也要感谢那些曾经或是现在与我们生死离别的人们，因为有了他们，我们才不会感到孤独，也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的生命才会如此美丽而又充满传奇！

何曼迪

	嗯，写得很有哲理性，让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