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跟随侦察连前进,天黑时分,赶上了准备宿营的自行火箭炮的装甲车队。战友们说不出他的名字,但他在那外桥头指挥车辆的形象,已深铭在驾驶员的心中。陆朝明被关切、赞佩、惊叹的目光,被难以形容的战友情谊包围了,淹没了。有人递来饼干,有人打开罐头,有人端来自己没舍得吃的面条,他都吃不下,只是抱起装甲车上四斤重的水壶,一口气喝了一半,执意要到前面找他的连队。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影:“陈其陆!?”
是的,正是001号驾驶员陈其陆,他和战友们在车体爆炸前一分钟跳出来了。那时他才发现陆朝明不见了,下车之后也没找到。
“小陆!”他也惊住了。
“你没死啊?”
“唉!我还当你牺牲了呢!”
这两位,各自为对方作过沉痛的哀悼,并发誓要为对方报仇的战友,重逢了!彼此的心情绝不是文字所能表达的。他们一起向前走,不久遇到了本连二连的全体同志。
“快看!陆朝明在这里!”二班的同志呼啦一声围过来,好象怕他再失掉似的。二班长说:“听说你在那外桥负伤掉队了,指导员命令我们沿路往回找,一定要找到……”
“找什么!”陆朝明说,“我迟早会上来的,呆在那儿有什么意思!”他还没忘说俏皮话。
“我们真以为你牺牲了呢!”
“还没有---马克思不要我,说我太年轻了,还可以继续战斗。”
找到了战友,又是这样一位幽默可爱的战友,刚经过苦战恶斗的队伍又充满了笑声。
马克思是否对陆朝明说过“继续战斗”的话,不好查考。可是连长的命令明白无疑:立刻进医院治伤。就这样,陆朝明先在前线包扎所住了一夜又一天,然后就被后送回国了。这是二月二十一日的事。仅仅四天后,他又奇迹般地出现在前线的工事里。
文章写到这里,已经够长了。但是这四天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值得补上一段。
还在前线包扎所,陆朝明就要求回连队,可是排长说:“不行,今天早晨你还晕过一次。”陆朝明只得登车回国。还是这条路,前天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赶,今天又坐车往后走,心里真不服气。二十一日晚住在东溪我战地医院,后脑勺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隔着纱布摸了摸,感觉是一块弹片作怪。都是它,弄得我满头满脸是血,让人家看着好象伤势多重似的,其实离皮不远。他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能在这儿把弹片取出来,他们还会把我往回送吗?主意拿定,他就请身边的伤员帮他把纱布揭开,然后用手往里一抠,夹住弹片了,他咬紧牙,死命一拔,一块指甲大的黑家伙果真让他拔出来了。他觉得血顺着脖子流下来了,急忙说:“快给我缠上,别让医生……”
恰在这时,医生的手电筒照在他的头上:“你要干什么!……”陆朝明白挨了一顿训,第二天还是被送回国内去了。
二十二日他在国内某医院,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左肋下的衬衣有一片血迹,背心穿了一个洞---原来这里还有一块弹片,怪不得不舒服。他没声张。他这次决心做得利索些。医生来了,他问道:“医生,有指甲刀吗?”
“做什么?”
“剪指甲。”
医生递给他,上面还有一把小刀。陆朝明背着人,悄悄撩开衬衣,用小刀七拨八挑,又一块弹片被他拿出来了。
至此,他觉得自己完全具备出院条件---错位的左臂被高手的医生正过来了,两块弹片取出来了,他还在这儿做什么呢?
二十三日,有一辆救护车要回前方,他偷偷爬上去,但是被医生发现,揪了下来。第二天下午,又一辆救护车要回前方,他等到临开车才爬上去。可是医生好象有雷达跟踪似的,又把他揪住了。所有的理由都摆完了,医生就是不允。司机等急了,一遍一遍轰着马达。陆朝明灵机一动,说:“医生同志,你要是再不下车,就连你拉到前线去!”
“……没见过这号调皮兵!”医生没办法,只好给他补了一张出院通知书。就这样,他登上救护车,又转乘弹药车,于二十五日下午在高平城下找到了他的连队。
连长大吃一惊:“刚刚送走,怎么就回来了?”
“伤好了,出院了,看,这儿有医生证明。”陆朝明喜不自胜。没等连长把医生的条子“审查”完毕,他已经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连长,我的枪呢?把我编在几号车?还让我们排在前头吗?咱们什么时候上?”
“往哪儿上?”
“高平。”
“高平已经拿下来了。”
“真的?”陆朝明乐得差点跳起来,但没等跳,又软下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唉---到底还是没赶上。妈的,这一路让我碰上的敌人太少了!”
连长默默地端详着他那懊丧的神色,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暗道:这就是我们的战士呵!他可真是个---战士。
1979年3月 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