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11-4 22:36 编辑
3 看贼、抓贼,和做贼 小时候,“贼”是一个很可耻的字眼,一说到“贼”,大人们皆是满脸不屑的神情。贼有大小之分,大的如“国字号”的王、张、江、姚,林某某等,小的有夜摸(本地方言;专指深更半夜潜入他人家里偷盗财物的人)、扒手、骗人钱财等,至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中等贼,多是公社、县里的单位领导。
对于我们小孩来说,看贼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看大贼只有报纸上才有,而且不常有,看中贼一般是在布告上。布告贴在街道、村里的墙面上,往往只写贼的姓名、工作单位或者家庭住址、何时何地犯了何罪,被判多少年刑等,没有相片。布告上有时也有小贼,不过,想要看到真人,必须去戏台。
记得那时,圩日跟着大人上街,偶尔总能在圩亭边的戏台下看到贼。戏台是旧时做庙会演出的地方,后来成了政府开万人大会的会场。既不演出,也不开会时,戏台偶尔也会摆上用场,如给贼站在上面展览等。
贼站在台上,都是被绳子把双手绑在背后,也有被带手铐的。此外,每个人胸前还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诈骗犯”、“抢劫犯”、“盗窃犯”等字样和贼的姓名。记忆中,贼总是低着头,有的满脸愧疚,有的满脸沮丧还流眼泪,有的表面是态度和气,而透过他的眼神却不难发现,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有种做贼光荣做贼有理的心态。看贼的人有不顾一屑的,有心怀同情的,更多的是一种“谁叫你做贼,活该被抓”的心理。
单单看贼,已经很有意思,如果再有机会看到抓贼的场面,那更是令人兴奋的事了。
记忆中的抓贼场面,往往是这样:圩日的大街上,突然有人呼喊:“Dawz de,ngah hawj de loet(抓住他,别让他逃脱)!”刹那间,很多人停下脚步侧耳听,紧接着有人向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我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紧跟在大人身后前去看热闹。
原来有个扒手,正把手伸进一个农妇的裤兜里要钱,被傍边的路人甲当场发现,路人甲立即喊叫(vunz haw Gap caek cih rongq suenj)。听到喊叫,近处的人立即围住扒手欲将之抓拿归案,远处的人也纷纷赶来帮手。扒手见势不妙,立即撒腿就跑,于是众人紧跟其后,穷追不舍,最后把他团团围住。眼看很难脱身,扒手“嗖”地一声拔出匕首,瞪着双眼作劈刺状,大有你们不让我走,我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架势。
场面顿时静下来,静得连一枚缝衣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扒手拿着匕首,众人死死盯着目标,双方都在寻找彼此破绽。双方正紧张对峙着,突然间一个彪形壮汉高举着扁担冲进圈里,大喊:“何来的贼人,吃俺老程一斧!”话音未落,扒手的匕首已经被扁担打落,众人紧跟着上前把他抓了。据说,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是河对面的那利屯人,人称阿U大哥,是当年本公社鼎鼎有名的民间反扒高手。
“光天化日,也敢在此胡闹!”有人不屑地说。
有人更是愤愤不平:“少罗嗦,把他押往司令部。”
于是,扒手被众人押到“司令部”——所谓的“司令部”,指的是公社大院里的派出所。
通过多次看“贼展览”和看抓贼,让我们潜移默化接受了教育,形成“做贼可耻抓贼光荣”的正确观念。然而,长期接受过此等教育的我们却依然做了贼,而且不止一次。
记得有一次做贼,是某个冬季的一天,我和特中(Daeg Cung)、那典(NdaekDenq)几个在野外玩耍,见到地里有一片萝卜长得十分诱人,二话没说就跑过去拔起,洗掉泥土就往嘴里塞。还有一次,我们见到放在晒谷场的柴油机,起了盗心,用刀砍下铜油管,拿回家里做枪管。
记得那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刚刚包产到户那几年,生活不是很宽裕。为了果腹,我们不得不做贼,红薯、萝卜、柚果、凉薯、黄瓜、花生,只要能吃的都尽量去偷。而偷得最多的,就算甘蔗了。
由于很多农户的甘蔗频频被偷,弄得户主心烦,但又不能天天巡逻。很多户主想出一个办法,在甘蔗成熟时候剥掉枯叶,再用泥浆抹在甘蔗上,但没有阻止我们再偷。眼看抹泥浆不能奏效(yingj gvaenj),又抹石灰浆,我们还是偷。抹石灰浆一招失灵了,防盗措施不得不升级一个版本:抹猪屎!有的猪屎还拌上人尿人屎。抹了猪屎的甘蔗闻起来很臭,手触摸后也跟着臭起来,那种臭真的很难洗掉,何况吃进肚子。然而,就算抹上猪屎、人尿、人屎,也丝毫不起防盗作用,该被偷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偷。这不,为了解馋,我们毫不怕臭,折断根和尾后就往嘴里塞。
大贼、中贼,以及夜摸、扒手之类的小贼固然可耻,偷个萝卜、柚果,偷条甘蔗之类的总不能也算贼嘛。长大后读了很多圣贤书,才知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至于打鸟、抓鱼什么的,不过是种娱乐活动,刺老鼠还能为民除害,学佛后才终于明白: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而滥杀众生的生命,于情于理都不该,他日果报真的很惨!回想小时候的所作所为,我心中有愧,为了弥补过失,在此为曾经被我杀害的鸟、鱼、老鼠等众生忏悔,并借本文呼吁:请爱护众生,请勿妄开杀戒!。(2016年8月13日10时37分)
4 拣花生
小时候,每年农历六月底,就是收割早造稻谷的时节。收完稻谷收花生,脱粒好的谷子在地塘上晒着太阳,旱地里的花生也刚收完。接着下了一场雨,很大很大。
我说的故事,发生在那个大集体生产劳动,吃大锅饭的时候。
由于下了一夜的雨,我们村东北方那块田蓄满了水。天刚破晓,生产队的社员肩扛耙子,赶着水牛下田去了。他们趁着田里有水,把田耙好,好在不久以后给那块田插上秧苗。那天是星期六,吃过午饭后,雨还在下着,我戴上斗笠,披上雨具出门去了。这时候,田里可热闹了,只见牛脖子上套着栀子,拉着耙子慢悠悠地走着,跟在牛身后的是牛的主人。主人一手扶着耙子,另一手拿着小木鞭和绳子,绳子的那一头连着牛的鼻子。牛不断地按照人的意志循规蹈矩地走,鞭打和吆喝只是象征性的,反之则不然。
田里的水面上漂浮着一颗颗花生,像散落的珍珠一样白白的,十分耀眼,十分好看。那花生是好多天前收花生时落下的,本来埋在土里,田有水了,田里的土被耙子和成稀泥,埋在土里的花生就自然浮上水面了。收工时间到了,负责养牛的牛倌到田边把牛接去别处放养,耙田的社员洗脚上岸回家吃午饭了。趁着这机会,我挽起裤筒,在田里来回穿梭,一颗一颗把花生拣起放进竹篮里。等到田里的花生拣得差不多完了,便提着篮子唱着小曲打道回府。
下午,父亲养牛回来了,和我一起把花生剥开,丢掉外壳,把花生仁洗净下锅。父亲是个节俭的人,每次买猪肉回家,总是割下皮,用竹篾串起来,挂在厨房里自然凉干,美其名曰“美味腊猪皮”。半年积累下来,积攒了好多块腊猪皮。父亲拿出腊猪皮洗净切成小块,和花生仁一起放入煲药用的陶罐,加盐后用木炭煲成所谓的“药膳”。父亲笑着说:“这种“药膳”是专治肚子饿的病症。”
由于下了一夜的雨,在田里的花生仁都长出了嫩芽。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能吃上一顿用腊猪皮和发芽的花生仁煲成的“药膳”,全家人真象过年一样皆大欢喜。
前几天心血来潮,按小时候的“配方”如法炮制了一锅“药膳”,味道确实不错,却吃不出小时候的气氛来。是多年来吃惯了大鱼大肉,还是其他原因,我不清楚。
5 麻雀和敲锣人
九零后以来的人很少有认识麻雀的,很多人没见过麻雀,甚至都未听说过“麻雀”这个词。我上小学的时候,麻雀很多,灌木丛里、大树上、竹林中、田头地间、房前屋后到处都是。
早晨,我背着书包上学去,刚走出村口,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村口的池塘边和田边,是大片的竹林,包括麻雀在内的很多鸟类在林子里栖息,见到我就亮开嗓子不停地唱。唱得很好听,套用现在的时尚语言来表达,那真叫天籁之音啊!
小小的麻雀很可爱,唱歌又好听,但也有令人们心烦的时候。稻谷成熟时,整个田野是一片金黄,成群麻雀在稻田里肆无忌惮大快朵颐。社员心疼那谷子,却又对它们速手无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田多,稻谷也多,小小的麻雀又吃得了多少。“由它们吃吧”,社员们都无可奈何叹道。
每年开春和初秋,生产队里的社员们把谷种撒到秧田里,种子还未完全长成秧苗的日子里,从早到晚都有麻雀光顾,走了一群又来一批。为了防止谷种被吃光,社员们想出一个办法,用秸秆扎成人的模样,或者干脆用废弃的猪笼代替秸秆,给猪笼插上几根木棍做手脚,然后给猪笼穿衣戴帽插在田里。远远望去,酷似一个人戴着一顶草帽站着田里看守一样。这样做的目的是吓唬麻雀,不让它们来偷吃谷种。没几天,这个骗局被聪明的麻雀识破了,成群的麻雀还像往常一样天天来吃谷种。社员们被惹火了,又想一个好办法来。生产队长专门委派一个社员,带着一面铜锣守在田边,见有麻雀来就敲锣。
从此,我们村又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秧田边的苦楝数下,敲锣人坐着板凳,麻雀飞近了,他便使劲敲锣。麻雀听到锣声后飞走了,敲锣人闲着没事就抽烟,抽完烟后又唱歌。没多久,麻雀又飞来了,敲锣人又敲锣。锣声吓跑麻雀后,他又开始抽烟,抽完烟后接着唱歌。如此周而复始多次,天色渐黑了,一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不知道敲了多少天锣,等到谷种的根须钻进土里,秧苗也长高了不少,麻雀再也不来光顾,敲锣人的任务也完成了。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麻雀一年比一年少了,以致于曾在本地绝迹过。许多人都说,它们全部飞到一个很远的地方躲了起来。个别人则认为,当人们为了搞高粮食产量而大量使用化肥和农药以后,麻雀吃了田里喷过剧毒农药的谷物和中毒的天敌后,全部中毒死光了。不知两种说法哪种是对的,反正麻雀绝迹已有二十年左右。近年来,由于退耕还林的缘故,树木多了些,偶尔见有零星麻雀出没,但无论数量还是种类都比我小时候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