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知青和壮族人民的第一次(ZT)

右江水红河岸

	﹒黃全愈﹒ 　　　　　　　　　　　一、工人送我們去當農民 　　１９６８年底，“武斗”結束，我們“無產階級革命派”占了上風，學校歸了我 們。“軍宣隊”來過几次，但斗不過我們這幫小“地頭蛇”，均無功而返。后來毛主 席他老人家派“工宣隊”進駐學校。其實，“工宣隊”就是校對門建筑公司派來的， 還都是打派仗時的戰友。這下，工人叔叔熟門熟路地拿脈捏筋，三下五除二，“頭頭 ”們全被隔離到近郊辦學習班。剩下的不管你是造反派，保守派，革命派，消遙派， 整天不是面對面，就是背對背的批判揭發，斗私批修，鬧得風聲鶴戾，雞犬不寧。 　　我的嗓門大，一開批斗會，“工宣隊”李阿婆就讓我領喊口號，什么“打倒ＸＸ Ｘ！”“ＸＸＸ不低頭，就叫他滅亡！”其實，ＸＸＸ就是“蔡包子”，有些被批判 的事他還叫我干過。盡管我總是乘亂時才喊，但你想讓“蔡包子”知道我領著人叫嚷 他“滅亡”，他會怎樣想！而且，領喊口號這種玩藝兒不好干。跟著人瞎起哄還可以 ，領人喊，個個聽著你，本來就緊張，有的口號還來點“對仗”什么的，容易倒轉喊 錯。有個貧農出身的老師領口號時，把“越南必勝，美帝必敗”喊成“越南必敗，美 帝必勝”當場被抓起來。何況我是個“右派”的兒子，領口號時又誠惶誠恐的，那種 日子才真叫左右不是人。既怕對別人喊口號，又怕有一天別人會對我喊口號。心里隱 隱在期盼一種解脫。正在這時，最高指示下達：“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 再教育，很有必要。” 　　文革前，街邊那個賣笛子的獨腳青年一吹起笛子，我就要駐足聹聽，特別那首《 邊疆處處賽江南》，既有維族的熱情奔放，又不失江南的明媚婉轉，每每心底里燎撥 起來的無名騷動，都會隨遼遠悠揚的笛聲神往天山。聽說，那獨腳青年是土匪頭“林 秀山”三姨太的兒子，那只腳就是爬火車去新疆軍墾給車斷的……當工宣隊宣布：“ 為迎接毛主席送來的知識青年，貧下中農把結婚的新房讓出來，提前把過年的粽子都 包好了！”我一邊鼓掌一邊流淚。雖說不是去天山的邊疆，十萬大山也是邊疆！ 　　２５年后，１９９４年我從美國回去。當了房地產總經理的小胖告訴我，轉完戶 口那天，我靜靜地坐在江邊很久很久沒有說話。這個情節我記不得了。我只記得送我 們到農村去的曾老師，臨回城前，從公社翻山越嶺專程趕到我插隊的村落看我。當時 已是夕陽西下，我正坐在村后那個波光粼粼的水庫旁。曾老師曾經是我媽媽的學生， 見了他，我也沒說什么，只說：“曾老師，您看這個水庫好漂亮的！”他摸摸我的頭 ，一句話沒說，默默地站了一會，就走了。我回過頭來，不解地望著曾老師在彎彎的 紅土小路上匆匆遠去……。 　　　　　　　　　　　　二、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歡送知青下鄉那天，體育場上人山人海，鑼鼓喧天。我戴一朵大紅花，拎著一個 補助得來的“提桶”，有點茫茫然不知所措。有人“嘿”我一聲，回頭看，是我們文 革文藝隊的報幕員，那時我是她的隊長。我看見她隆起的胸前那很搶眼的小牌牌“省 文藝工作團”。她笑笑，牙齒白白的：“分去哪里？” 　　“六塘。” 　　“真的？” 　　“還有什么真的假的！” 　　“我是說，那次車子經過六塘，你指著兩邊的稻田說，以后能來這里就好了！” 　　她比我高一年級，在我們那種年紀，女的大一歲就“老”了很多，我沒太在意， 想不到她會記得我說過這話。２８年后，她隨團訪問美國，給我來電話，又提到這件 事。我說：“我真的說過嗎？我怎么就不記得？”她笑了，電話里看不到是不是白白 的牙齒。笑完，輕輕地說：“你猜！” 　　體育場上是人山人海，送知青的卡車看不到頭。但越走卡車越少，后來就稀稀拉 拉了。到了六塘，望不到頭的路上，就剩我們一輛車。這一車人再分乘三四輛拖拉機 到各自的大隊。到了大隊連手扶拖拉機都沒有了。其實，那種單缸的“手扶”不坐也 罷，直拋得你“四海翻騰云水怒”。大隊部空空的，隔壁的民辦老師告訴我們，天黑 前有牛車來接。大家等了一下，似乎都坐立不安，急于看到那個已在等待我們的“家 ”。于是大家又各自拎上提桶，背起被包，按民辦老師的指點，各奔東西。走了一陣 ，我趁換手拎提桶之際，回目張望，只見茫茫的田野上那三兩點遠去的“被包”。 　　插隊就是與貧下中農“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我可能是為數不多的真正 與貧下中農“四同”的知青，即“三同”再加上“同睡”。結婚的新房，我們那里沒 有見到。我被分配與戶主“阿德”同睡一鋪床，稻草墊得厚厚的，同床的還有三四個 “阿德”的男孩。“阿德”說，他在這鋪床睡時，我睡最里邊，男孩們睡中間，他睡 最外面。他不在這里睡時，我睡最外面，以防小孩掉下床。我也搞不懂他怎么會有時 睡這里有時不睡這里，不睡這里時又睡哪里？每次我要落實睡里邊還是睡外邊的時侯 ，阿德總有點不自然。有時我睡外邊，醒來不知什么時侯他已在里面睡得兮哩呼嚕的 。有時我睡里面，孩子掉下床哭得死去活來，這才發現整夜外邊都沒有人。現在想來 ，大概那就是農村的計划生育吧。 　　到了那個叫作“大青”的村子。當晚，叫“阿珠”的生產隊長請我們四個插青到 他家去作客。我以為會是請吃提前包的過年粽子。天黑了，第一次在沒有電燈的環境 里生活，只覺得什么都是朦朦朧朧的，看不到底兒，摸不著邊兒。隊長的堂屋點了一 盞油燈，很不亮。好象滿是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就是看不太清。他們都擁 來看我們四個城里來的“官人”（當地壯家把上邊派下來的外地人叫“官人”）。聽 說桂系軍閥統一廣西時，曾有一隊白崇禧的人從村后走過。也有人說是紅七軍北上。 天才知道？！只有牛倌一人見過。那還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這次一來就是四個，上頭 還說要取媳婦“扎根”什么的，不走了。后來我們才知道，他們都來看我們到底有几 白淨！比不比得上記工員“阿榮”媳婦的奶子？ 　　壯族人的菜除了几塊白白的豬肉，就是糊糊的面條。還自嘲：“壯人不懂理，米 送米”（香港人在“送”字邊加“食”旁，意即“就”菜吃的“就”）。那種地方也 知道面條和米都是碳水化合物，真是ａｍａｚｉｎｇ！當地人喝的酒叫“糖泡酒”， 據說是甘蔗渣釀出來的，都能點得著藍藍的火苗！我們四個，除“大黃”自稱有年過 節他偷喝過一口他爸的“通化葡萄酒”外，都還是“處男”的口。我們一進屋，只聽 見人們“咦”的一聲，然后是低聲的議論紛紛，后來吵吵嚷嚷起來，但說的都是壯話 ，我們一句也不懂。突然“阿珠”隊長用“官話”（當地的“普通話”）說：“白？ 等一下是紅是青還不知道！”當然，我們是后來才知道，他們是在議論我們的白，并 一致認為我們很白，特別是我，比媳婦們擠出來的奶汁都白。主要的爭論是“大黃” 白還是“阿榮”媳婦的奶子白？ 　　“阿珠”一把抓住我的手，對滿屋的人說：“我們一起來學習最高指示‘知識青 年到農村去’，一，二，三！”大家一窩蜂地高聲朗讀：“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 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阿珠”問我：“你接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我說：“當然接受！不然來這里干什么？！”“那就好！”他轉頭吩咐：“拿杯酒來 ！”我傻笑著看他。他遞過酒杯，也傻笑著對我說：“喝下去！”這杯貧下中農的“ 糖泡酒”直灌得我六神不在，七竅生煙。后來又喝了多少，是怎么醉的，怎樣吐得一 蹋糊涂，都不知道了。只記得有人扶我回來，月亮已升起來，圓圓大大的，晃來晃去 。第二天，阿德指著他那只四腳朝天的狗說：“我的狗吃了你吐的東西，現在還沒醒 ，它也是第一次……” 　　　　　　　　　　　　三、小便與抽煙 　　貧下中農幫我們四個破了“身”，我們就開始抽煙喝酒。但煙是抽貧下中農的， 酒也盡量喝別人的。這中間有學問。 　　壯家女恐怕是世界上最勤苦的女子。別的不說，男人有工間休息，象小個便，抽 根煙什么的。當然，女人也可以小便。但總不太方便。為什么呢？茅草是當地唯一的 燃料，家家戶戶割了又割，還都是斜著割的，銳利得很。走路都不能從上往下踩，要 象溜冰那樣踏倒茅草茬才能走。農伯們象解放鞋那么厚的腳板都不太敢碰的茅草茬， 女人要方便，屁股就要不方便地翹得老高才行。田野又是那樣的一覽無余，對作女人 的當然有點不利了。真蹩急了，有人也尿的。該翹還得翹。男人就不一樣，穿一種不 分正反，不分前后的“四季褲”，褲管特別的大。閑庭信步有一定距離，估計干活的 女人們聽不到聲音，就轉身方他一個便。所以當地人要說某人做事沒男人的膽子，就 很粗俗地說：“這人屙尿不上牆！”抽煙就更是男人的專利。那時是大寨記工，不搞 記計件搶工分。男人干活累了，到地頭一蹲，不緊不慢地卷只煙，然后慢慢地吸它， 再悠悠地吐煙圈圈。還一邊看著女人們在忙碌。難怪“人窮志不窮，卷煙大大筒！” 　　開始我們也不抽煙，男人停工抽煙，我們跟女人不停地干活。只是覺得有點不公 平。慢慢的那些分配給女人干的活兒，象插秧，撒石灰也分配給我們干。再后來，就 干脆分配我們和女人干活，因為我們不用停下來抽煙。于是我們的工分就跟女人歸一 類來評，這樣我們就被看作“屙尿不上牆”了。盡管我們在工間也與男人們悠悠信步 去方他一個便。我們四人私下決定：我們是能“上牆”的一類！這樣，我們就開始抽 煙！我們抽煙只是手段，讓人把我們看作是能“上牆”一類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為 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們不買煙只抽別人的，而且平時不抽，干活時才抽。開始我們四 人各自找自己的對象要煙抽，這樣涉及面大。我們又改為這次集中抽某人的，下次抽 另一人的，但被殃及對象的單位面積損失大，農伯心痛。我們只好又改變策略，既有 集中，又有分散。這次兩人抽Ａ的，其他抽Ｂ和Ｃ的﹔待輪了一轉又要開始抽Ａ的煙 時，一人抽他和Ｃ的，兩人抽Ｂ的。每次出工前把對象定好，估計煙“頭”的煙癮差 不多了，各自就一邊干活一邊移近自己的目標，煙“頭”一宣布抽煙，即就近取材， 比較自然。這樣干的多了，有的煙鬼就象避瘟疫一樣躲我們。老抽別人的，自己從來 沒有自己的煙也不是辦法。我們就用芋頭葉什么的弄得黃黃黑黑的也抽起來。反正不 就是燒的葉子，吸進嘴里能噴出“煙”來就行。說是這樣說，真正抽起我們自制的“ 煙絲”心里總有點虛，都是四人自行到地頭一邊去“吐”煙（別人重“吸”，我們重 “吐”）。為了避免分“煙”給別人，我們都事先卷好。大概是有人嗅出我們的“煙 ”味道特殊。有一次，狡猾的“阿寶”生搶硬奪，弄到了我們的一支土煙，一吸就大 叫“芋頭葉！”我們說那是山外的“洋”煙。后來，我們中就真的有人抽上了煙，比 農伯還厲害！ 　　　　　　　　　　　　四、生產隊的牛 　　我是１９６９年１月２３日去插隊的。我插隊的地方，放眼望去盡是大山連著小 山。一個個的村落就在大山連著小山的盆地里。每天黃昏，山那邊星羅棋布的村庄炊 煙裊裊，牧童吆喝歸牛隱約可聞。這時，我就愛靜靜地坐在門坎上，對著這連綿的山 巒，重疊的峰嶺出神。有時也會覺得數月前山盡頭那邊那種“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的轟轟烈烈日子有點隔世了。一天，我到大隊部去領知青學習材料。一進去看見几個 知青圍著一張《人民日報》在激動地議論著“珍寶島事件”。我立即感覺事態的嚴重 性！我的邏輯是：盟軍打不過德軍﹔共軍，國軍打不贏皇軍，但蘇軍那漫山遍野的坦 克，鋪天蓋地的飛機，震耳欲聾的“烏拉”，卻是所向無敵！思及反修第一線需要我 們，頓時只覺得熱血沸騰！我們決定：立即分頭將這頭等重大新聞告知各生產隊！我 一腳高一腳低，一口氣奔回生產隊。村里靜悄悄的，只有几只母雞在“咯咯”地覓食 。“村小”民辦老師見我氣急敗壞的樣子，趕緊告訴我全隊人都在糧庫開會。我三腳 并作兩步直奔糧庫，“彭”一聲推開大門！上氣不接下氣，連比帶划地嚷道：“不， 不…得…了！不得了啦！”全場錯愕！蹲在凳子上的阿珠隊長，挺直腰杆目瞪口呆地 望著我。我趕緊喘過一口氣，說：“中…蘇…要大…戰啦！”隊長皺緊眉頭問：“什 么？你說什么？”我咽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中－國－和－蘇－修－打－起－來 －啦！！！”全場人你望我，我望你。有人用壯話問丟下課堂也跟著我跑過來的“村 小”老師。不知他說了些什么。人們似乎平靜了下來。我馬上被貧下中農這種臨危不 懼，處變不驚的大無畏英勇氣慨所折服！同時也為自己的驚慌失措有點無地自容。阿 珠晃悠起一條腿，笑瞇瞇地用“官話”對我說：“我還以為是生產隊的那兩頭牛，‘ 沖’和‘蘇’打架掉下山了……”人們哄堂大笑！還有人抱著肚子跌到地上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整條村庄走得最遠的要算“金四”爸。他作為伙夫曾隨桂系軍閥廖 磊的第七軍到過隔壁縣城。其他的人最遠的到過鄰縣的三差鎮。天才知道蘇修在哪里 喲！ 　　當地人說火車行走的“咚咚鐺鐺，咚咚鐺鐺”的節奏響聲是在說“三差六塘，三 差六塘”。光看音諧節奏，倒是很形象的。不信你試合著火車的節奏說“三差六塘， 三差六塘”，很合拍的！不得不佩服當地人的想象力。但他們對世界的觀念，就是“ 三差六塘”，真讓人欲哭不能，欲笑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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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写《素质教育在美国》的作者黃全愈？他也是壮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