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心灵的故乡
——读王熙远新著《神巫毛拜陀》
我一直觉得王熙远是一位很随性的作家。无论是他的散文、诗歌甚至他的学术著作,都表现出不造作不迎合,自然清新,纯朴厚实的乡土气息。
翻阅他的新著《神巫毛拜陀》(广西师大出版社2011年10月出版,29万字),我们好像闻到了略带马粪气味与玉米秸气味,独有的、久违的乡村空气,再一次让我们感受到他那种独特叙述风格和美学品格。
带有马粪味的“民间记忆”
文学评论家洪治纲教授说过:民间记忆是个复杂的名词,它是属于历史的,但不是众所周知的历史,它是指民间文化中各种丰富的经验,既有共性,更具个性。
我认为,《神巫毛拜陀》是一部典型的“民间记忆”之作。作品叙写的是作家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毛拜陀的故事。共分为四个部分:“毛拜陀的人”;“毛拜陀的村俗与日常生活”;“毛拜陀史事”;“今日毛拜陀”。毛拜陀不过是桂西高山汉族人聚居的一个小小村屯,小得无法在地图上找到半点痕迹。“毛拜陀”无疑是“属于历史的”,但也确实是“不是众所周知的历史”。它却饱含丰富的个人经验民间文化经验。它的价值,在于“不是众所周知”的独一无二的“个别”。这是带有“马粪味”的情绪记忆,弥足珍贵。
因此,当作家以文字的形式把它呈现出来的时候,我们为 “马粪味”那种熟悉的陌生而感到惊奇、新鲜。随之而来的是心灵深处的颤动。
这样的“民间记忆”,是作家的心灵家园,是他精神成长的沃土,是他灵魂的栖息地。
我们回头翻阅王熙远以前发表的众多作品,诸如《真水无香》《滴水藏海》《北大诗绪》《粤桂诗情》等,不难发现,他的创作风格,他的叙事方式,他的情感表达无不与“毛拜陀”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毛拜陀”的热血。
窃以为,无论是要研究王熙远的创作,还是要分析他的人格心理,《神巫毛拜陀》绝对是不可忽视的重要样本。
寻找心灵的故乡,熙远一直走在路上。
带有玉米秸秆味的亲情乡情
与其说《神巫毛拜陀》是一部乡村史,不如说它是一部家族史。
小小毛拜陀,只有区区五户人家。而且都有着三姑六婆堂亲表舅的亲戚关系。
于是,第一部分“毛拜陀的人”的“谭家”“再旺大舅家”“再维满舅家”“再江大舅家”“王家”就成了这部家族史的主要内容之一。
家庭之间的矛盾关系,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家庭的兴衰,人丁的繁衍,生活的甘苦,人性的善恶……小小毛拜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作家平实朴素而生动的叙述中,一一展现。
谭家的姑公姑婆善良懦弱,表婶娘“人模狗样花言巧语”、精明能干,尖酸刻薄;再旺大舅家有喜欢说谎四嘎公,勤劳善良温顺聪明的四嘎婆,英俊帅气、有远见的再旺大舅,有与自己情同手足、英年早逝的三舅;再维满舅家有风流倜傥,博闻强记的再维满舅;再江大舅家有能文能武的民间秀才太嘎公,他不仅是骟牛高手而且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和神巫文化功底;善良勤劳,惜书达礼,教人向善,影响了熙远的一生的外婆;再江大舅虽然文化不高,但学识渊博,喜唱科书,出口成章,开口能唱。他还是一个能赶马帮并且有木工、石匠手艺的能人。他对熙远视如己出,影响深远。……
还有第二部分对毛拜陀的村俗与日常生活的描述,不仅让我们仿佛看到这个在版图上无法找到的大石山区小村屯人们鲜活的生活场景,更让我们感受到毛拜陀人顽强的生存能力和坚忍不拔的精神。
毛拜陀虽然偏僻,虽然贫穷,但是,毛拜陀的人却在生存的困境中创造了丰富的精神生活。在作家的眼里,它充满乐趣与魅力。毛拜陀让人依恋。
我们在作家如数家珍般、如聊家常般的叙述中,感受到平静朴素语言表层之下涌动着的深厚的亲情乡情。如果没有对毛拜陀特别深厚的刻骨铭心的情感,没有不可泯灭的乡土情结,不可能有如此细致的描述。窃以为,这种充满玉米秸秆味的乡土情结是作家创作《神巫毛拜陀》主要动因与重要驱动力。
带有神秘感的神巫文化经脉
如果说《神巫毛拜陀》是一部家族史,那么神巫文化是贯串在这部家族史中的经脉。这可能是该著作最重要的文化价值。
作为一种带有原始宗教色彩的文化形态,神巫文化在中国的遗存,南方较北方盛,南方又以黔东南、桂西、湘西为盛。而处于临近黔桂交界的毛拜陀无疑是神巫文化遗存痕迹较为明显的一个点。
在《神巫毛拜陀》中,作家除了有第三部分“毛拜陀史事”专章介绍毛拜陀神巫文化历史背景之外,在第一部分“毛拜陀的人”和第二部分“毛拜陀的村俗与日常生活”中,非常自然,水乳交融地把很多生动的神巫文化现象及活动嵌入其中,真切地表现神巫文化对毛拜陀村民生活的影响。
说到神巫文化,人们往往只想到它的原始图腾崇拜,以及敬神信巫的迷信观念,甚至把它和迷信完全等同起来。我们不否认神巫文化夹杂着不少迷信色彩的东西,但也不可否认神巫文化中同样存在劳动人民在文化创造过程中扬善向善的部分内涵。这在《神巫毛拜陀》有不少具体的记录与描述:
如第一部分第一章(P23)写到,表叔“像竹筒倒黄豆噼里啪啦一口气”背诵出来的“三十六解结”,其中就有“第十二解除见患某不尽夫妻道,毁丈夫妻室,不听妻言不从夫命,肆行无忌,出言遂忘恩义,交偏则诋谪殴辱,不顾良缘,致使天理不容,鬼神谴怒之罪……第三十一解除受患某修斋不洁,立意不诚之罪;第三十二解除患某掩人善心,扬人恶行之罪;……”
又如第一部分第三章(P66)记录的麽公科书《血湖报恩灯》及相关叙述:
“我问再维满舅你为什么对这个《血湖报恩灯》的诗句记得那么牢,他说我从小没爹,是我妈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我常唱常念,目的是为我妈解除罪孽,求我妈有个好来生。”
再如第一部分第四章中写到太嘎公能完整背唱的为麽公教掌坛师去世后辞灵而唱的感人肺腑的偈文(《置天门引路科》P84),还有(P90)外婆为教育满舅保护太嘎公藏书所唱的《哭娘报恩经》……等等,不一而足。很多在神巫活动中麽公们所唱的经文,是含有很丰富的道德教化社会教化内涵的,毛拜陀人很会借助这些经文的教化功能教育晚辈子女,扬善向善。
此外,作家在叙写毛拜陀的人和事时,也在其中插入了很多神巫文化活动的趣事。例如自己儿时放牛受伤,外婆要母亲请四嘎婆“念经烧胎”:《观音救苦经》《观音报恩经》《烧香经》;自己儿时与小伙伴的游戏也模仿麽公先生的法事程序,唱着麽公先生所唱的经文;还有“开路”“上祭”“送五海”等各种法事和再旺大舅牵头“为全村人的利益考虑”的“送火星”、“安龙扫寨”、“送星宿”三次法事;太嘎公骟牛时灵验的神巫做法,等等,神巫文化已经成为毛拜陀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宗教仪式和行为方式,成为人们的精神寄托和依靠,乃至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读罢《神巫毛拜陀》,我们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神巫文化是毛拜陀文化的灵魂。
富有个性的叙述方式
王熙远不仅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喜爱搞田野调查的历史学副教
授,他把“直接观察法”运用到他的写作方式中,通篇白描,不加修饰,深入浅出,通俗生动流畅。当然这也是与纪实散文写作原则合拍的。由于篇幅所限,不再赘述。请读者诸君自己品读去吧。
结语
读完《神巫毛拜陀》,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本书该属于什么体裁?但找不到答案。但又找到了答案:它既是文学的也是历史的。既有生动的文学叙述,又有珍贵的历史资料记载。它具有一种“跨界”的审美特质,所以,它一定很有市场。
正如著名作家莫言所说:“文学一旦走进民间、化入民间、自民间而来,就会变得伟大而自由。它可以是浩浩荡荡的史诗,是密集如云的传说,是无头无尾的倾诉……”所以,王熙远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神巫毛拜陀》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独特的神巫文化弥漫的乡村生活的原生态文学的范型,它以“陌生”吸引了大众。它的同时也为学术界提供了一个丰富生动鲜活的研究黔桂高山汉神巫文化的范本,具有很高的民俗文化学、文化人类学研究价值,它以“文化”召唤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