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宗,在广西靖西旧州有其坟茔。笔者读靖西中学时的校歌唱道:‘边疆幅员千万里曾经谁开辟?昔年张天宗;云山鹅泉峰峦地期待谁整理?今日我靖中’。我的授课老师中、同班同学中都有张天宗的后人。那时他们打着‘张天宗后代’的招牌,并没有给他们捞到任何好处。那老师名张丙朝,曾留学日本,他‘海归’只混了个吃粉笔灰的中学教师当;那同学是张丙朝的嫡孙。
现在看到历史学家文章说:张天宗并不存在,‘究其实际,这是近代历史上靖西县人的一次造神运动’。思量之余,总觉得有值得商榷之处,今写出供网友拍砖。
张天宗是靖西乡愿的造神,还是确有其人?
广西民族研究所的历史学家白耀天先生的鸿篇:《南宋义士张天宗辩》(以下简称‘白文’),文章原载于《广西民族研究》1996年第2期,《僚人家园》见于http://www.rauz.net/bbs/dispbbs_5_2910_23.html
,很有新意,对民间传说的‘义士’,质疑也无妨。白先生毕业于北京的大学,是从在‘乡间的小学、中学任个不称职的教员’,到文革后进入区民族研究所的殿堂,研究了多载,在历史素材和资料的占有方面,我肯定不能望其项背。
白文推断张天宗是靖西乡愿的造神,理由是:
第一, 说张天宗为“江西广丰县龙虎山人”,籍贯错误,所以它是靖西乡愿先生们杜撰出来的。
第二, 靖西旧州一带,早已是‘熟地’,不待宋末元初所谓的“张天宗”来了方才披荆斩棘,开疆辟土,方才知道种植水稻!
第三, 入峒72年以后“始知元改朔”,然而又说入峒头一年已“遣党人籴谷于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第四, “临坛指示”、“扶乩而定”,这本身就是荒诞无稽的。
我说了,白先生对历史素材的占有方面,我肯定无可比拟。但历史的考证,除了靠资料的占有,更靠逻辑推理的严谨,这逻辑方面,我局外人应该可以向白先生进言。
白先生考证了张天宗在世的年代,宋朝没有“广信府广丰县”,直到清雍正九年(1731年)以后始有“广信府广丰县”这样的政区建置。所以白先生认为,张氏后人说他们是广丰县人,是‘顾了头忘了腚的结果’。我认为后人根据现时的建制来报祖籍,并没有错。这点笔者深有体会,笔者先祖是在约150年前的太平天国时期,从广西永淳县上刘村辗转来到靖西,家族的墓碑上是这样刻录。但迄今已经60年没有永淳县了:解放后永淳的主要部分已经归并于横县,少部分划归邕宁、宾阳。近年我曾经到横县当地了解,也只有‘刘村’,没有‘上刘村’。但我们现在不会自称‘先人来自永淳县上刘村’,只能说‘先人来自横县上刘村’,如果自报永淳,还必须费口舌去描述永淳建制沿革。不能由此推论出:因为该地160年前不属横县,就说我们的祖籍为假。至于说广丰‘龙虎山’地名之讹,年代久远,张氏后人记忆难免有缺失。桃花源中人是‘避秦时乱’,张天宗们是避元时乱,笔者先人是避‘天历’时乱。虽无可比拟,但‘避乱’这点相同。
白文考查后觉得靖西一带是熟地,不待张天宗来‘开发’。其实,从那坡县感驮岩发掘的遗址,我们已经知道,桂西南那片土地,早在新石器时代已经有人类的足迹。从清《归顺直隶州志》看,也没有讲当地没有人,而是记载他张氏‘与当地土民一起,辟垦山林,开荒造田,引水灌溉’。依照汉族人的观点,不必非得披荆斩棘,即使该地早已是有人类居住,汉人的进入,也算是‘开辟’。这个观点也多少有道理,因为那些从江西广丰新来的汉人,有可能带来比蛮荒之地较先进的生产力,从而促进当地的发展。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来看,他未必不是‘开辟’。白先生真不该一听到‘开辟’就火冒三丈。
白文说:‘入峒72年以后“始知元改朔”,然而又说入峒头一年已“遣党人籴谷于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觉得一点也不‘自相矛盾’。须知老百姓之间的谷米籴粜,并不需要掏身份证(元朝也不设身份证制度)。谷米籴粜也不会问其政治主张。有籴粜关系,也不一定非得知道元已代宋。退一步讲,即使行使谷米籴粜的军民已经知道改朝换代,不代表张氏也已知道。再退一步,即使张天宗本人也已知道,他也可能因某种原因,譬如为了蒙蔽部下继续追随他,依旧揭橥着‘兴宋灭元’的圭臬。陶渊明所记载的武陵桃花源中人,从‘先世避秦时乱’的公元前二世纪,直到晋太元中(公元376-396年),经历约600年,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14世纪的广西蛮荒之地,较之5世纪的湖南武陵郡,通讯技术又有多大差别,白先生有什么理由认为,张天宗那帮人72年不知道改朝换代,就是‘自相矛盾’。
白文说:‘张天宗神庙碑又提示张天宗“显圣显灵”,“降坛指示”,迄于光绪末年……这就是距宋末元初500多年后张天宗这一“南宋义士”始如靖西县的石山忽地拔起一样耸然树立起的过程。这不能不说是人力“神功”造化的奇妙产儿。’白文引证许多碑文记载,可惜许多地方是以‘囗囗囗囗’代之,读之不甚了了。首先必须对白先生的比喻作些更正:靖西的石山并非‘忽地拔起’,而是经历亿万年成就的。总之,白先生轻蔑地认为张天宗的‘神化’,是他身后500年才由靖西乡愿们,以‘扶乩’等宗教迷信方法‘造出来’的。
张天宗的历史,他的当世、身后500年内,只是传说。身后的500年,有被扶乩迷信的记录。种种迹象表明,神话传说,不全是文学故事,也不尽是虚无缥缈之言;那里面确实有许多真实的来自古代的信息,其中包括我们的祖先特意要告诉我们的事情。怎样对待这样的历史呢?汉族在商周以前,同样没有文字,我们应该参考汉族怎样对待‘传说’时代的历史。
对于历史研究,有疑古派。他们用了近乎法庭上确认‘证据’的程序,审视历史记载,没有可靠的文字记载,就全盘否定。所以把商周以前的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统统称之为“神话”。即使历史人物为真实,一旦掺杂有‘神话’、‘神化’,就被认为伪作。
茅盾对待历史研究则比较客观,他1928年撰写有《中国神话研究初探》一书,他在书的结论中说:“我们的古代史,至少在禹以前的,实在都是神话。” 茅盾这样评议疑古派:“夏禹算是最可靠的历史人物(据正史而言),然而《山海经》、《楚辞》、《淮南子》就有许多夏禹的神话。然则夏禹也是靠不住的。不但禹,便是禹之子启,据《楚辞》、《山海经》,也是神样的人物。”于是,中国古代文明历史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神话了,被虚无化而蒸发了。今天回过头来看,疑古派文人长期来以贬低中国远古文明为所谓学者之风雅,实际上是一种民族政治幼稚病,因为它在客观上适应的是西方殖民主义者、日本军国主义者侵略打压中国的需要。
蜀汉的关羽是史实人物,但也是被‘神化’最厉害的人物,全国各地(包括靖西)建造有祭祀他的武庙,他不但成为道教、佛教的保护神,而且又发展成为财神。《大唐西域记》的唐三藏,无疑也是史实人物,我们不能因为有神话小说《西游记》把他‘神化’而否定他。说句不敬的话,现今的有车族、的士司机把毛泽东的像挂在汽车里,把主席当成汽车的保护神,难道毛泽东也不是真实人物了吗?
对待张天宗被‘扶乩’‘神化’这个事,理应就事论事,具体分析此前的传说,不能因为他身后500年有人(非他自己)搞了迷信,就归并为‘究其实际,这是近代历史上靖西县人的一次造神运动’。
风闻,白先生与日本学者谷口房男合著有《壮族土官官谱集成》一书,该书证明这些土官家谱族谱都是杜撰出来的。我不曾拜读该大作,也不打算拜读了。从它那个全‘都是杜撰出来的’研判,已经领教到白先生及与其合作的日本学者的历史观。
注:我历史知识有限,有关‘疑古派’的记述,主要参考了人民网上的文章,见http://www.people.com.cn/GB/32306/33232/2661399.html,即王红旗的《疑古派幼稚病的来龙去脉――给疑古派退出历史舞台送行》一文。特此申明,未敢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