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1．谨以此文献给在永乾工作期间所认识的同事、领导和各方朋友，以此表达深深的怀念；并祝愿他们人生中少一份坎坷多一份幸福。
2．此文记录鄙人在永乾工作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感。其中有不少感慨、评论，系本人作为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受本国宪法所授予的、任何个人或组织不可剥夺的思想自由权。这些感慨、评论，或正确，或不正确，限于本人凡胎俗骨，不能自明，但绝不含恶意评论或故意诽谤之意，仅供参考。欢迎各读者以不同的观察角度、不同的价值取向来读此文，不应以鄙人的观点作为唯一标准。
3．未经本人许可，严禁抄袭、复制、转载。
第二章 认识永乾——欲将心事付瑶琴
两天招商会
06年10月13日 周五 晴
明天就是招商会召开之日，今天很忙，我总觉得公司所做的相关准备很不够。真不知所谓的招商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传销大会那样人头攒动呢？好想看看。
董经理、刘浪、我、小邱、黄凤章和邓莉莉是接站组的。今天要去各客运中心、火车站、飞机场接客人。凌晨三点多就有客人过来，幸好，我们几个新员工没接到这份“美差”，还可以一睡到天亮。中午轮到我们去火车站接客人。第一批是湖北襄樊与宜昌的客人，共有32个。由我一个人先带他们去我们的招商会场——玉洞的富丽度假酒店。他们中有个别穿着整洁，却没有“商人”的气质——那种奸猾的“气质”；有不少人穿着简朴，还有个别一脸干黄，往大街上一站就东张西望的，一眼就看得出是农村里出来的。
公司没有专车接这批人的，包括即将到来的下一批人。我们要带她们去搭公交车，钱是公司出。501路公交车到了，我说：“就是上这路车，大家要带好随身物品，排队按顺……”我话没说完众人已一哄而上，有的从前门挤，有的从后门抢，急得司机大喊。这种情形让我大失所望：我们招的就是这等水平的商吗，不是说有千万富翁吗？
上了车，得由我一人负责带送。很挤，还好，没出乱子。我一路找话题与他们聊天，不能让气氛沉闷，也聊得挺来的。
终于到了，下了车，我见有一农民伯伯模样的客商，脸土黄土黄，像覆着一层灰渣。他一手提着旧的行李袋，又一手拉着旧的行李箱，行李箱上绑着另一个包，每件行李上都用黄里带灰的旧布条缠绑着。不就是出门吗，我想不通他把这么多家当拉来干嘛。他很吃力，同行的人又没人帮他。我过去帮他提，他不肯，终又接受我的帮助。我心里在偷偷流泪，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的亲人都像他这个样，他就是我的亲人啊，公司大老远把我的亲人们骗来了……我对他们越是热心,他们上当的机率就越高啊！
在他们签名报到时，一妇女目光一直停留在总裁李世生的脸上，微笑并疑惑地打量着，她走到李的身边，伸出手要相握，亲切地问候：“你好你好，你不是南国春的卢（卢？副？当时听得不太真切）总经理？……”李一下子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笑容僵在脸上，不想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那个长脸平头的领导——市场部经理黎斯亲马上过来解围，严肃地说：“不是！他姓李，是我们的永乾公司的总裁，李世生总裁！你认错人了！”那妇女尴尬地走了。
然后是用餐。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用餐，饭菜好单薄啊——可是后来公司领导说这叫节俭，是公司的领导们长久以来保持的优良作风。
用餐后公司安排他们上楼住宿，临上电梯时，我对他们说：一路劳顿就先休息一下吧！一朱姓的妇女在人群里回过头来说：多好的一个小伙子！
好啊，好戏在后头等着上演呢。
我忽然想起在一篇网络小说上看到的几句话:
都市的写字楼里，总是久不久就有一家公司关门搬迁，一些不知内情的人见了总会叹息：又一家公司倒塌了。其实不过是那些人卷了一身债溜人，再到一另个地方，换个公司名称继续干那些行当。
眼前这家自己为之卖力的公司，不正也是这样的类型吗？南国春不见了，永乾出来了。
下午去琅东客运中心接一批广东的客人回来后又接到新任务：跟孙老师一起，用公司那辆面包车去飞机场接两位北京来的客人。
孙老师，就是孙仁贵，项目开发部一部的副经理。该部门的所有人员就他这一个光杆司令。刚进公司的头几天对孙老师的印象就是年纪大。在几乎是清一色的青壮年团队里，头发夹花、面上生纹的孙老师显得相当老，因此他们喊他“孙老师”，个别老资格的领导和员工在私底下还叫他“孙老头”。孙老师是北方人，带北方口音，嘴向前稍突有点像周口店北京人复原图的样，高高的个儿，走路挺着胸，昂着头，精神矍铄，站在我们这些南方人里有点“鹤立鸡群”。他声音特别浑厚雄壮，一听到他声音就想起初中时看的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武林高手“内功深厚，中气充沛，声音宏亮”。每次坐在办公室里，一听见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和着洪亮的谈话声传来，转头过去，就见孙老师挺着胸迈着阔步进来了。孙老师的这些特点使得作为新员工的我对他隐隐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
孙老师开车，我坐副驾驶位上。去的路上，我为了不使气氛太沉，有意找话说。天气比较阴我就说怕是老天要下雨了；经过机场高速我就聊路中间那些外形特别的路灯；实在没话说，我就谈工作上的事。这样一路下来，我发现自己的话比孙老师多，突然想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到了机场，两人都不知道接客的门口在哪里。瞎转一会儿，孙就让我去进去接客人，他在外头等。
第一次来飞机场的我走过去张望了好一会才敢确认那个比火车站大门冷清许多的玻璃门就是出站大门。等我把一男一女客人接出来了，孙问我：“小伙子，你身上有没有钱？我今天忘记带钱包了，刚才进停车场时我跟保安说待会再拿停车费过去补给他。你现在就到入口那边把钱给他吧。如果换了另一个保安，你把情况告诉他就行了。”
我看了看入口处，那么远，都懒得走了，就为三块钱。再看出口处，那里并不设保安：“其实出口并不设保安啊，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了，入口离我们那么远，就算我们不给钱走了，他们也不会看得到……”
孙说：“不行不行，做人要讲信用。拿过去吧。”
我拿钱过去了。
返回的路上，北京的那位张姓的男客人很建谈。当他见到机场高速路中间那些像城市雕塑一样的路灯时觉得很新奇，就问孙老师：“这些雕塑都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啊？”
孙老师一边开车一边腾出右手往我这边指了指：“你问他，你问他，这小伙子懂得蛮多的。”
我哭！
我哪知道那些鸟东东要表达什么鸟意思啊，一个个单调乏味，既没有优美的造型，又没有大众可以理解的含义。
但我不能说我不懂，我现在是代表公司。用我以前在Ｗ公司工作时接受的教育来说，就是“在社会，我代表永乾；在公司，我代表团队”“质量第一、诚信第一、责任第一，我的微小疏忽都会给公司带来严重的损失”。
现在，我代表公司，我不能有任何微小的疏忽。孙老师啊孙老师，你怎么忍心让我弱瘦的肩膀去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
孙老师的话刚说完，我接着说“这些是铜鼓——”
废话，谁不懂这些是铜鼓，小孩都看得出来！
其实是，我需要用说废话的这一瞬间去绞尽心机挖空心思硬逼自己找出像样的话来。
“其实它们是路灯，用玻璃钢加颜料做成了铜鼓的样子。白天看不出是灯，到了晚上就发光了。”我说，“铜鼓，是我们广西壮族人民独具特色的乐器——”
后面这句，只要是脑壳里头装有点脑浆的广西人都会知道，也是废话。
我继续说：“机场呢，是外来客人踏入广西首府南宁的第一步，在机场路上摆放这些民族乐器，是说我们广西壮族人民欢迎客人的到来——”
这个，不算好听，但还过得去。好，继续编。
我又说：“而刚刚过去的那些，不知道张大哥您留意了没有？那些其实也是一种乐器，就是外国的竖琴——艺术嘛，它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那些竖琴的模样，有的地方被形象化了，有的地方被抽象化了，总之从整体上来讲，它是被艺术化了，只重点的强调了那一根根的琴弦。我也不知道张大哥您知道不知道竖琴了，那是外国的……”
我越说越找到灵感了：“铜鼓，是我们广西的，也是中国的；竖琴，是外国的，西方的——”
孙老师在这时候突然接过我的话题，大声说：“中外合璧！融合东西方文化！南宁，既是开放的城市，又是不忘本性、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聚居地！”
“哦——”客人张大哥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要是你不说我还真看不懂。”
哇塞！
孙老师，你这孙老头！
接着我又跟客人说起路间的木棉树，再由木棉说到邻国越南。客人突然对我说：“我看你很像越南人喔。”
我于是跟他们讲广西壮族与云南傣族、越南北部民族、老挝寮族、泰国泰族等各民族的同源性。我说：“在古小说里，常常写到失意英雄把包袱一卷，南下西洋，‘投爪蛙岛做霸主去也’。比如《水浒传》里的水军首领李俊，就是南下罗暹‘另为化外国主’的，连他带去的随从也‘另霸海滨’了。所以东南亚一带华人很多。”
客人问，南宁这里离越南是不是很近啊？
孙老师说：“很近很近。要是打仗，这里能听到枪炮声。”
咋舌！
……
……
忙到晚上十点半才收工。全体招商会的工作人员不许回家，就在本酒店住宿，随时待命。富丽酒店的普通房间已满，豪华房和别墅房又只有个别贵宾能才享受，于是把我们物流部和另一些同事安排到附近的宾馆过夜。我们四条汉共一间四人房。要洗澡，大家互相谦让，于是刘浪先上。刘浪出来了，董经理说我要先蹲一下坑，进去了。许久，听见董在里面气哼哼的，他大声问：“谁把卷纸都弄湿透了？”。刘浪说：“刚才我冲凉把纸给淋湿了，用不了了，你把它丢进垃圾桶吧。”董生气地说：“你怎么洗自已的身子洗到卷纸去了，你让我怎么办！”
刘浪说：“你用手呀，刚开始太多的话你可以用手揩，揩净点再用手擦。哈哈。”
董又气哼哼的。我说我有纸巾，你把门开条缝来我塞进去给你。
董出来了，让我们先冲洗，接着刘浪进去蹲。再到董进去时又听见他骂人了：“洗手间都堵死了，要水漫金山了！谁干的？”
刘浪说：“卷纸湿了用不了，我想把它冲走，可是那么一大卷冲不走，又溶不开，卡住了。”
我听见董近乎崩溃的叹息。
好不容易冲洗完毕，已是凌晨时分，上了床睡意阵阵袭来。突然铃声大作，董经理起来接电话。董挂了手机刚躺下，又来电话。连接了几次才停下来，我想这回可以安心入睡了吧，却听见刘浪说：“刚才彩排时我们物流部做的宣誓最不好，我们现在练一会再睡吧。”我们一听，正确的提议。于是穿着裤衩起来在床前排队，董经理站在列首，中间是小邱和刘浪，后面是我。我向列首看齐，小邱太高，挡了我不少视线，但挡不住董经理突出的肚腩，而我们三个都是肋骨根根，皮的骨的软的硬的样样清晰。这个印象深烙我脑中，相信多年以后我仍会保留着这个夜晚的记忆：公元2006年秋风初起的时节，有这么一肥三瘦的身体为了更出色的完成工作而在凌晨里祼体列队。
由董经理开头：“物流部宣誓——”四人就同时举起着拳头：“我们秉承快捷、准确、安全、节省的发货原则，热情、周到地服务好每位客商。以构建中国最大的零售暨物流中心为目标而努力奋斗！”
练了几遍，稍停，一起讨论明天上台宣誓时队列、动作、声音、神态要做到如何如何。刘浪说：“黄礼信，你刚才有没有在练啊？我没听见你出声，是不是站在队伍里跟着我们张张嘴巴对口形啊！”
“是啊，是啊，”我说：“我哪敢出声啊，还用得着我出声吗？您老人家练得那么卖力，普通话和壮语都一齐用上了——”
我从床上起来，站在他们面前举起拳头：“我们秉绳怪杰、损血、安玄、邪省的发货原蛇，热形、馊到地服务好每位各商。以构现松国睡大的零售肆物流松心为目标而努力奋斗！奋斗，奋斗奋斗！！”
董和邱忍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刘浪并非有意批评我，而是想告诉我大声点。他是南宁市郊的武鸣县人，那里的人讲普通话时大都夹有当地壮语口音，刘浪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在公司里告诉我上海“补踱墟”（普陀区），我听半天听不懂，他就解释给我听：“补（普），补东的补（普通的普）；踱（陀），踱罗的踱（陀螺的陀）；墟（区），广西爽熟肆隙墟的墟（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区）。悉（知）道了吗？”惹得周围的人大笑一场。
睡着后，董的手机又几次三番地玲声大作。我醒过来了，但还沉睡着。说醒过来，是因为我确确实实地记得当时董接电话时跟黎经理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说沉睡着，是因为我当时真的是处在沉睡的状态当中。就是从那一个晚上起，我练就了这种本领，在疲倦时被周遭吵醒，意识里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但仍能保持着睡眠状态。据说，动物界里有两种动物有这种本领，马和海豚，它们可以让一边脑睡眠的同时另一边脑依然保持清醒。我知道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但我是否跟动物有更近的亲缘关系呢？或许，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我是最后一个成功变成人的，我在恋恋不舍地抛弃了许多动物的本能时，偷偷地保留了一些兽性。比如我能左右脑分开睡眠。再比如，人的耳朵不能前后摆动，我却能。再比如……算了，那种“兽性”不好启齿。
当然，除了兽性，我也很人性。
不是衣冠禽兽哦，应该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具有高级思维能力的可动生物。
从今以，我要更投入地为保护动物而努力。它们是我的友仔啊！
第二章 认识永乾——欲将心事付瑶琴
两天招商会
06年10月13日 周五 晴
明天就是招商会召开之日，今天很忙，我总觉得公司所做的相关准备很不够。真不知所谓的招商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传销大会那样人头攒动呢？好想看看。
董经理、刘浪、我、小邱、黄凤章和邓莉莉是接站组的。今天要去各客运中心、火车站、飞机场接客人。凌晨三点多就有客人过来，幸好，我们几个新员工没接到这份“美差”，还可以一睡到天亮。中午轮到我们去火车站接客人。第一批是湖北襄樊与宜昌的客人，共有32个。由我一个人先带他们去我们的招商会场——玉洞的富丽度假酒店。他们中有个别穿着整洁，却没有“商人”的气质——那种奸猾的“气质”；有不少人穿着简朴，还有个别一脸干黄，往大街上一站就东张西望的，一眼就看得出是农村里出来的。
公司没有专车接这批人的，包括即将到来的下一批人。我们要带她们去搭公交车，钱是公司出。501路公交车到了，我说：“就是上这路车，大家要带好随身物品，排队按顺……”我话没说完众人已一哄而上，有的从前门挤，有的从后门抢，急得司机大喊。这种情形让我大失所望：我们招的就是这等水平的商吗，不是说有千万富翁吗？
上了车，得由我一人负责带送。很挤，还好，没出乱子。我一路找话题与他们聊天，不能让气氛沉闷，也聊得挺来的。
终于到了，下了车，我见有一农民伯伯模样的客商，脸土黄土黄，像覆着一层灰渣。他一手提着旧的行李袋，又一手拉着旧的行李箱，行李箱上绑着另一个包，每件行李上都用黄里带灰的旧布条缠绑着。不就是出门吗，我想不通他把这么多家当拉来干嘛。他很吃力，同行的人又没人帮他。我过去帮他提，他不肯，终又接受我的帮助。我心里在偷偷流泪，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的亲人都像他这个样，他就是我的亲人啊，公司大老远把我的亲人们骗来了……我对他们越是热心,他们上当的机率就越高啊！
在他们签名报到时，一妇女目光一直停留在总裁李世生的脸上，微笑并疑惑地打量着，她走到李的身边，伸出手要相握，亲切地问候：“你好你好，你不是南国春的卢（卢？副？当时听得不太真切）总经理？……”李一下子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笑容僵在脸上，不想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那个长脸平头的领导——市场部经理黎斯亲马上过来解围，严肃地说：“不是！他姓李，是我们的永乾公司的总裁，李世生总裁！你认错人了！”那妇女尴尬地走了。
然后是用餐。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用餐，饭菜好单薄啊——可是后来公司领导说这叫节俭，是公司的领导们长久以来保持的优良作风。
用餐后公司安排他们上楼住宿，临上电梯时，我对他们说：一路劳顿就先休息一下吧！一朱姓的妇女在人群里回过头来说：多好的一个小伙子！
好啊，好戏在后头等着上演呢。
我忽然想起在一篇网络小说上看到的几句话:
都市的写字楼里，总是久不久就有一家公司关门搬迁，一些不知内情的人见了总会叹息：又一家公司倒塌了。其实不过是那些人卷了一身债溜人，再到一另个地方，换个公司名称继续干那些行当。
眼前这家自己为之卖力的公司，不正也是这样的类型吗？南国春不见了，永乾出来了。
下午去琅东客运中心接一批广东的客人回来后又接到新任务：跟孙老师一起，用公司那辆面包车去飞机场接两位北京来的客人。
孙老师，就是孙仁贵，项目开发部一部的副经理。该部门的所有人员就他这一个光杆司令。刚进公司的头几天对孙老师的印象就是年纪大。在几乎是清一色的青壮年团队里，头发夹花、面上生纹的孙老师显得相当老，因此他们喊他“孙老师”，个别老资格的领导和员工在私底下还叫他“孙老头”。孙老师是北方人，带北方口音，嘴向前稍突有点像周口店北京人复原图的样，高高的个儿，走路挺着胸，昂着头，精神矍铄，站在我们这些南方人里有点“鹤立鸡群”。他声音特别浑厚雄壮，一听到他声音就想起初中时看的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武林高手“内功深厚，中气充沛，声音宏亮”。每次坐在办公室里，一听见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和着洪亮的谈话声传来，转头过去，就见孙老师挺着胸迈着阔步进来了。孙老师的这些特点使得作为新员工的我对他隐隐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
孙老师开车，我坐副驾驶位上。去的路上，我为了不使气氛太沉，有意找话说。天气比较阴我就说怕是老天要下雨了；经过机场高速我就聊路中间那些外形特别的路灯；实在没话说，我就谈工作上的事。这样一路下来，我发现自己的话比孙老师多，突然想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到了机场，两人都不知道接客的门口在哪里。瞎转一会儿，孙就让我去进去接客人，他在外头等。
第一次来飞机场的我走过去张望了好一会才敢确认那个比火车站大门冷清许多的玻璃门就是出站大门。等我把一男一女客人接出来了，孙问我：“小伙子，你身上有没有钱？我今天忘记带钱包了，刚才进停车场时我跟保安说待会再拿停车费过去补给他。你现在就到入口那边把钱给他吧。如果换了另一个保安，你把情况告诉他就行了。”
我看了看入口处，那么远，都懒得走了，就为三块钱。再看出口处，那里并不设保安：“其实出口并不设保安啊，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了，入口离我们那么远，就算我们不给钱走了，他们也不会看得到……”
孙说：“不行不行，做人要讲信用。拿过去吧。”
我拿钱过去了。
返回的路上，北京的那位张姓的男客人很建谈。当他见到机场高速路中间那些像城市雕塑一样的路灯时觉得很新奇，就问孙老师：“这些雕塑都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啊？”
孙老师一边开车一边腾出右手往我这边指了指：“你问他，你问他，这小伙子懂得蛮多的。”
我哭！
我哪知道那些鸟东东要表达什么鸟意思啊，一个个单调乏味，既没有优美的造型，又没有大众可以理解的含义。
但我不能说我不懂，我现在是代表公司。用我以前在Ｗ公司工作时接受的教育来说，就是“在社会，我代表永乾；在公司，我代表团队”“质量第一、诚信第一、责任第一，我的微小疏忽都会给公司带来严重的损失”。
现在，我代表公司，我不能有任何微小的疏忽。孙老师啊孙老师，你怎么忍心让我弱瘦的肩膀去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
孙老师的话刚说完，我接着说“这些是铜鼓——”
废话，谁不懂这些是铜鼓，小孩都看得出来！
其实是，我需要用说废话的这一瞬间去绞尽心机挖空心思硬逼自己找出像样的话来。
“其实它们是路灯，用玻璃钢加颜料做成了铜鼓的样子。白天看不出是灯，到了晚上就发光了。”我说，“铜鼓，是我们广西壮族人民独具特色的乐器——”
后面这句，只要是脑壳里头装有点脑浆的广西人都会知道，也是废话。
我继续说：“机场呢，是外来客人踏入广西首府南宁的第一步，在机场路上摆放这些民族乐器，是说我们广西壮族人民欢迎客人的到来——”
这个，不算好听，但还过得去。好，继续编。
我又说：“而刚刚过去的那些，不知道张大哥您留意了没有？那些其实也是一种乐器，就是外国的竖琴——艺术嘛，它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那些竖琴的模样，有的地方被形象化了，有的地方被抽象化了，总之从整体上来讲，它是被艺术化了，只重点的强调了那一根根的琴弦。我也不知道张大哥您知道不知道竖琴了，那是外国的……”
我越说越找到灵感了：“铜鼓，是我们广西的，也是中国的；竖琴，是外国的，西方的——”
孙老师在这时候突然接过我的话题，大声说：“中外合璧！融合东西方文化！南宁，既是开放的城市，又是不忘本性、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聚居地！”
“哦——”客人张大哥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要是你不说我还真看不懂。”
哇塞！
孙老师，你这孙老头！
接着我又跟客人说起路间的木棉树，再由木棉说到邻国越南。客人突然对我说：“我看你很像越南人喔。”
我于是跟他们讲广西壮族与云南傣族、越南北部民族、老挝寮族、泰国泰族等各民族的同源性。我说：“在古小说里，常常写到失意英雄把包袱一卷，南下西洋，‘投爪蛙岛做霸主去也’。比如《水浒传》里的水军首领李俊，就是南下罗暹‘另为化外国主’的，连他带去的随从也‘另霸海滨’了。所以东南亚一带华人很多。”
客人问，南宁这里离越南是不是很近啊？
孙老师说：“很近很近。要是打仗，这里能听到枪炮声。”
咋舌！
……
……
忙到晚上十点半才收工。全体招商会的工作人员不许回家，就在本酒店住宿，随时待命。富丽酒店的普通房间已满，豪华房和别墅房又只有个别贵宾能才享受，于是把我们物流部和另一些同事安排到附近的宾馆过夜。我们四条汉共一间四人房。要洗澡，大家互相谦让，于是刘浪先上。刘浪出来了，董经理说我要先蹲一下坑，进去了。许久，听见董在里面气哼哼的，他大声问：“谁把卷纸都弄湿透了？”。刘浪说：“刚才我冲凉把纸给淋湿了，用不了了，你把它丢进垃圾桶吧。”董生气地说：“你怎么洗自已的身子洗到卷纸去了，你让我怎么办！”
刘浪说：“你用手呀，刚开始太多的话你可以用手揩，揩净点再用手擦。哈哈。”
董又气哼哼的。我说我有纸巾，你把门开条缝来我塞进去给你。
董出来了，让我们先冲洗，接着刘浪进去蹲。再到董进去时又听见他骂人了：“洗手间都堵死了，要水漫金山了！谁干的？”
刘浪说：“卷纸湿了用不了，我想把它冲走，可是那么一大卷冲不走，又溶不开，卡住了。”
我听见董近乎崩溃的叹息。
好不容易冲洗完毕，已是凌晨时分，上了床睡意阵阵袭来。突然铃声大作，董经理起来接电话。董挂了手机刚躺下，又来电话。连接了几次才停下来，我想这回可以安心入睡了吧，却听见刘浪说：“刚才彩排时我们物流部做的宣誓最不好，我们现在练一会再睡吧。”我们一听，正确的提议。于是穿着裤衩起来在床前排队，董经理站在列首，中间是小邱和刘浪，后面是我。我向列首看齐，小邱太高，挡了我不少视线，但挡不住董经理突出的肚腩，而我们三个都是肋骨根根，皮的骨的软的硬的样样清晰。这个印象深烙我脑中，相信多年以后我仍会保留着这个夜晚的记忆：公元2006年秋风初起的时节，有这么一肥三瘦的身体为了更出色的完成工作而在凌晨里祼体列队。
由董经理开头：“物流部宣誓——”四人就同时举起着拳头：“我们秉承快捷、准确、安全、节省的发货原则，热情、周到地服务好每位客商。以构建中国最大的零售暨物流中心为目标而努力奋斗！”
练了几遍，稍停，一起讨论明天上台宣誓时队列、动作、声音、神态要做到如何如何。刘浪说：“黄礼信，你刚才有没有在练啊？我没听见你出声，是不是站在队伍里跟着我们张张嘴巴对口形啊！”
“是啊，是啊，”我说：“我哪敢出声啊，还用得着我出声吗？您老人家练得那么卖力，普通话和壮语都一齐用上了——”
我从床上起来，站在他们面前举起拳头：“我们秉绳怪杰、损血、安玄、邪省的发货原蛇，热形、馊到地服务好每位各商。以构现松国睡大的零售肆物流松心为目标而努力奋斗！奋斗，奋斗奋斗！！”
董和邱忍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刘浪并非有意批评我，而是想告诉我大声点。他是南宁市郊的武鸣县人，那里的人讲普通话时大都夹有当地壮语口音，刘浪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在公司里告诉我上海“补踱墟”（普陀区），我听半天听不懂，他就解释给我听：“补（普），补东的补（普通的普）；踱（陀），踱罗的踱（陀螺的陀）；墟（区），广西爽熟肆隙墟的墟（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区）。悉（知）道了吗？”惹得周围的人大笑一场。
睡着后，董的手机又几次三番地玲声大作。我醒过来了，但还沉睡着。说醒过来，是因为我确确实实地记得当时董接电话时跟黎经理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说沉睡着，是因为我当时真的是处在沉睡的状态当中。就是从那一个晚上起，我练就了这种本领，在疲倦时被周遭吵醒，意识里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但仍能保持着睡眠状态。据说，动物界里有两种动物有这种本领，马和海豚，它们可以让一边脑睡眠的同时另一边脑依然保持清醒。我知道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但我是否跟动物有更近的亲缘关系呢？或许，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我是最后一个成功变成人的，我在恋恋不舍地抛弃了许多动物的本能时，偷偷地保留了一些兽性。比如我能左右脑分开睡眠。再比如，人的耳朵不能前后摆动，我却能。再比如……算了，那种“兽性”不好启齿。
当然，除了兽性，我也很人性。
不是衣冠禽兽哦，应该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具有高级思维能力的可动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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