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著名作家梁越关于小说《布洛陀》的发言〈根据录音整理〉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看了以后，直觉得脊梁骨发凉，心里发冷，心尖上滴血——想不到人类跨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中央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和谐社会的今天，居然会有这本书出版，而且公开发行。我试着在网上搜了一下，这本书有很多网上书店在卖，卖到了很多大学的图书馆，作为“精品”被收藏，还有某报吹嘘这本书为“壮民族的史书绝唱”等等。
而这本书却是一本实实在在的非法出版物，作者和这本书的炮制者在犯罪！犯的是往全体壮族人民心里插一刀的血淋淋的罪，当然，其炮制非法出版物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
为什么说它看了脊梁骨发凉，心里发冷，心尖上滴血呢？是因为作者在字里行间从骨子里表现出来的种族歧视和种族优越感，那种视壮民族最崇高的始祖神为畜牲，视壮民族为劣等民族的埋在心底的险恶心理。表面上的字眼是赞美、歌颂布洛陀，但在他的眼里，布洛陀是个低能到连畜牲都不如的人。那种口气，那种语言，类似于这种赞美：哎呀，你真伟大啊，你竟然一口气像公驴一样干倒了十头母驴！你真了不起，竟然会想到在生殖器抹上层油！作者在书中对布洛陀所谓赞美就是这样的赞美，这种语言是杀人的刀还是赞美的语言，作者骨子里的想法最清楚！对于作者陈修龄，怎样恨都不为过，可是我们不能违法，也不能从肉体上对你怎么样，因为你总算长了个人的形状，壮族人民的大米和水养了你一辈子，假如你还有一丁点良心的话，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通过公开的渠道向壮族人民认个错，配合有关部门在全国范围内收缴你的这本让壮族人民心口不断流血的书。如果真有这样的行为，善良、温和的壮族人民还会容许你停留在壮乡的土地上，否则，你自己想想后果。
陈修龄辱壮事件发生的前前前后后，现在看来，简直荒唐至极。先是轰轰烈烈的研讨会，又在南宁，又在田阳，众多名流、高官捧场，对这本书“好评如潮”，各种媒体上可谓用尽了吹捧语言，电视上，大小“官员”、“专家”盲目吹捧，这个“受感动”，那个“十分喜欢”，如果不是民间抗议浪潮如飓风而至，估计这些“官员”、“专家”还要表演下去。其中不乏壮族官员。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本书居然是一本非法出版物，真是极大的讽刺！而且，直到我们受蒙骗的令全族人爱戴的壮区领导出来澄清事实，善良的壮族人民才感到这个侮辱太大太大了！比如，有人写了一本书，用小说语言极尽丑化犹太民族，就是说犹太人如何如何劣等，该灭，然后自己写了一个序，吹嘘这本书如何如何好，再把这个序通过蒙骗的手段让以色列的总统签上名字，以他的名义向全世界推荐这本书。你说吧，犹太民族能饶过这个人吗？陈修龄先生你想想，你现在好歹还能走在南宁的大街上，应该感谢壮族人民天性的以人为善和温和的性格。
这一事件，让壮族人民心口的血快流尽了，但民族还没死，民族还要繁衍生存下去，怎么办？我们啊，一定要恢复我们民族的历史文化记忆，一定要像爱护我们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我们民族的文化，爱护我们的母语。全世界没有哪个民族像壮族这样，太善良了，太温和了，这是美德，也是缺点。我们只会像水牛一样老老实实地耕田、犁地，吃的是草，贡献出来的不仅是劳作成果，最后还有皮和肉！我们，不能再也不吭声了！再也不能忍受太多的鞭打和侮辱了！看看当今世界上各民族爱护自己民族文化的现状，壮族人民可以说太可怜，太悲哀了！
我们国家的民族政策，应该来说，是全世界最成功的国家之一。正因为如此，我们五十六个民族才能和睦相处，共同组成了伟大的中华民族，共同建设着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国家层面上，各民族一律平等，从政策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对民族历史文化的极度漠视，导致了整个民族集体失忆！这个责任，到底谁来负！问苍天，问大地，答案在哪里？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新疆，在那里生活了十年。我交了很多各民族朋友们，我非常喜欢新疆，把它当成我的第二故乡，至今，我还是阿尔泰山区一个小县一个小乡中一个小村的名誉村长。我热爱新疆，就是因为新疆各民族欣欣向荣，和睦相处的景象。那里，不管是哪个民族，它的民族文化得到民族中每个人精心维护，弘扬发展。1992年我刚刚分配到了新疆伊犁的时候，就看到一幕情景很受感动。伊宁的小街上，我居然看到乞丐用传统的手鼓声来乞讨，他们坐在街上，衣服破烂，也许饥肠辘辘，可是他们一丝不苟地有节律，令人感动地敲着民族传统的手鼓。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乞求的神情，有的只是对自己民族文化的痴迷。在新疆，再举个例子：不到20万人的柯尔克孜族，拥有一个柯尔克孜文出版社，拥有柯尔克孜语电视台，拥有柯尔克孜文报纸，民间艺人和民族传统得到很好的保护。而且，在全民族中几乎人人是诗人。新疆人民出版社是全国出版语种最多的出版社之一，即使只有两万多人口的锡伯族，也能在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锡伯语著作，因为出版社就专门设有锡伯文编辑室。新疆电视台拥有多语种频道向全疆播出，新疆日报也有多语种版面向全疆发行。新疆文联有一个人口较少民族文学研讨会，每隔两年定期召开，专门讨论如何培养人口十万以下的少数民族的文学人才。这十年，我也走遍了西北五省，在青海，在宁夏，在西藏，在内蒙，我无不感受这些民族自治地区的少数民族充分享受到维护民族自尊和保护自己民族文化权利的自豪。2002年到了北京，我开始思考我的家乡广西，开始思考我们壮族民族文化传统，接触广西的文化人和文化官员，很抱歉，可以说，失望至极！伤心至极！
难道，壮族真是一个没有深厚传统文化的民族，难道历史上就没有值得称道的东西，这个疑问让我埋头想了整整五年。我是武鸣双桥人，我们那里的人，说起母语来，就算是吵架，也动听得像唱歌一样。难道这种语言没有它的传统吗？后来一了解，让我大吃一惊，壮语其实是亚洲东部最古老最优雅的语言，并且还是一个国际语言。再看它在广西的现状，就连它的标准音普通话，在广西都没有得到推广；作为近2000万人口的民族，到现在竟没有一个用本民族语言播出的电视台，或者一个覆盖全壮区的一个壮语电视频道，也没有一个壮语广播电台。
由于极度漠视民族的母语，造成了精英阶层对民族历史文化集体失忆。用母语的是大量的草根阶层，但他们大多数挣扎在贫困之中，根本无法进行应由精英阶层进行的工作。一代又一代，文化记忆愈来愈模糊，民族自豪感、民族自尊心一点一点地丧失，以至于自我矮化，深度自卑！可以说，壮族的文化早就陷入了濒危的境地。想想看，壮语和泰语其实就是一种语言，但我们哪里还记得什么时候壮泰民族开始分离的？想想看，我们的农历七月十四节过得如此隆重，家家户户祭野鬼，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历史上的骆越国的王，我们知道几位？我们的龙母节，我们的大王节，我们的骆垌舞……还有多少存留在民族的记忆之中。仅仅从地名上看，“那”地名，甚至“洞庭湖”的地名，都还带有壮语的痕迹。越人歌，楚辞中，用壮语来解读，还会有多少发现。假如我们的壮语能够让官员们重视起来，假如我们的壮语标准音普通话能够得到推广，我们的民族的文化记忆才有可能慢慢恢复，而这一切，目前对广西壮人的有识之士来说，还是极其遥远的梦想。正因为对壮民族历史文化的记忆缺失，导致了一而再，再而三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
去年壮剧《瓦氏夫人》晋京演出，轰轰烈烈，这个剧几乎囊括了国家所有的大奖。广西的文化官员不知有多少人为此弹冠相庆，甚至其三个编剧为了争署名权打了一个轰动一时的官司，争得头破血流。但此剧我看完了之后，差点想找个地缝钻到地底下去，连哭都没有眼泪。后来，这个剧在民间引发了强烈的抗议。这个剧如果不禁演，是无天理！原因黄凤显老师的讲话都有了，就不重复了！我们自己的民族英雄，居然是这种严重歪曲的形象，我们民族面貌和习性，在这个剧中居然丑陋到暴露动物般性乱这种状态，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居然由这个剧代表了广西的最高水平，代表了广西的最高荣誉。所以，非法出版物《布洛陀》事件的产生，决不是偶然的！它是有广泛的无知官员不负责任的态度及漠视民族文化的基础土壤的。联系到近年来广西发生“六公祠”等事件，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由于极度不尊重母语，漠视民族历史文化产生的。
刚才黄老师讲得很好，批判这部小说不是我们的全部目的。建设、重铸我们的民族文化才是目的。而我要说的是，我们要恢复我们民族文化的历史记忆，我们要恢复我们母语的自信心。有一点必须要指明的是，广西的文化官员们不要害怕唤醒壮族的民族意识，壮民族的文化其实就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壮民族的民族意识更是自觉于中华民族的意识。在这里，我郑重呼吁，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壮语电视台，覆盖全壮区居民，让民族母语得到应有的尊重，这样，才有可能重铸我们的民族文化，才有可能恢复我们民族文化的历史记忆！如果这一建议得到支持，我个人为此愿意付出毕生的全部精力来从事普及、推广壮语这一古老语言普通话的工作！保护母语的优雅，维护母语的纯洁，让我们以我们的民族母语为自豪！让我们为了恢复民族文化的历史记忆而奋斗！谢谢大家！
发表于 2007-11-14 23: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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