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在y大开了本学期最后一次同门读书会。会后照例和导师同学聚餐,吃的照例是每次会后的菜。不同的是,从师妹处打听到“广西文化舟”在y大的活动之一,六点半有一场免费电影,而且是最近很火的《理发师》。于是,一个人去看了来到y市以来的第一场电影~~~(似乎也是两年以来第一场电影;)
入场以后才发现,放的是《姐姐词典》,后来,在凉浸浸的冷气下连看了两场电影。
插几句题外话:之所以是“广西文化舟”的活动内容,乃因这两部片的小说原作和编剧都是广西文坛所谓“三剑客”的成员,前者是东西的作品,后者是凡一平。大概,这是很多人,包括广西人都未曾留意的事实——在这纯文学“不幸”凋萎的时代,广西作家取得了文学界的不少重要奖项,在影视界也获得不少瞩目。至于,是否需要强调他们的“广西”身世,似乎有点可疑——因为他们的作品,尤其电影,似乎很少让还看小说的那些人留意到他们的乡关何处?即使留意到,大概对广西的印象也是面目模糊的。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样的历史?也许甚至对广西的读者也未必重要。因为历史和历史的发生地,本来就是模糊的、片段的所在。是的,这两部片,正好都要从“历史”说起。
《姐姐词典》:
这“词典”二字,让人直接联想起韩少功那部引起过剽窃争议的《马桥词典》,不过除了片段式拼贴回忆的结构之外,那部制造出楚地古老气息的作品跟这个故事虚构出的东西毫无瓜葛。
蒋勤勤演的姐姐,青春的故事。在文革结束时代的,岭南小镇的街巷很亲切,人们灰灰的衣着很亲切,姐姐长长长长的麻花辫很亲切,但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语言,这个故事把场景设定在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初,看得出导演把一切怀旧的元素努力呈现的用心,但演员一开口说出的标准国语普通话和毫无地域色彩的语言,就让这个被定位于南国的故事输给了香港或者台湾的同类电影,那些浓重的、毫不回避自己来历的地域口音,也许在大陆的电影里很长一段时期是难以被呈现的。也是因此,这部电影从根本上失去了其制作者对自己的某一部分认同。从整个剧情来看,蒋勤勤的形象也是无力的。
她被塑造成小城里的“红颜祸水”,除了对弟弟的爱、对无法得到的孩子的爱,她表现出的只有对男性的一次次爱、恨、受伤的情绪。显得相当单薄。再次显示出中国年轻导演对人物形象的符号化理解。
同样的故事即使不用词典式的叙述,照样也很清楚,甚至老套。一个女人,而且是性格倔强、自信于自己美貌的女人,从青春时代起就因为太易吸引到男人、太易爱上男人,而一次次受到男人的伤害。似乎这就是她的人生、她人生的全部。故事开篇就点出的历史在哪里?历史被当作故事发生的背景,遥远地凝视这一切。
这位勇敢的美女总是无畏地去爱,即使历史的浪扑打在她身上,也只是轻轻拂过一般,似乎她的生活只与这些男人——爱人和弟弟相关,而与这世界无关。
那么作者和导演煞费苦心设置这样的历史背景有多大用处?目的何在?模糊。
尽管镜头里出现人们游行庆祝打倒四人帮,出现小青年打着批斗的口号揍人,出现朦胧诗,但敢爱敢恨的姐姐似乎离这些都不近。她只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那一件件仿造当年风格的连衣裙以及流行的长长辫子、塑料凉鞋,还有姐姐被勒得紧紧的腰身以及让人想起她演的那些琼瑶片的大眼睛、微蹙的细眉和瘦削的颊骨——她身上和周围的一切来自作者和导演对当年的印象的人和事和物的选择和演绎,塑造出这个有着作者认为的优秀女性特征的女性符号的角色,她被周围这些同样是符号化的人事物衬托着,努力完成导演和作者怀旧的意图。
归根到底,这部片还是从男性视角出发,把玩他们眼中的女性世界的电影。把玩女性的同时,历史的碎片也被选择性地虚构和把玩着。也许作者和导演的意图是无比严肃和认真的,但观影过程中众学生不时发出的阵阵笑声,让我不禁猜测,这故事是否因其除了给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人们提供怀旧的资料,无法给其他人群共鸣?
《理发师》:
比起前面放的《姐姐词典》,这部片离广西这岭南之地更为遥远。和前片一样,我也没看过原著。但它在媒体的频频出现,让我知道它背后的故事不少。是换导演风波,牛人姜文甩手不干,扔还另一牛人陈逸飞(好像也是制片),继而是导演事业未尽而英年猝逝,近来除了导演遗产风波,还有各城市的票房证明新闻事业之发达。不过,从豆瓣的评论看来,这部片应该已成为今年叫好也叫座的少数电影。值得我再坐一个半小时。
陈坤的连续剧看了几部(片段的看的),电影这是第一次看。果然很不错,要不是没看过他其他电影作品,偶很想假惺惺地扮一下权威,赞他“贡献了从影以来最好的一次演出”。故事有点张爱玲“倾城之恋”的味道,而且同样发生在宏大的抗战历史背景下。电影的广告词打的也是男女主角绵延而是年的爱恋——跟好莱坞大片的做法一样:突出所谓的人性,淡化意识形态。剧情里的bug还是不少的,网上不少人已经批过,偶就不重复了。
影片在场景、光影、色彩、人物造型上都充分贯彻了陈逸飞的唯美方针,而且,最重要的是,也是有别于《姐姐词典》的是,故事把历史场景的大叙事和主角平凡人物命运的小叙事编织在了一起,虚拟的故事因为真实的历史,获得了深厚的生命。尽管整个故事被归于爱情与人性的主线弱化了历史的厚重感,但还是让观者沉入了剧情编织的世界。而且,爱情故事,在大学里放映可谓适得其所。
不过,设想如果真由姜文做导演拍这部片,也许风格跟现在这种充满海派的唯美与奢靡的光与影的抒情风格会完全不同。姜文在他的《鬼子来了》中展示的抗战,显然蕴含的思考要比这部同是以抗战说事的《理发师》要多。我甚至联想,也许就是在影片内涵表达理念上的冲突导致影片中途不得不换了导演。
这部片里的鬼子、国军、游击队员、美丽少女、多情寡妇,都成了陪衬,陪衬一个一辈子只想要过自己“身为理发师的人生”的男子。而这“理发师”,不仅是服务行业的一种工作,在上海、在那个时代,理发师也成为一种符号:与精致干净的城市生活,尤其是“上海式”生活相联系;与温柔知礼又善解人意的男人相联系;与那几乎陪伴理发师整个人生的工具箱里那半格电唱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魔力(老式电唱机和唱片在此也成为文化符号)相联系;与男性心灵中隐匿的女性气质相联系。这些符号之所以值得被今人言说,大概因为在当时,烫出时髦卷发、按摩女性肩膊、修剪男性须发的工作,这其中表述的是与刚刚告别“帝国”的中国人传统截然背离的知识;更因为这些知识及其背后代表的文化在短短几十年间就被中国人接受,理发师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让普通人尊重的职业所象征的变迁过程。而这看似平凡的职业让一个男人像穿上被下魔咒的红舞鞋,任凭命运漂流却无法改变自己。这本身就象征着上海这个殖民时代的代表作蕴藏的“世界”在历史里洗刷不去的某些特质,让人着迷而又矛盾重重。而上海这城市,除了成就张爱玲、陈逸飞,竟然也成就了一个广西作家的故事?也许我该读读《理发师》的原作。
值得回味的是,当理发师这一民间平凡的职业在受到强大的外来国家及本国军事和政治力量冲击和操控时,陈坤那迷惘、疏离的眼神和神情也许过于“文艺腔”,但也有力的表明为什么是“他”这个理发师,而非别的人或者理发师会经历这样坎坷动魄的命运:这个人,他固守的东西,虽似简单、朴素,但在权威面前,却是那么可笑和渺小,然而他除了这一种工作、这一种知识,又别无他长、无处可靠,于是这西洋泊来的职业从事者身上又显示出某种中国式的固执和无奈。这是他身为某种文化符号的悲哀,也是这历史的悲哀罢。这其实比他与女主角的感情难圆的无奈更为打动人心。
当人们固守的小世界遭到破坏和遗弃,当这种破坏和遗弃又恰好和整个旧有大世界的毁坏和消失相关联(传统中国和殖民地文化),那种悲剧之感如同被用放大镜无限放大,进而几乎可促使任何人产生共鸣。《理发师》的成功在于展示了这种悲剧的阴暗与光明,失败在于没有站在更主动、更肯定的角度展示这种悲剧性,而是以爱情作为主线,把一个虚构的真实故事的残酷添油加醋成了真实的虚构故事。
最后,还是回到历史。我们学到、懂得的历史,不外乎是历史的书写和记录者站在他们自己世界的视角搜集记录并串连起来的讯息片段。而演绎历史的人,那些过去的真实存在的人何在?他们真实的世界究竟如何?姜文的《鬼子来了》貌似与《理发师》几无可比性。但在《鬼子来了》里我们原有的对历史的知识的确信被打破了,这个故事无疑是虚构的,然而为何触动了我对被记录下的历史真相的怀疑?恰是因为它触发我反思自己获取的历史是否远离那些真实的讯息;而《理发师》所虚构的历史,直接触发我们思考:久远时空中那些演绎、构成今天所谓历史的人、事、物——显然它们大多是平凡的——是否可以被重新发现、重新理解并重新书写?那些被掌握书写历史的权力者所记录的断片,既然不可能是真实的全部,我们何以从中确认从过去而来的今天一定是比过去更美、更好、更幸福的呢?理发师掌握的那些知识,曾经让他受到平凡人的尊重和爱慕,在时代的巨浪下,却使他身不由己地不断下滑、回旋、坠落,最终远离自己安身立命的职业,吃尽苦头——今不如昔,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证明了——而不是仅仅成为了怀旧的理由(如同《姐姐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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