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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鼓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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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鼓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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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5 22:19:00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阿乱/文

一大早的,父亲就早早地起来了,简单洗漱之后,父亲便忙着收拾屋子。因为三哥说今天回来,父亲觉得是应该整理一下。那些杂乱丢在墙脚边的泥萁、锄头、犁具,应该收到柴房去;木沙发底下的那堆烂鞋子,该丢的丢该烧的烧,堆在那里有失雅观;餐桌也要擦洗干净,椅子要摆放整齐……
母亲也为三哥铺好了新床,并放上了家里最新的被褥,挂上了最新的蚊帐。
一切收拾妥当,母亲便开始准备早饭。父亲则坐在家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眼定定地盯着村前通往城里的那条公路。忽明忽灭的烟头不时地冒出一阵一阵的烟雾,在父亲眼前缭绕。烟雾中看不清父亲的表情。
十点多钟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喇叭声响起,一辆中巴车在村前的公路上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三哥的身影从车上闪了下来,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很多东西。父亲看到三哥的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的人,他忽地感到很失望,在门槛上灭了烟,默默起身走进了屋里。
三哥进了门,说:“爸、妈,我回来了。”
“哦。”父亲背对着三哥,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有似无,没有说话。
“阿全、阿稳、阿良他们都说今年要带女朋友回家过年的。”母亲从三哥手里接过行李说。
“我知道,所以才提前一天赶来,好做接待他们的准备。”三哥说。
“那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女朋友回来呢?”母亲关心地问。
“过两年再说吧。”三哥说;没有注意到父亲闷闷不乐的表情。
“先吃点饭吧。”母亲说,“你刚从城里回来,肚子也该饿了。”
一家围着火塘吃起了早饭。
父亲吃得特少,吃了两三口丢下筷子就不吃了,从兜里摸出一包干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独自点了起来。
三哥说:“哦,我给你买了一条烟,你烧新的吧,爸。”
“不用,我抽这习惯了。”父亲淡淡地说,有点冷。
“我说,你也将近三十的人了,该成个家了,不要每次都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回来;要是过了年龄,以后的机会就越来越难了。”父亲神情凝重,视线定定地停在火塘里的火焰上,若有所思,“和我一样年纪的,有的现在都已当了爷爷了,我也不想老是让别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应该改改了。”烟雾从父亲的嘴里悠悠地呼出,袅袅的。
“我想先把事业做好了,过两年再说吧。我们在外面工作的到了三十还有机会。”三哥解释说。
“可是,和你一样在外面工作的阿全、阿稳、阿良他们今年都带了女朋友回来了。”母亲提醒说,“而且,过完年村里就要重新调整土地,也许我们家的那些土地就要留不住了。如果你能找到个也工作的人还好,要是找到一个没有工作的那就难办了。”
三哥很不想再对父母多做一些什么解释,但似乎又不想看到老人难过的模样,说“我想找人去打铜鼓”便出门去了。
不久,悠远古老的铜鼓声便从村头随风传来,忽远忽近的,很是飘渺。要过年了,过年了村里的人们都会在村头敲打那祖宗世代流传下来的铜鼓。虽然听不出哪一声是三哥打的,但每一声都能清晰地传入父亲的耳膜,敲打在父亲的心上,只是不知道父亲此刻的感受是欢乐或哀愁?

1952年,父亲在偏远的至今仍然还很贫穷落后的铜鼓屯出生,从小听着那古老的铜鼓声长大。也许是因为骨子里带有的叛逆,似乎从懂事起,父亲的心便开始躁动不安。农村的贫穷落后以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枯燥乏味生活让父亲感到无比的压抑和厌烦!他对城里的世界无比的向往,就连做梦也梦到自己离开了贫穷偏僻的铜鼓屯,在城里过着轻松悠闲的干部生活,不再重复父辈们每天只能喝粥却干着繁重体力活的命运。
父亲常常问祖父:“当初你为什么不参加革命呢?要不今天我们也成为了革命后代,也住在城里了。”
祖父说,这个你就不懂了;当初我父亲跟着我舅舅他们干革命,后来革命陷入了低潮,很多革命人士被敌人抓捕,父亲连同母亲都被敌人杀害了,我九岁就成了孤儿。为了斩草除根,敌人大肆搜捕革命后代,就连婴儿都不放过。舅母带着我东躲西藏,逃进深山老林才保住一条性命;后来娶了你母亲,繁衍了你们几个。差点就断根了……
父亲知道,父辈的命运已成定局,想要靠他们来帮助自己实现进城去住的愿望是不可能的,一切只能靠自己努力奋斗。上学的时候,父亲读书特别用功,虽然高中的时候是半工半读的,但父亲的成绩一直都很好。1977年全国恢复高校招生,父亲似乎看到了曙光,没日没夜地拼命复习,后来终于考上了。本以为梦想就要成真的父亲无比的兴奋,乐呵呵地认为以后的人生会很辉煌。谁知历史却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命运捉弄了父亲。大队支书利用职权匿掉了父亲的录取通知书,转而让他的小舅冒名顶替了父亲。父亲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录取通知书,每天都要跑到大队支书家里去了解情况几次。大队支书见父亲到来,已然明白是什么事,对父亲躲躲闪闪。被父亲逼急了,他干脆就说:“我不知道,也还没到我手里。我要开会去了,忙着呢,你别打扰我!”
焦急的父亲整天坐也不是卧也不是,感觉今年七、八月份的天气似乎比往年都热一样,那太阳也似乎特别的大!哪怕是光坐在家里连动都不动汗水也会湿透脊背;院子里树上那些蝉的聒噪声扰得人心烦无比!父亲从椅子上“噌”地蹿起来,猛地跑到院子里,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又折回屋里,重又重重摔在椅子上!他真的恨不能就找一根长长的竹竿,把天上那可恶的太阳捅落下来!
眼看着一些考试成绩比自己还差的同学都纷纷上学去了,可自己连录取通知书都还不见影!父亲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很是郁闷,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莫名的烦恼使得他日渐憔悴。后来一些知情的人们终于告诉了父亲事情的真相。父亲听后气得暴跳如雷,气冲冲地跑去质问大队支书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队支书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支支吾吾,最后干脆摆出一副权者的架子,傲慢地对父亲说:“是我换给我小舅了。学校说你体检不合格。现在我有权调换,不让你去又如何!”“你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来呢?!”父亲气得脸都发青了,他看着平时道貌岸然的大队支书觉得如同杀父的仇人一般,愤怒得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抓住大队支书的衣领,把大队支书摔到了地上。大队支书的女人听到吵架声,赶忙从屋里跑了出来,手上还粘满了猪潲,看到自己老公吃亏,她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上前帮忙,双手慌乱地挥舞着大声呼救:“来人啊,造反了,出人命了啊!”父亲并不理会那娘们的叫嚷,狠狠地把大队支书揍了一顿,然后气呼呼地回了家。
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很过硬的背景,父亲把大队支书揍了一顿后,也把自己申冤的机会打跑了。无可奈何的父亲只好回到家里跟着祖母一起到公社里劳动挣工分。可是刚受人生重大打击的父亲哪能就这样甘心一辈子窝在那穷山沟里呢!社会对命运的不公让父亲的脾气变得无比的暴躁,他时常烦躁不安,无法安心劳动。下地的时候,干着干着父亲总会突然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锄头一丢,气呼呼地吼道:“他妈的,老子不干了!这辈子老子一定要他妈的出人头地,离开这个鸟地方!”或者是“我一定要把那个家伙杀了!”然后跑到田埂上蹲着一个劲地猛烧烟,一蹲就是老半天。后来,干脆的,父亲连劳动也不参加了,庸庸懒懒的,什么事也不干,整天就像一个落魄的游魂一样,东游西荡。

刁蛮的伯母原本对大家庭生活就不满意,总认为小叔占用了她的劳动果实,自己吃了亏,心里一直盘算着要分开独立当家,只是不知如何向祖母提出。父亲的无所事事使她心里更加受气,常常莫名地发火,指桑骂槐地骂父亲无能无赖,白吃白喝她的血汗。父亲当然听得出伯母话里的意思,但父亲并不作声——毕竟自己现在真的什么事也没干——心里郁闷啊,哪有心机呢!伯母的指责也不无她的道理。
为了缓解伯母的怨气,父亲就尽量做一些家务,任由伯母她骂来骂去的,从不还嘴。但有时听得伯母骂得实在太过分了,父亲心里面也很难受,毕竟刚刚遭受打击,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再被这么一骂,真的就有点受不了,但想想,又忍住了:妇女之腹,不必计较!
这天晚上,父亲照例做好了所有家务,并且为大家做好了晚饭,就等着祖母、伯父伯母他们收工回家。天黑透的时候,祖母和伯父终于回来了,却没有见到伯母的身影。大家等了好久,仍不见伯母回来,由于肚子实在太饿,伯父就提议大家先吃,等伯母回来了由她自己吃。
就在大家吃完正要收拾碗筷的时候,伯母进门来了,她把荷在肩上的锄头往地上狠狠地一丢,手也没洗就咕隆咣啷地翻起了锅碗来,气冲冲地骂道:“在这家里我最劳累,出去做工我都晚于任何一个人回来!可你们是如何待我?就连吃饭也只是留剩的给我!”
“……”
伯母越骂越凶,越骂越不象话,除了针对父亲,她连祖母都旁敲侧击的骂了。父亲有点忍受不了,于是对伯父说了句:“哥,你说一下嫂子吧。”却没想到伯父却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然后起身而去。祖母终于忍受不住了,大吼了起来:“看来这个家是住不下去了!你们分家吧!谁无能我就跟谁住,毕竟是我自己亲生的,别人看不惯我得自己看!”
一家吵吵闹闹了好几天时间,终于分家了。伯父伯母独立当家,祖母跟父亲一起住。
父亲觉得,农村穷啊,人们的思想是那么的自私,目光是那么的短浅!就是为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利益,连兄弟姐妹都会反目成仇!虽然一直找不到出路,但父亲想要逃离农村的念头一直都不曾停息。一年后,乡里学校要招收代课老师,父亲就去报名了。却因为和大队支书有过一箭之仇,父亲又被拦掉了去路。没法,父亲只好寻找新的出路。正好,生产队因为一只铜鼓烂了,要补上一只,想派人出去寻找求购;父亲毫不犹豫地主动担当了这个任务,他想借此机会到其它地方去走走,看看另外的世界。父亲走村串寨,结交了很多朋友。他走了一年,也顺便偷偷地做了一年的小生意,但到头来都是亏了。经历了不少这样的曲折后,父亲开始有点妥协,他觉得该成个家了,于是娶了母亲。
母亲过来后,父亲静心地过了一段生活。1980年,村里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允许人们大量开荒,谁开了就由谁承包。祖母带着母亲,起早贪黑,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最早在村里的那些较好地块上进行了开荒,并种上了板栗和杉木等经济树木。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纷纷争着开荒的时候,母亲和祖母已经把所有地势较好的地块都占去了,家里成了村里拥有树木和山地最多的大户。父亲也开始勤劳了起来,脾气也收敛了一些,变温和了许多。但父亲想飞的心似乎仍然躁动,晚上睡觉的时候梦呓里经常还是山外的世界。

母亲怀孕了。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常常在背着祖母看不见的时候摸摸母亲突起的大肚子,贼贼地笑。母亲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羞羞地避开父亲炽热的目光。
“我说,要是给我生个胖小子多好啊。”父亲在母亲耳边呢喃。
“要是生了个金花的呢?”母亲娇柔地反问,似嗔似嗲。
“也可以。不管是小子是金花,只要他(她)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能帮我圆梦就行。”父亲说,“我们不要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鬼地方,受人欺负。”
……
在母亲怀胎的那些日子里,父亲包下了家里所有的活儿,对母亲疼爱有加,不让母亲干一点活,也不让母亲受一点点委屈,生怕影响了母亲肚里的宝贝。为了迎接孩子的到来,父亲还亲自买了许多婴儿的衣服和尿布。孩子生下来了,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在产房外面手忙脚乱地忙这忙那,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守在产房外面的女人们看着父亲傻头傻脑的憨样,都偷偷地笑了起来。听着婴儿在产房里清脆洪亮的哭声,父亲的心里痒痒的,想进去看看,可又被女人们挡住了,父亲只好搓着手在产房门口走来走去,虽然看不到产房内的情景,但父亲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产房的门口。
女人们终于允许父亲进去看了,父亲急不可耐地就大步跨了进去,他看到,一个粉嫩的生命正在女人们呵护的手中蠕动,可爱极了!父亲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可很快地又抽回了来——他不敢触碰那幼小的生命,生怕一不小心把他给碰坏了。
小孩就是三哥。
三哥长到一个月后,父亲终于敢抱了。在一个月内,父亲都不敢抱过,只能远远的看,因为父亲觉得孩子的身体太柔软了,他又不懂得抱小孩的,生怕抱凹了某个地方。
父亲抱着三哥,看着三哥那粉嘟嘟的圆脸,父亲脸上幸福荡漾,他又是看又是亲的,兴奋得不行。
“小子,你要给我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到外面大世界去生活,离开这个鬼地方!”父亲轻轻地咬了三哥红嘟嘟的腮帮一口,自言自语的说,然后为三哥朗诵着那些古老的诗词来。

三哥刚刚会呀呀学语的时候,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教三哥识字。三哥上学了,也许是父亲遗传,三哥天资聪明,学习很不错。老师们都说在三哥身上看到了父亲当年的影子。父亲很是为三哥骄傲,每次有重大考试的时候父亲都要亲自到学校去看望三哥。
在父亲的引导下,三哥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看完了繁体版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等古代名著。虽然有些字不认得,但三哥也大概地知道了小说里的故事情节。
随着三哥渐渐长大,父亲却对三哥要求越来越严格,态度也越来越严厉。三哥稍有松懈或者不听话的时候,父亲便找出一根特制的竹蔑,狠狠地抽三哥。三哥很是惧怕父亲的威严,甚至有时候玩得晚一些了都不敢回家。每天晚上父亲总是找三哥谈话,很是威严,他说,老师说你今天上课开小差了,又搞小动作。三哥说,没有啊,我一直都很认真的听课的。父亲的脸色便不再那么严肃,说,好好休息吧,以后努力一点就是。
三哥小考了。但要等着到县里去评卷的老师回来了才知道分数。老师已经走了几天了,仍然不见回来。三哥和父亲都很着急,天天都在村口盼着老师回来。
这天,三哥和父亲一起下地干活。可是谁都没有心思认真的干。七月份的太阳热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汗水不断地从父亲和三哥的脸上淌下,把三哥和父亲的衣服都浸湿了。
三哥说,怎么这么久了老师还没回来呢?
父亲说,你感觉考试的情况怎样?
三哥说,好象可以吧。
父亲跳了起来:“什么叫做好象可以?!你到底考得好不好?”
三哥似乎也很烦躁,突然来气了:“反正都已经考过了,现在问那感觉有什么用!就等老师回来公布成绩了。”
父亲似乎容忍不得三哥这样跟他说话,脾气更加暴躁起来:“考不上重点中学你就给我滚!” 三哥好象也不服气,与父亲顶起嘴来。干脆地,两父子丢掉了手里的锄头,在地里吵了起来。父亲抓着三哥的手,抽打着三哥的屁股。三哥拼命的扯开。两人把地里的禾苗踩得一塌糊涂。
正在两父子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坳口上传来了老师的喊声:“喂,小富啊,你的小考成绩出来了,上县重点中学线了!”
父亲和三哥马上都停了手,急急忙忙地朝坳口奔去……
老师说,过几天就会得到录取通知书。
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三哥仍未收到来自县里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父亲着急了,心想可不能再出现自己当年那样的冤案!于是叫上老师,两人分别找了自行车,冒着炎炎烈日,急匆匆地踩了六十多里的沙石路,赶往了县城,到招生学校去了解情况。情况终于明了:其实三哥已经被正式录取了,只是学校比较忙,来不及及时分发录取通知书而已。
父亲上街买了一些酒菜,高高兴兴地和学校的老师们喝了半天。
第二天晌午的时候,父亲笑呵呵地出现在村口,手里是三哥鲜红的录取通知书。
三哥上重点中学后,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并且保持在年级前茅。可父亲老是放心不下,久不久就跑到县城去看望三哥,并且常常带着一些土特产去送给老师,要老师多多关照三哥。
一个晚上,三哥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教室里安安静静的。三哥觉得似乎有点困倦,正想伸个懒腰,邻组的同学突然朝他指了指,示意他看看窗外。三哥朝窗外看去,猛地吓了一跳:父亲正在窗口上偷偷地观察着三哥!三哥似乎又听到了父亲严厉的训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为我争口气!等考上了大学就离开铜鼓屯这个鬼地方,别再跟他们争什么土地的,干那种繁重的农活没出息!”
三哥赶忙把头低下来,认认真真地看书,大气都不敢出。怎么这么晚了父亲还在县城呢?为什么父亲到县城来了都不告诉自己呢?
从此以后,父亲的训斥时常跳入三哥的脑海中,三哥在学习上一直都不敢松懈,上课都不敢看窗外,生怕又突然看到窗口上父亲那炯炯的眼睛。
三哥在学校里学习很努力,父亲在家里也很是勤劳。并且父亲还当上了村民小组的组长,在村里的人缘挺好的。父亲躁动的心完全平静了下来,他已完全地安心于农村生活。当了村民组长后,父亲带领着大伙为村里修建了自来水并架通了高压电。他说,他现在的任务主要是带领大家致富,努力挣钱供三哥读书,培养三哥上大学。
三哥终于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了大学,并且还是铜鼓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父亲感到很荣耀。三哥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很是高兴,杀了家里不少鸡鸭,请来了村里的亲戚朋友一起为三哥庆贺。那晚,父亲喝得很多,也很高兴。

村里人很是为三哥家出了一个大学生而艳羡。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村里的孩子大多读不好书,成绩很差,初中毕业就回家了,回家后就结婚生子成家分居。不几年的时间,铜鼓屯已多出了几十户人家,成为了一个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
慢慢地,人们发现,村里的泉水越来越小了,常常不够喝,人均分得的土地也越来越少,倒是各种纠纷随之增多了起来,饮水、土地、山林……人们之间已经不再那么团结,家家户户之间几乎都有过或大或小的纠纷;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子变得非常吵杂,整个村子变得乱七八糟。可以常常听到村头有人扯得嗓子都哑了还在破口大骂,说哪个坏良心的家伙在深更半夜偷走了他家仅有的一只下蛋的母鸡,偷走他家母鸡的人一定不得好死,要遭天打五雷劈……
三哥家的人缘也似乎一下子突然变得很坏,家里的林木经常被人偷偷地砍掉,责任地也常常被别人侵占;经常有人找父亲和母亲吵架,原因是他们认为以前祖母和母亲霸占了村里很多土地,霸占了别人的土地,三哥家里的土地多,树木多……
最初侵占三哥家责任地的是阿堂家,那年三哥还在上大学。
那天母亲到地里去护理林木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家林地里有很多新挖的锄印,有人把新木苗种到了自家的林地里。母亲仔细地瞧了瞧,原来是相邻的阿堂家把地界往这边移过了三米多,看样子是想侵占过来。
母亲很是生气,去找阿堂论理。阿堂对母亲的质问置若罔闻,最后干脆和母亲吵了起来。父亲说,只要他不太过分,就让他一点吧,邻里邻居的,吵开了不好。
父亲想,反正三哥也快大学毕业了,三哥毕业后就会在外面工作,不用回来耕作这土地的,况且他和母亲都老了,做不了那么多了,够吃就行。在父亲的忍让下,这事就这样暂时平息了。
2000年,三哥大学毕业,并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父亲很是欣慰,对家里的责任地也似乎不再那么关注,对人们的侵占行为也只是任之由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三哥能早点结婚,好让他抱个胖孙子。可是三哥工作几年了连女朋友也没谈,父亲心里很不高兴,便找三哥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三哥说,等两年吧,得把事业做好了再说。父亲觉得三哥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对三哥说了一句“那你自己决定吧”便走了。

直到家里和陈东家产生了责任地纠纷,父亲突然地感到问题严重起来。
陈东原是城里一家国营企业的一名工人,在铜鼓屯里,他是为数不多的在外工作的领工资的人,也是村里比较富有的人。每逢过年过节,陈东总从城里买来很多村里人很少见过的东西,有吃的,也有其他用途的,那风光的样子很是让村里的人艳羡。可不知怎的,他却在老家娶了个农村的老婆,生了三个儿子,超生了两个。他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孩子老婆都留在老家生活。不知是怎么原因,家庭生活富裕的陈东的三个孩子都不争气,初中毕业就纷纷回家了。
后来企业不景气,陈东下岗了,又回到了铜鼓屯。
下岗回乡后,看着三个孩子渐渐地成年,陈东总是为他们以后的生计感到着急。因为目前孩子都是要结婚分家的,分家了就得给他们每人分一些责任地。可是当初由于是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人们争着开荒的时候,陈东的女人没能争到多少地块,在村里她家的土地是最少的。于是陈东想到了侵占别家的,也打起了三哥家责任地的主意。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陈东偷偷地拿了把斧子,跑到三哥家的板栗地,把母亲十年前种下的正在结果的板栗树砍掉了十几棵。父亲查明情况后很是生气,质问陈东为什么这样做,陈东说那地原来是他父亲开的,是母亲占了去,他得要回来!
为此事,三哥家便和陈东家发生了矛盾,并告到了乡政府。后来陈东通过买通政府的调解人员,把那块地占了去。
母亲对此很不服气,每次三哥回家的时候母亲都跟三哥说起这事,让三哥去跟他们论理。三哥却只是说,不必争的,就让让他们吧。
在三哥的劝说下,原本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的,却没想到农村的妇女就是多事。陈东的女人三天两头地就找母亲吵架,并在母亲面前炫耀说他们家是多么的有势力,三哥家白白养了个大学生,连一块地都守不住,有什么用!他家的三个孩子读不好书,照样能干活吃饭,打工挣钱!
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和陈东女人吵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在三哥的劝说下,母亲忍住了,事情才渐渐平息。可父亲和母亲的心里却又多了一个疙瘩:万一以后三哥也下岗了,也要回老家来,那该怎么办?得把这些土地和林木留住,也好有备无患。
从此母亲和父亲对别人多了一个心眼,辛勤地守护着家里的那些土地。可是越守麻烦越多,想侵占三哥家责任地和林木的人们更加多了起来,甚至有的还是同族的亲戚。他们大多都是多子家庭而那孩子都读不好书在家当农民的。他们认为既然三哥都已经外面工作了,不会回来理会那些土地的。可他们并没征求母亲或父亲的意见就像陈东一样偷偷地去搞破坏,然后侵占。父亲和母亲找他们论理,他们还讥笑说,我们家孩子多,你们斗不了我们的。似乎是要以武力解决一切一样。父亲和母亲也曾想着通过政府讨回公道,但现在找政府办事难啊,跑上跑下的,人都跨了,而且还得花钱,或者是有认识的熟人才行。父亲觉得很累,此刻,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三哥能尽快成家,生个儿子,来和他们一起守护这些土地。
却没想到三哥参加工作几年了一直都还没对象,眼看着村里和三哥同龄的甚至比三哥还小的人都已经结婚成家并且他们的孩子都好大了,也学会了跟父母亲争夺土地,父亲和母亲就感到很着急而且很心酸。
每次村里召开村民大会的时候,人们都叫嚷着说要重新分配土地,三哥他们是在外参加工作的人,没有权利再承包土地了。父亲和母亲便有即将失去什么东西一样的预感,这让他们寝食不安。父亲和母亲着急啊,不只是因为三哥的婚事,还有能否守住那些责任地的大事。

大年初三的晚上,人们刚吃过晚饭,随着“喂、喂”的几声,村里的广播响了起来:“各家各户注意了:因为我们村几年都没有调整土地了,部分村民意见较大,今年刚好又到了土地调整时间,趁着春节大家都在家,村委决定今天晚上在村里学校球场召开村民大会,重新调整土地。现在请大家马上到球场集中。”
听说是重新调整土地大会,父亲和母亲都去了。也许是事关各家各户往后经济利益的重大问题,会场上早已坐满了村里的人,有的家老两人,有的家来三人,有些全家都来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似乎都很紧张,似乎都有好多意见要提。不管有没有人听,大家都在唧唧喳喳地各自说着自个的话,球场上无比的吵闹。
“嗯、嗯”在临时布置的简陋的主席台上端庄而坐的村长干咳了两声,大家静了下来,会议就算正式开始了。村长把会议的主要内容简要地说了一下,然后开始向大家说明这次土地调整的方案。
可没等村长把话说完,开始有人高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村长,我有个请求:我结婚三年了,我的孩子也两岁了,可是我的老婆到现在都还没分得土地,这次重新调整土地一定要优先考虑我们家!”
“按理说,我们村那些在外面工作的,他们都领了国家发给的工资,不应该再分给土地。”又有人高声的嚷道。
父亲突然感到有一种潜在的威胁,让他的脊背上有一股嗖嗖的寒意,正想说话,却有人先他提出了反对意见:“我反对!虽说我家的孩子已经在外面工作了,可是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出的学费,没花国家一分钱。现在他是在外面工作,可那也是他自己找的,并不是国家分配,他和所有下广东的人一样,只不过是打工而已。”
父亲觉得这个反对意见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正想附和,却没想到提意见的人突然一下子多了起来:一个,两个,整个球场都沸腾了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自顾自个地嚷着,谁都不听别人讲的,谁也听不进别人讲的。会场已经没有任何秩序,几乎变成了吵闹。村长想把会场控制一下,可是,他发现,会场已经完全失控了。看着人们越吵越闹,村长只好宣布散会。
回到家里,会场上人们针锋相对直接争吵的场面在父亲的眼前挥之不去,父亲越来越感到有一种似乎要失去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一样的危险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焦躁不安。父亲迫不及待的跟三哥谈起了开会的情况,并分析了家里目前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他说:“你必须得娶媳妇了。要不,我们家的那些土地可真的就留不住了!”三哥说:“不急,我想过两年再说。不用守那些土地的,就让给那些需要的人吧。”三哥的回答让父亲大为恼火。父亲对三哥大吼了起来:“不急!不急!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急!把家里的土地让给他们?你说得倒挺轻松!我们家怎么办啊!要是你能娶个有工作的爱人还好,若是娶个没有工作的人,回到老家又没了田地,那你吃什么啊?!”父亲越说越急,最后干脆说出了他和母亲亲自为三哥制定的结婚计划。父亲说,他已经帮三哥到邻村物色了一个对象,她是父亲一个老相识的女儿,人很勤劳,也很漂亮;父亲找算命先生测过八字,很合缘的,早在年前家里就已派人登门说媒了,人家也同意了的。
三哥急了,干脆进了卧室蒙头大睡去了。父亲坐在火塘前独自生着闷气。
新年初七的时候,三哥也就收假了,他收拾了行李又要回到城里去。父母也没能盼到三哥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三哥走的时候,父亲说:“你走就走吧,我去打铜鼓。”感觉有点无奈。
村头,又响起了古老悠远的铜鼓声。父亲紧紧地握着鼓槌,发狠似的用力敲打着铜鼓,敲得父亲自己都感觉心痛。也许,父亲想用这鼓声告诉三哥一些什么吧?可是三哥却越走越远了,连头也不回。鼓槌在父亲手中舞动,槌起槌落,鼓声声响声歇;父亲望着眼前这片土地,心里一片迷茫。
村头上空,铜鼓声随风飘荡,空洞,悠远,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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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0 23:11:00 |只看该作者

感觉蛮真实的。。。虽然没有亲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在现在的农村,确实有类似的困境存在……

农民可以依赖的只有土地,而农民的后代从心灵到身体,被父辈的期望拖拽着抽离了繁衍生息的土地的同时,传统的乡土观念和家族结构在国家政权步步深入的控制下(乡村行政和教育机构)也逐渐崩塌,这样的转型期,除了召唤旧日的铜鼓声,乡民们只能以削足适履的感觉去面对吧……

抢夺其他家庭首要生存资源——土地的人们,与誓要保卫自家土地的人们一样,也是为了维持生计和发展自我的需要。国家政权在一步步控制到统治的底层——乡村之后,却无法充分满足他们这最基本的求索,于是传统的伦理道德在被所谓的现代文明侵吞以后,原有的家族观念开始消失,个体小家庭的利益逐渐凌驾于看似名存实亡的大家族利益。殊不知,传统观念维系的传统利益的消亡,从乡土社会的整体看来,也是一种毁灭的开始……无根的人,也许会越来越多……

丧钟为谁而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20 23:12:2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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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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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0 22:24:00 |只看该作者

村头,又响起了古老悠远的铜鼓声。父亲紧紧地握着鼓槌,发狠似的用力敲打着铜鼓,敲得父亲自己都感觉心痛。也许,父亲想用这鼓声告诉三哥一些什么吧?可是三哥却越走越远了,连头也不回。鼓槌在父亲手中舞动,槌起槌落,鼓声声响声歇;父亲望着眼前这片土地,心里一片迷茫。
村头上空,铜鼓声随风飘荡,空洞,悠远,飘渺……

言有尽而意无穷,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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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鼓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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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0 19:46:00 |只看该作者
呵呵~一年前试着创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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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贝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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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6-3-16 14:13:00 |只看该作者

好长啊,呵呵。阿乱的家庭纪实?


一棵树要长多久才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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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6-3-15 23:33:00 |只看该作者
阿乱,好样!

土地 民族 家园 母亲 http://blog.163.com/gaisi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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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6-3-15 22:24:00 |只看该作者

写得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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