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骆越文化考察刍议
梁庭望
我应龙州县领导的盛情邀请，于4月21日前往龙州考察，同行的有谢寿球、罗宾、徐中原、黄继先、农超等五位同仁。22日在县委副书记赵丽同志的带领下，我们先后考察了小连城、上金鱼形街、紫霞洞、响水古船坞及土司衙门旧址；23日上午到龙岗自然保护区考察，下午研讨；24日上午回邕前在县城参观了伏波庙旧址、原法国领事馆旧址等景点。此次考察时间匆忙，未能深入民间，深以为憾。但就是这样走马观花，也有一些颇深的感受。深感龙州的这块土地，蕴藏着深厚的文化资源，而这些资源的积累，非一日之功，这里当是桂南古骆越文化的中心，否则不会有如此深厚的积累。
（1） 马援祠（伏波庙）的启示
马援（前14—公元49），字文渊，扶风茂陵人（今陕西兴平东北），本新城大尹（汉中太守），后归附刘秀，建武十年（公元35年）任陇西太守。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交趾征侧、征贰反，时交趾还是中国的一部分，今广西钦州、防城一带的俚人（壮族祖先）不堪汉王朝压迫，起而应之。次年马援任伏波将军，奉命前来镇压。他率军沿北部湾海岸刊道前进，也就是从防城一带沿着海边行军。史书没有记载他经过龙州，但壮族民间长期流传两个完全相反的传说，一个说，马援率军到凭祥、龙州一带，人困粮缺，陷入困境，俚人妇女班氏主动为汉军筹粮，使马援度过难关。另一个故事说，马援南征军到凭祥，人困马乏，缺粮断顿，汉军四出抢粮，百姓惊恐。凭祥板班屯班氏女愤而组织民众将粮食运入山中收藏，守住山口抵抗马军。马援无奈亲自出马，班氏女不幸落入其手。马援见她貌美，欲强娶，班氏女不从，跳河自杀。尸体漂流到龙州，被一渔翁网起安葬，人们还在左江边为她立祠纪念。后官方也在班氏女庙旁建马援庙，但屡建屡倒，无奈只好建到河对岸，这大约是4月24上午考察的那座几近荒废的伏波庙吧！
民间传说不是历史，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考马援进军路线，史籍只记载其沿海刊道前进，也就是从防城一带水陆并进，至于如何到达防城，史无明载。马援为伏波将军，其兵士当经湘江、灵渠而入桂江，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经北流江入南流江到达合浦，水陆并进；另一路溯郁江、邕江、左江而上，经今龙州县城，从平而关和凭祥入越，从而对二征形成夹击之势。考横州（今横县）有伏波滩、伏波庙，明代壮族诗人黄佐《横州伏波庙》诗有“千载伏波庙宇在”之句；清代壮族诗人农实达《乌蛮滩谒伏波庙》云：“马革据鞍空画虎，防川防口究何曾！将军犹是风波里，不及篙师拨险能。” 乌蛮滩即伏波滩，又叫起敬滩，在横县郁江段，伏波庙就在此滩附近。马援自交趾班师，带回一车薏苡，被奸臣诬陷偷运南珠不缴，本想“马革裹尸还”（《汉书·马援传》）以光宗耀祖的他被皇帝一撸到底，又请缨到湘西镇压五溪蛮，被监军诬害病死军中，新息侯印绶也被皇上收了去。所以农诗说他在朝廷风波里栽了跟斗，还不如他当年的篙师送其兵士过滩利索。从这里可以看出，马援军队确实有一支走郁江邕江、左江这条道。考凭祥地貌，没有一条江直通左江，看来，班氏女投江之处，当在龙州县城到平而关这段江面。这说明 ，马援曾在龙州一带屯兵，并在此筹粮，否则城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伏波庙。
（2） 桂南重镇和粮仓
马援为什么在此筹粮？这和龙州的地理环境及其在桂南的重要地位有关。左江自龙州以下到宋村三江口与右江会合，共345公里，流域面积13000多平方公里，主干道经龙州、崇左、扶绥、邕宁四县，支流经大新、凭祥、宁明、上思四县。流域东南面为十万大山，西南面为公母山、大青山，北面为西大明山，形成三百多公里的谷地。注入左江的支流有水口河、平而河、明江、三叉响水河、黑水河、驮卢河和汪庄河。七条支流当中，以水口河、平而河、明江、黑水河四条最长，流量最大，成为左江的主要水源，而这四条支流都在龙州境内注入左江。为什么四条支流都在龙州境内注入左江？这与龙州的地形地貌有关。沿着左江两岸，是河流的一、二级阶地，比较开阔，往外才是丘坡山岭，属于岩溶地貌。按其类型，分为峰丛洼地、峰丛谷地、丘陵洼地与丘陵溶蚀谷地、孤峰及残丘平原、残山残峰坡地等类型，在龙州境内，县城周围是一大块比较广阔的孤峰及残丘平原，上金至响水是大片峰丛洼地，龙州与凭祥之间是丘陵洼地与丘陵溶蚀谷地，平而关经水口关到金龙一带为峰丛谷地，这样，在龙州的中心地带，便形成了一块的比较广阔的孤峰及残丘平原和大片峰丛洼地，这在桂南实不多见。附近各县或为低山丘陵；或为红层丘陵平地；或为大面积残山残峰坡地；或为峰丛谷地，很少有残丘平原。这说明，龙州的中心地区得天独厚。从崇左入龙州境，经过一段逶迤曲折的山谷公路，到残丘平原的边沿，从半山往下一看，但见远处山峦呈弧形拱卫着一大片平原，其间平畴缓缓起伏如浪，阡陌纵横，畦水潋滟，果带如茵，使人仿佛到了人间仙境、世外桃园，不觉心旷神怡，如饮仙酩。我走过全国很多地方，还没有见到过如此令人动心的地方，每次经过这里，都从内心发出赞叹。龙州县里大概摸透了旅客的心理，在半山建了个观光平台。龙州气温高，热量足，年平均气温达220C,即使一月份也在12—140C左右，1955年1月12日曾低到-30C,这是特例。由于十万大山的阻隔，影响了海洋湿热气的流入，雨量比广西其他地方偏少，年均1200—1250毫米左右，稍低于1500毫米的广西平均值，但也比全国629毫米平均值高出一倍。正因为有这样的自然条件，使龙州成为桂南的物产丰饶之地，水稻一年可以三熟，块根类、豆类作物疯长；八角、肉桂、甘蔗等经济作物汇为大宗；香蕉、芒果、木菠萝、菠萝、荔枝、龙眼八节飘香……龙州如此丰富的物产，当然是马援军所需要的，产生马援抢粮的传说不足为奇。故“援所过……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后汉书·马援传》）看来当时桂南的水稻种植已有雄厚的基础，马援得其利，不忘穿渠。
（3） 深厚的文化底蕴
龙州既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加之交通便利，成为骆越文化中心是很自然的。古代的文化中心，莫不产生于大江大河沿岸，尤其是三叉河口。在公路铁路兴起之前，河道就是当时的交通动脉，河流交叉点是舟船汇集之处，很自然地成为城市，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观察龙州城镇所在，一目了然。平而河和水口河的交汇处是龙州县城，明江和左江的交汇处是上金镇（原为上金县城），三叉响水河交汇处的响水曾是土官衙门所在，且有规模不小的造船码头。考桂南的城镇，建制最早的是龙州，汉平南越后在龙州建鸡雍县，辖境包括宁明和凭祥，属郁林郡；唐建龙州；元称万户府，类似现在的崇左市一级，管辖整个桂南地区；明称龙州；清雍正三年废，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恢复为龙州厅；1912年改龙州府，次年改龙州县；1937年改龙津县。新中国成立后曾为专区所在地，总之自汉以来一直是桂南重镇，大部分时间里管辖整个桂南，直到铁路兴起，龙州才逐步让位。从万户府的气派看，龙州当年了`得。据《龙津县志》，万户府“在县署左边花园街，遗址无考，或云即今皇仓街。”明代解缙的《龙州诗》有“万户层楼树色青”之句，可见明代还有。“万户”为元代路、州的军政长官，元成宗大德三年（1299年）升龙州知州为万户府，授怀远大将军土官赵清臣袭龙州府万户，沿袭至雍正改流。元万户府十分气派，清诗人农余三的《题赵万户故园》写道：“苍烟香霭匝南宇，胜地曾传万户侯。幽人乘兴驾言游，麋鹿导我花园处。花园在昔号名区，风月山川胜画图。高门朱履三千客，夹道红楼十二衢。骕骦鸣凤逞物色，公子侯门好修饰。锦绣红袍仰射云，一声笑落双飞翼。猎罢归来奏管弦，吴姬越艳那堪眠。半阁帘钩横燕子，万家影落舞秋千。”诗里虽然不无夸张之处，但万户府内纵横十二条大道两边排列府衙楼群，何等气派！确实非同寻常，非重镇不能为之。而这样的重镇，一定有久远的形成历史。再从名字来看，龙州的龙取于唐代，其意义可解释为 lung 的音译，也就是壮语对山间平地的称呼，汉字写做弄。壮语北部方言读rung，南部方言r变为l，与汉语的龙字正好同音。也可以解释为汉族的龙，龙州乃盘龙之州，有龙之州。又龙津一名也很有来头，津者渡口也，津要即若干河流交汇的渡口，故龙津可解释为有龙的渡口，盘龙的河流交汇处。龙乃帝皇之象征和代码，如果有考古作证，那龙州就不是一般骆越重镇，而是骆越王都了，但没有经过严格的论证以前，还不能下结论，因为王都是政治性城市，要由多角度来论证。
如果从崖画的分布和规模来看，龙州的优势明显。目前的龙州和宁明，都在鸡雍县范围内，可以看到以上金为中心，崖画向两边沿河伸展。上金乡最为密集，达到17处之多，是整个左江崖画中分布最密集的一个乡；其他如崇左的和平乡6处，濑湍乡6个，雷州乡10个，驮芦镇5个；扶绥的渠旧乡8个，渠黎乡6个，昌平乡6个。都不及上金多。从规模上看，仅次于宁明的珠山、高山和花山，20个人像（以可见为据）以上的达9处之多，其中最多的有三洲头山83个，三洲尾山98个，沉香角168个。龙州还有响水乡的棉江花山达243个。而整个崇左过20的只有7处，最多的一处为81个。扶绥过20的仅5个，最多人像46个。上金的东南方向，沿明江排列宁明的8处崖画，皆在驮龙乡境内，此乡紧靠上金乡，离上金最近的花山距上金边境1·5公里，距宁明县城14·5公里。离上金边境最远的珠山距宁明县城6公里。6处20以上，珠山30人像，龙峡40，高山53，珠山135，高山279，花山最多，1300。（覃圣敏等：《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年）花山崖画是壮族祖先祭祀蛙神的圣地，是稻作民族祈求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的希望之所，每个画点都属于某个特定的氏族或部落的祭祀点，从崖画点的密集程度和大小，可以断定古代氏族部落分布的密集程度和人口的密度。可以看出，当年在鸡雍县境以上金为中心的上金乡和驮龙乡，是桂南人口最密集的地段。中外田野调查表明，凡有比较大的城市的地方，郊区必有大型的祭神之地。反过来说，有花山这样大规模的祭神圣地，附近当年必有一个重镇，这个重镇很可能便是上金。上金原是上金县的县城，正处在明江与左江交汇处，江面宽阔，水流平稳，是交通要道城镇的理想之地，现在虽然显得发展滞后，但其文化蕴涵颇为神秘。从表面上看，似乎显得陈旧，但其遗下的船形（亦称鱼形）老街，街上随处可见的石雕，明显地传导昔日曾经辉煌的信息。从街尾逐级考察河岸，令人惊讶不已，河岸裸露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文化层，一层比一层古老。别看是一些断壁颓墙，破砖乱瓦，绿苔蔓草，但它们都负载着某种信息。起码可以检到明清时代的建筑遗物。至于更为古老的文化层，有待考古发掘。
（4） 桂南骆越文化中心
从以上田野考察看，龙州作为古时桂南骆越文化中心的定位基本可以确定。关于骆越，史籍多有记载。骆是岭南越人重要的一支，又称路人，与西瓯齐名。骆的含义尚有不同看法，有的认为是Lueg（壮语山谷）的音译，有的认为是Loeg（鸟）的音译，因与本文关系不大，先不论证。据《逸周书》载，商代初年曾有“路人大竹”进贡；到战国时代，又进贡“骆越之菌”，菌即竹笋。专家考证，西瓯是个方国，约建国于公元前11世纪，由此可以断定，骆越方国建国时间与西瓯不会相差多远。到南越国（公元前204年—公元前111年）时代，骆越国尚在其西南称王，南越王赵佗在给汉朝皇帝的信中说：“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史记·南越尉佗传》）《前汉书·南粤王传》也说：“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粤、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称制即称帝制，侔即相等，也就是说其立国形式与中原相同。看来在南越国内，骆越是以自治的邦国形式存在的。其与西瓯的交叉线，据史载自玉林经南宁、右江一线为界，也就是今壮语南北两大方言的大致分界线。即其北界大致在郁江、邕江、右江北岸，在宾阳到东兰、凤山一线与西瓯交错，两大部的分界处于动态之中。南越国时，“瓯骆相攻，南越动摇” （《史记·南越尉佗传》），骆越的政治文化中心当偏南一些，不可能在郁江、邕江、右江沿岸，而在左江沿岸。又因当时骆越的范围直到越南北部，龙州正好在中心，越南境骆越人可顺明江、平而河和水口河到达交汇处的龙州城或上金城。
骆越人的文化，集中体现在花山崖画上，西瓯人至今尚未发现其有如此规模的崖画。在崖画上，可以见到最初的阶级分化，画上有大人小人之分，大人往往处于中心地位，小人围在其周围欢呼雀跃。大人身边有象征其地位的铜鼓，有的身背环首刀，头上有高高的羽翎，俨然是新生的公社贵族。其影像为平涂式，乃是鬼影之像，群体欢呼雀跃，个体却很冷峻，初具奴隶制艺术的典型特征。郑超雄在《壮族文明的起源》中正确地指出，西瓯人由于受楚文化的影响，贵族以鼎及尊作为权力地位的象征，骆越方国被西瓯挡住，难以与楚交往，只有向东西两端发展，西端滇越的铜鼓东传，骆越人遂将铜鼓作为权力地位的象征，此说中的。骆越人将铜鼓铸造技艺发展到高峰，创造了北流型、冷水冲型、灵山型三型铜鼓，此后再也没有超过的。骆越人铸造的铜鼓，鼓面上多有立蛙，这正好与花山崖画的人身蛙形形态互相吻合。这说明，稻作农耕是骆越人的经济生命线。他们又善于行舟，故崖画多在河岸山崖上，既表达了对水的依赖，又方便人们去拜蛙神。崖画密集于上金两端，说明以今龙州为中心，公元前111年骆越方国灭亡后设立的鸡雍县，是骆越的文化中心。但文化中心往往离不开政治中心，龙州出土具有权杖功能的牙璋，值得重视。两三千年的历史发展，龙州积累了丰厚的文化，除了花山崖壁画，还有历史久远的以紫霞洞为代表的岩洞文化，紫霞洞最早当是祭祀壮族女始祖神的，后来才包容道佛诸神，又宁明花山两个支洞交界处的硬木桩，为系绳上下洞之用，经北大考古系鉴定为2680土80年；以宁明、龙州交界的大型贝丘遗址为代表的贝丘文化，目前尚未开发；以沉香角大量高火候陶片为代表的陶瓷文化；稻作文化；棉江崖葬文化；以响水船坞为代表的舟船文化；马援庙等寺庙文化；丰富多彩的巫文化；南部民歌和天琴艺术；紫霞洞歌墟等民俗文化；对外关口文化交流；以南陲长城——小连城为代表的边防文化；红色旅游；龙岗森林保护区……把这些文化整合起来，就是龙州取之不尽的财富。当然，这些财富首先要保护好，因为它们多不可再生。在保护的前提下挖掘整理复原，而后开发利用。这是一个系统工程，要有近期效益与长期效益相结合的稳妥方案，广泛征求意见，群众与专家结合论证，县委和政府通过，开始启动。还要与相邻各县互相配合，因为骆越文化遗存并不只龙州一家。骆越文化的开发，必将促进龙州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使桂南重放光彩！
发表于 2005-6-18 00: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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