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布洛陀神话
破除中国无创世体系神话的旧说
潘其旭
神话,是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是原始文化的结晶。世界各个古代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都创造了各自独立并呈现出不同的精神倾向的神话。神话的演化,既是古代社会演变的曲折反映,亦是原始思维进化的结果。神界故事和神界图景往往呈现出异中有同而同中有异的文化现象,折射了由野蛮向文明过渡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条件。诚如马克思所说:“古代民族是在神话幻想中经历了自己的史前时期。”那充满着形态奇异、扑朔迷离的神话世界,也就成为研究社会史、文明史、民族精神发展史的珍贵对象。
在与世界各民族神话相互比较研究中,中国的壮族布洛陀神话,自有它特殊的历史价值、精神价值、文化价值、美学价值和学术价值。先后出版的《布洛陀经诗》(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年)和《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8卷本。广西民族出版社,2004年。以下简称《麽经布洛陀》),则向世界展现了壮族原生态的宗教文化和创世体系神话的风貌,从而,也就破除了历来中外神话学界断定中国无创世体系神话的旧说,其不失为世界文明的一朵奇葩。
一、《麽经布洛陀》是壮族民间宗教和古代神话的“圣书”
布洛陀是壮族及其先民崇奉的创世神、祖先神、宗教神和道德神。所谓“布洛陀”,壮语称为“pau5(祖公)1o6(知道)to6(全部、足够)”,意为通晓世事的祖公,即无所不知的智慧神祇;或称“pau5(祖公)1o6(通晓)to2(法术)”,意为通晓法术的祖公,即无所不能的至高伟神。在壮族人民的心目中,布洛陀是最具权威的神圣—世界的主宰者。
壮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面对自然力桀骜不驯的惊恐和急于主宰自然的强烈愿望,在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为祈求借助神力来保护自身的物质生产及生存繁衍,形成了源于其先民越巫的自成体系的民间宗教“麽教”信仰而历代传承。其主要特点是:1、崇奉布洛陀为教祖和最高神祇。2、有自己的基本教义和教规。3、有从事麽教的神职人员“布麽”即祭司。4、形成较固定的法事仪式。5、传承有较系统的“司麽”即《麽经》抄本,为壮族传统五言体押腰脚韵叙事经诗,用古壮字(史称“土俗字”)抄本,由“布麽”喃诵,通过古事秘诀来宣规明理,启示训诫,禳灾祈福。《麽经布洛陀》就是从民间搜集到的30多种《麽经》抄本中选取29种汇编集成的。麽教经书按其内容和功能,大体分为:创世经、造物经、赎稻魂经、赎牛魂经、解殃经、解冤经、超度经七个类别。可以说,《麽经布洛陀》是壮族的传统宗教经典与古代神话专集的“圣书”。而其中的主题理念、内容样式、性质功能,体现民族精神及对民族文化的影响,与世界许多古代民族的“圣书”所凝聚的体系神话,具有相类相通的功效。
世界文明史表明,在上古时代,宗教与神话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而神话即是用语言(或文字)讲述的宗教。因此宗教经典,往往就是神话的宝库。文化史家E.克洛特在谈到古代各民族“圣殿里”和“心灵中”的经典著作时说道:“一切圣书含有许多寓言、神话、故事,以及关于上帝的各种观念。耶稣教的《圣经》和其他古代的书籍没有离得开这种种东西。因为在作成这种书籍的时候没有其他种种观念。……”在古代民族的信仰观念和社会生活中,宗教经典和神话传说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例如:古代埃及民族视国王为“万有之神”即是太阳神的化身;人的今生是为死后“复活”而永生作准备,著名的《亡灵书》就是古埃及宗教经文与颂神经诗方面的专集,成为全民族的经典著作。巴比伦(包括苏美尔)的宗教经典和神话传说也一度繁荣,其中的《埃努玛.埃利什》完整地记载了创世神话,著名的“大洪水和人类再生”神话就首先见于该书,对后来基督教的《圣经.旧约》中“挪亚与方舟”的洪水神话,有显著的影响。印度古代祭司编就的四部《吠陀本集》:即梨俱吠陀、娑摩吠陀、耶柔吠陀、阿闼婆吠陀,被奉为“圣典”,是古代印度宗教的伟大集成。后来又有18部《往世书》,叙述印度教三大主神梵天、毗湿奴、湿婆的故事。希腊古代的神话传说,最早集中记录在赫希俄德的《神谱》和荷马的两大史诗《伊利亚持》、《奥德赛》等英雄传说里。希伯莱人的《旧约》作为举世闻名的宗教经典,也是古代神话集成之作。它包括创世、人类起源、种族产生、社会分工起源的种种神话,并通过基督教的传播,给欧洲人的精神世界历史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我们说《麽经布洛陀》是壮族“心灵中”的“圣书”,正是由于它与如上古代的埃及《亡灵书》、印度《吠陀本集》和《往世书》、希伯莱《旧约》等著名圣典一样,是由布麽(祭司)在特定的宗教仪式上祝颂的。而凡“布麽”举行法事仪式,必先祷请布洛陀降临主神位,女祖神乜渌甲作陪神。在《麽经》叙述的故事里,凡人们遇到疑难不解之事或灾祸,都要祷问布洛陀和乜渌甲,祈求释疑解难;或当事者在危难之际,往往会巧遇布洛陀而获得神助,经释原开导,只要遵从布洛陀的旨意行事,即可获得启示和力量,应验化解,达其所愿。故在各种《麽经》中,凡事必有“去问布洛陀,去问乜渌甲;布洛陀就说,乜渌甲就讲”的解难祈福的训导,并通过讲述“前人古事”,以各种“善与恶”、“福与祸”的因果关系故事来警示告诫。从而对世界的构成、万物的来源,生活实践中遇到的各种事象和意欲所求,寻找到一种想象中的合理解释和精神上的寄托慰藉。藉此激发才智和充满力量,体现追求高尚和奋斗前进的共同愿望和民族精。这也表明麽教是在壮族地区父权制社会确立并出现大部落联盟以后,为增强族群内部的集体意识,强化神权统治和社会有序化的历史背景下的精神产物。正如马克思所说,在古代社会中,“每个氏族都是起源于某一个神,而部落酋长的氏族甚至起源一个更显赫的神。”故布洛陀又以“王”为代称。尽管在《麽经》和神话故事中仍带有原始宗教的烙印,如传说布洛陀是从石蛋里爆出来的,与从花中生出的女祖神乜渌甲(又写作姆六甲)共同创业安置社会,但他们己是“神人同形”的高级神祇。我们从中可窥见布洛陀从自然神变成祖先神和社会神,从创世神变成宗教神和道德神的演变过程,其初步具有人为宗教祖神的品格和职能。他创造世界万物,善于辨明事理,创立麽教秘诀,法术高超,消灾解难,济世降福。因而在壮族及其先民的心目中,布洛陀是至高无上的圣明,人们都有忠顺尊崇的义务。从而树立了麽教统一的最高神祇的宗教观念,也就成为连结有着一致信仰的文化共同体——壮族社会群体的精神纽带。
由此可见,作为壮族民间宗教和神话经典的《麽经布洛陀》,已不是那种图腾动物或半人半兽神祇造型的神话原始状态,是经过各种形式的“启蒙意识”和不自觉的智性加工而成的。它采取幻想的、超自然的形态,通过智性化了的“神”和“神的故事”或“寓言”,从各个侧面说明宇宙、社会、人生的万般现象,注入了相当可观的文明时代的理性内容和启蒙意识,表现和寄托着民族的基本精神,成为壮族文明历史上备受尊崇的经典之作—“圣书”。《麽经》平时由布麽秘存或授徒传抄,只能在法事仪式中祝颂,老布麽去世时作陪葬品,对它的珍重非同一般。
二、布洛陀神话破除了中国无创世体系神话的旧说
中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五千年的中华文明一直延续不断。中国的古代神话是原发性的,有着自己的表述样态和结构系统。然而,在比较研究中就不难发现,古籍记载的神话虽丰富而较零乱又无专集。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经谈到中国神话的这一特点:“中国之神话与传说,今尚无集录为专书者,仅散见于古籍,而《山海经》中特多。”明言中国古代没有类似世界各国的那种宗教经典或神话专著。美国著名的中国神话学者杰克.波德也谈到,“(中国上古典籍中)没有可以称作神话的专门体裁,也没有一部可以从中发现记叙连贯和完整的神话的文学作品。我们只能看到一些提及的片言只语,以及分散在各个时代、各种观念的文献中的诱人的断简残篇。”正因如此,有的学者指出,“所以翻遍中国的古代典籍,也还是找不到一个创造了宇宙与人类的万能之神,以及一以贯之的群神网络。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神系中的主神,多次干预并指导人类生活的明确记载。”遂而认为:“中国缺乏始祖神话,更缺乏完整的创世神话系列(包括人类起源神话)的现象,十分突出。”
神话学表明,世界各民族神话的产生、发展及其神祇形象,经历了从动物造型、半人半兽即人兽同体,到“人性化”即神人同形的几个阶段;神话故事结构及神祇关系,则从原始民族片断的“独立神话”向“体系神话”演进,即形成万能主神为首的神系网。而所谓系列神话,就是一套较完整的神界故事系列,大体的主题有:1、创世开天,宇宙的形成和世界万物的起源来历;2、人类诞生;3、遭遇灾难,“上帝”、“天神”降灾甚至毁灭人类;4、神明救世,英雄人物拯救人类,一对男女重新繁衍人类;5、文明创造,文化超人发明各种文明业绩;6、英雄时代,由文化超人转化成为征服胜利者。
而古籍记载的中国神话,则表现出与各国古代神话尤其印欧神话全然不同的倾向、结构和形态。其主要表现是:
1、上古神祇具有鲜明的人兽同体的特征,始祖神的造型尚未完全“人性化”。先秦典籍中很少有神人同形的描述,尤其是《山海经》中的许多神祇,都是人面兽身、人面鸟尾或人首蛇躯的形象。伏羲、女娲为“古之圣女,化万物者也”(汉.许慎《说文解字》),被视为中国神话中的“人类始祖神”,而其在先秦时代还是各自独立的表现为“人兽同体”造型的“片断神话”,两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到了汉代的造型艺术里才开始结伴出现。如在四川郫县出土的东汉画砖,伏羲、女娲是人首蛇身画像:上身相拥,两尾相交系结。表明虽离开神话产生的年代已经久远,社会发展己达到高度文明的汉代,人们在观念上仍然停留在“半人半兽”的神际世界里。这种神秘而朦胧的“人兽同体”神祇的倾向,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中国上古神话的“人性化”、“社会化”的进程,致使“人化”的“神界故事”——体系神话没有出现。
2、对宇宙来源的探索缺乏热情,只有创世因素的萌芽而无具有宇宙开创者身份的神衹。原始民族大多都有关于宇宙起源和万物发生的神话流传,“创世”是上古神话的第一主题。而在先秦的籍载中,涉及“创世神话”的也只有一些痕迹。如:屈原在《楚辞.天问》中发出:“女娲有体,孰制匠之?”意为“(造人的)女娲的身躯又是谁做成的?”《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材料简短而含糊不明。只是后来到了汉代,女娲被奉为“三皇”之一,才进一步出现关于女娲化生万物的传说记载。王逸《楚辞集注》:“女娲人头蛇身,一日十七化。”据此不难判断,女娲及伏羲是在天地己经开辟的情况下,重新调整世界秩序或再造人类的神衹。纵观中国籍载的上古神话,造成宇宙主神和创世内容缺乏的现象,根本原因在于社会文化的伦理化和神话材料的历史化。我们都知道,以抽象的“天”、“天命”和“道”观念为核心的中国哲学,历来对人类的彼此关系以及人对周围环境的适应特别关注,而对于宇宙天体的起源、性质及运行的自然奥秘却兴趣不大。虽然在屈原《楚辞》中大量出现神话材料,但这只是诗人为抒发心志情怀和上天入地“求索”精神;《天问》中用了许多神话材料来“问天”,也仅充作反衬作者的怀疑态度,又无需回答也无从释然。因为中国的帝王自命为“天子”,“帝”是神化了的
德高望重的伟人,“奉天承运”、“天人合一”而天成造就,哪还需要对天体的来源作探究?而这类问题,对于阐述古代中国的“统治着的意识形态”最为关心的社会、伦理问题,还会有相悖之处。如《论语.述而》明言: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于是,孔子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不欲言鬼神,太古荒唐之说,俱为儒者所不道,故其后无所光大,而又有散亡。同时,神话的过早历史化,造成上古神话的“分裂”:一部分变成古史系列传说,一批天神地祇“化”为历史人物;一部分保持原始的“人兽同体”的神怪风貌。
3、神话历史化,远古神祇变为近古帝王,形成中国式的“历史神话体系”。鲍.李福清在《中国神话》中指出:“中国古典神话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神话人物的历史化。这些神话人物在儒家正教的影响下,很早就演变成为上古时代的历史人物。”如春秋战国的《尧典》所载帝舜逐共工、驩兜、鲧、三苗“四凶”的英雄事迹及其神际关系,其中
:共工是水神,“人面蛇身、朱发”。共工之父祝融是火神,“兽身人面、乘两龙”。其远祖炎帝也不是“人”,而是“人身牛首”的动物神。而驩兜,“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鸟”。鲧则是一匹白马。“黄帝生骆明,骆明白马,是为鲧。”而鲧的先祖黄帝作为轩辕神国之主及其宗教象征物,也同样打上“动物图腾”式的烙印:“轩辕之国……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轩辕之丘(陵),在轩辕国北,其丘(陵))方,四蛇相绕。”我们不难发现,中国传说中最古的帝王本来不是“人”,而是一群神怪!显然,这就给王族始祖的诞生渲染上浓厚的神异色彩,大凡新兴的统治者,都渴望神化自己的先祖,藉以抬高和强化自己的政治地位。
正是这样,《尧典》把《山海经》中一整批远古的天神地祇,“化”成了近古的帝王人物,将原始宗教神话演变为历史神话,完成了神话历史化的“转型”。致使传说的“三皇五帝”在族源关系上,大都与这些“人”化了的神怪“沾亲带故”,最终在《史记.五帝本纪》(唐代司马贞《索隐》)形成了从黄帝的父亲“少典氏”到尧、舜、禹及夏、商、周、秦的帝王谱系。而夏族的始祖大禹,商族的始祖契之母亲简狄,周族的始祖后稷的母亲姜嫄,秦朝统治者的祖先则出于帝颛顼之苗裔孙女,都可以追溯到黄帝。这样,黄帝便成为“人文始祖”,形成中国式的“帝系”,有学者称之为“少典氏帝系”。表现为祖先崇拜和家族至上思想的氏族族源神话。
由此可见,中国没有一个完整的神话主神和神系网络,但却产生了谱系清晰、历史久远的帝王系统。这全然是“神话历史化”运动的结果:化天神为人王,化神话为历史;原始宗教神话动物神祇,变成了古史传说中的英姿勃勃的帝王和英雄,最后形成了极富中国特色的古史传说系列,即“历史神话体系”。诚然,通观各国封建社会的历史,“神话历史化”或“历史神话化”则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如古代希腊,宗教加强了贵族的统治权力,许多头目们常说是主神“宙斯生养的”,吹嘘他们远祖的谱系,都是上溯到“宙斯”为止。荷马史诗中每一个主要英雄都是与奥林匹斯神系的某一个神结伴相随。我们将中国的“少典氏帝系”与希腊的“奥林匹斯神系”相比较,可以看到神话里反映出不同的精神倾向:中国的“帝系”是伦理性的,希腊的“神系”则是哲理性的。
宇宙是怎样形成的,世界万物从哪里来?这是人类在童年时代就开始探索的奥秘和思维活动的基本主题。然而中外学者在对中国神话的研究中——如上所述,大都认为“创世神话”在中国是个“空白”,这似乎己成“定论”。难怪美国学者杰克.波德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中断言:“特别应该强调的是(如果把盘古神话除外)中国可能是主要的古代文明中唯一没有真正的创世神话的国家。”
诚然,这种观点仅就籍载的汉族上古神话来说还是情有可原,但却不能一概怀疑、甚至否定共同创造中华文明的其他55个少数民族在历史上可能产生创世神话的存在(如盘古神话)。我们都知道,上古神话是原始民族的口头创作并靠口头传承的。由于历史的原因,有的民族没有产生自己的民族文字(如壮族),或囿于汉文典籍,或以汉族文化为正统的偏见,或因“郫视邻近的小民族,南方的神话当然亦不为重视”(矛盾语),少数民族的神话未曾得到应有的采录记载;而历史上即使一些汉文古籍中略有零星采录,也是按儒家的理念作了整合修饰,很难看到它的原貌。如有关盘古创世神话故事,未见于先秦至秦汉时期的古籍,直到三国东吴徐整《三五历记》《五运历年记》才开始出现盘古化生创世传说片断,其中又注入了阴阳学说,缺乏原始神话的古朴色彩。而具体明确提到盘古故事最早的流传地域及盘古文化传承事象,则见于南朝梁代任昉《述异记》(上)中的一则记载:“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中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任)按: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也,然则生物始于盘古。”后来到了东晋,道教理论家、炼丹术家葛洪在《枕中书.众仙记》中,首先把盘古列入道教神谱,奉称“盘古真人”,尊为开天辟地“元始天王”,又称“三皇”“五帝”“皆其后裔”。这既将道教的神仙信仰系统化、理论化,同时,把盘古纳入中国古史系统,填补了原秦汉文献所载北方远古无开天辟地神衹的“空白”,加以整合使之衔接,从而构建了中华大地天帝尊神的世系。盘古神话也就随着道教流传开来,便有了“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民谣传颂古今。这是神话历史化的又一个典型例证。
然而,可能是由于记载盘古神话的年代较晚(13世纪),出现也似乎突然,关于盘古神话的来源历来备受学术界的关注,众说纷纭。有南方说,中原说,苗蛮说,外来(印度)说数种,莫衷一是,甚至受到质疑。如上引的“如果把盘古神话除外”的假设否定,并以此作为说明中国没有创世神话的“理据”。对此,近年出版的《盘古国与盘古神话》一书通过实证考察和多学科综合研究,论证了盘古神话源于华南—珠江流域原著民族——壮侗语民族以盘古信仰为标志的“盘古神话王国”的史实,及其经汉族文人加以采录、整合、提升,纳入古史系统,发展成为中华各民族认同的创世始祖文化过程。
其实有关盘古神话,原本就是壮族先民早期的布洛陀创世神话体系中的核心故事:一是造天地,二是再造人类,并有诸多传说异本。(按:“盘古化生创世”一说缺乏故事性,未见于壮族民间宗教经典《麽经》。此说很可能是后来随道教回传壮族地区的。)现以《布洛陀经诗.造天地》篇为例,从中便可以了解盘古神话的源出、盘古与布洛陀的关系,以及布洛陀创世体系神话的结构:
讲起从前事/世上无人烟/天地合一块/不分日和夜/不分高和低/不分天和地/未造出大地/未造出日月/布洛陀在上/看见这一切/神人来做主/造印把令传/派下盘古王/下来造天地/盘古先造地/先造地上石头/造月亮太阳/样样造齐全/盘古虽能干/造天还不匀/天还不完备/地也不平整/太阳虽然多/但还不明亮/布洛陀在上/看见这一切/神人来作主/造印把令传/派来天王氏/再把天来造/造了八百年/天空才完善/天又高又宽/云雾往上飘/天空变明亮/云雾也消散/从此天完整/太阳有位置/北斗有方位/月亮有处所/星星有地方/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天王来造天/样样造齐全。……
这篇故事告诉我们:在混沌年代,盘古和天王氏是受布洛陀之命来完成创造天地伟业的神族之一,是布洛陀创世体系神话中的“文化超人”。而在诸多同类题材的传说中,尤其以《麽经布洛陀.麽叭科仪》和民间传说《天地分家》中讲述布洛陀造天地的故事情节最为生动,形象神奇又充满生活情趣,具有神话的特殊艺术魅力。
这些故事充分表明,布洛陀是主导创造世界和人类的第一大神。壮族把造物主称为“布”〔Pau〕即祖公的本身,就占据着垄断一切的神族“家长”的地位。他既是伟大的非自然人,又是现实生活中最受尊崇的长者,具有主宰世界的神圣权威,又是为民禳灾降福的佑护者。于是把“布”与“王”作为布洛陀的尊称并用,《麽经》中凡祈愿解难之事,常有“板眉布参布,傍眉王参王”,意即“村寨有长老就去问长老,天下有圣王就去问圣王”的训导。
因此在对布洛陀形象的描写中,挥拨上了浓重热烈的感情色彩:既有宗教至上神的无比威严的一面,如出行时显示慑虎豹、镇山河的盖世英武;又有生活中的“布”(祖公)那种可敬可亲的一面。他是一位隐居深山岩洞里备受尊崇的神秘老人;凡“布麽”举行法事仪式祷请,布洛陀便手持拐杖,挎着装有《麽经》和法具的布袋应时而至,为布麽助威却,还与人们“一起同乐过夜”,“一同喝酒唱歌”。由此可见,布洛陀是一位完全人性化的高级神,而不是上述的中国历史神话“帝系”中的那种人首兽身、兽首人身的假想神,或是远离人间的“上帝”、天马行空的“天帝”。这表明“人性的因素”在神话中已占据主导地位,壮族先民已开始摆脱了对自然力量的依附心理,“神人同形”的造型也即是人的自我意识的开始觉醒,自身力量的自然流露。
这类“神人同形”的神话,也就往往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图景,体现人们对物质生产和生存繁衍的功利追求、价值观念和精神寄托。诚如恩格斯所说:“最初仅仅反映自然界的神秘力量的幻想,现在又获得了社会的属性,成为历史力量的代表。”因此,壮族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特别是在民间保存的宗教典籍《麽经布洛陀》中,创世神话占有很大的篇幅,多种《麽经》的开篇都开宗明义唱道:“三盖三王置,四盖四王造。王造黑造亮,王造天造地”。大意是:三种三样自然物体(天、地、水)是布洛陀始制,四种四样自然物体(天、地、水和森林)是布洛陀创造。《麽经》中的各种“造物经”,讲述布洛陀和乜录甲率领众神进行各种创造活动的英雄业绩。如:天王氏造天,特康射太阳、四脚王造人、盘古再造人类、卜冬寒造火,九头龙造泉水,娅逊侬造稻谷,嘹三妹造情爱等,为天下人造田地、造干栏,造耕牛、造水车、造鸡鸭、造鱼荃、造文字、造婚姻、立制度、定人伦等等,为人类造就了安居乐业的家园。其中的各种“工神”即文化英雄达近100个,构成了以布洛陀为主神的神族系统。,
在世界神话中,由宗教上的至上神观念,逐步转变为体系神话的主神形象,这是体系神话的普遍进程。而体系神话的起源和主神的产生,是在由许多氏族、部落兼并处于国家的雏形阶段,既吸收并按序位安置其成员原信奉的各类神祇,更需要树立一个最高的主神,以象征部落联盟或国家的权威而造就的。如在布洛陀神话中,就有“布”统领“十二确”即12个部族或邦国的故事。说他们的语言各不相同,说话声音有的像鸡、有的像鹅、有的像狗、有的像羊、有的像猴、有的像鹰、有的像水牛等等,显然是指原始图腾部落。布洛陀就是作为大部落联盟首领的化身而成为整个社会的主神。而上古以主神为首的神系视希腊神话与北欧神话最为典型,一切神话、传说的叙述,都分别以宙斯(希腊)和奥定(北欧)为轴心来生发展开,最后又回归到宙斯和奥定那里去。他们或承先启后(宙斯),或开辟世界(奥定);或是中枢,或为源头。以布洛陀为主神的壮族创世体系神话结构,有着与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相类似的样态,《麽经》中的大部分章节和所有故事,均以布洛陀讲述“召贯”(前代人)的古事秘诀来训导,最后由布洛陀来裁定。由此可见,布洛陀作为体系神话中枢与核心的主神,除了是宗教崇拜的对象外,又是各类神话赖以敷衍的中枢性“支点”,主宰世界的神衹。正如《麽经》中所说的:“千个鬼神是‘布’安排,万个神鬼是‘布’创造。”显然,布洛陀就是一个全宇宙性的主神。
总而言之,壮族神话中布洛陀的主神品格与希腊神话中宙斯、北欧神话奥定的主神特征有相类之处,他们都是最高主宰和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造物者,但又是一个栩栩如生、甚至充满人情味的神话形象。从而也就破除了中国无创世神话体系的旧说。
三、布洛陀神话的复兴,为提高民族自信心、保持民族文化特性注入新的活力。
我们都知道,“神话”说到底是一种“人话”。因为,神话讲的虽然是“神的故事”,但实际上只是人的观念、人的心理的一种表现,归根到底,还是人类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作出的一种设想。如前所述,以布洛陀为主神的创世体系神话,则是壮族先民深入进行智性思考的结晶和民族精神的最初纪录。
各古代民族的神话表现出不同的追求倾向及性质特性,反映着不同的民族文化心理和对宇宙本原的理解。希腊人对自己心目里宇宙本原(爱、理念、原子、水、火等)的追求和探究,产生了希腊式的知识系统;希伯莱人对自己心目里宇宙本原的追求,凝炼在宗教信仰的特殊形式里,把宇宙的本原称为“耶和华”(
或“撒旦”与“众天使”),产生了犹太式的一神宗教系统;古代中国的儒道家们对自己心目中宇宙本原(“天命”、“道”、“玄”、“谷神”)的玄想或实用式的追求,产生了伦理至上的“帝系”神话系统。而壮族布洛陀神话对宇宙本原的理解追求是“天、地、水”三界说,形成了围绕着人类的生存与繁衍主题而萌发的原哲学思考和观念文化体系。它采取寓言式的故事探求世界奥秘,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矛盾,体现了求知爱智的精神,既有知识性与趣味性,又有伦理性、社会性和教化性的作用。举例如下:
1、从盘石或气团裂变成“天、地、水”故事看“宇宙三界说”。《麽经》中说,远古时天和地未分开,紧密相叠合似一块巨大盘石。布洛陀造出两只大蜾蜂和两只大拱屎虫(屎壳郎),用锯齿利牙咬盘石裂破成三片,变成天上、地界、水域。关于天地起源的解释虽然充满着虚幻的神话色彩,但并非全是凭空而来或是天神的意念造化。其是以表明“盘石”这一天体事物的客观存在为前提,同时“石”在一定条件下也会运动变化——裂变成天、地、水三种自然物体而构成了人类赖于生存的世界。在《天地分家》故事中也有类似的解释描述:从前天地还没有分家,先是有一团旋转的大气体,转来转去变成一个三黄蛋,后来爆开分为三片,一片飞到上边成为天空,一片沉到下方成为河海,中间一片成为中界大地。这实际上是通过类比思维方式,反映了世界的物质性和物质的相互联系和不断发展变化的朦胧认知。布洛陀体系神话把宇宙本原称为“天、地、水”,就决定了它对宇宙本原作知识性的理解和说明。基于这种原始思维,壮族先民构造了富有民族特色的
“宇宙三界”说的原哲学思想。我们将之与希腊神话说宙斯采用“生殖”的方式(最先生出混沌)通过诸神间接地创造地母、太空、大海,高山;希伯莱人的《圣经》说上帝耶和华用“灵”与“命令”直接创造世界万物的故事相比较,壮族布洛陀创世神话保存着比希腊神话和希伯莱神话更为古朴、原始的风貌,鲜明地体现了自身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特征,它凝聚着壮族先民对宇宙秘密的智性认识。
2、从人与禽兽各得其所故事看“共存生态观”。如何处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布洛陀神话侧重演绎的内容之一。如《麽经》(《杂麽一共卷一科》)说到这样的故事:从前有一个“王”,他种的庄稼经常被野猪禽兽糟蹋,便用射猎来驱赶,过了三年禽兽全跑光了,“王”却患了重病,灾难不断。于是“王”向祖神布洛陀祷告求助。布洛陀指明是因猎杀禽兽带来的祸害,要为禽兽“招魂”解难。“王”便遵照“布”的指点,备牲品请布麽来喃经解煞,为禽兽“招魂”归来。随后不久,老虎、猴子归山,百鸟归树林,所有的禽兽各得其所,于是“王”的病也就自愈了。从此人与野兽飞禽相安无事,“王”的家业又重新兴旺起来。故事寓喻人要善待野兽飞禽,使之自由生存,让世界充满生机,人们的生业才能兴旺。壮族是古老的稻作民族,对自然生态环境尤为珍重,民间流传有“今考尼那,今巴尼达”的谚语,意即“吃稻米要珍惜田地,吃鱼虾要爱惜河水”,反映了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理念。其文化内涵,体现了保持生态平衡,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观和人生观、世界观。
3、从洪水遗民兄妹婚生“磨刀石”(肉团)和分姓婚配看对“优胜劣汰”自然法则的认知。洪水淹没世界,兄妹婚再造人类是世界性的神话故事。而对人类为什么要经历洪水劫难后“再造”才得以繁衍这个疑题,便成了千古之谜。《麽经布洛陀》“造人”篇说:远古时,洪水淹没天下,人类面临灭绝,只剩下盘古两兄妹躲在葫芦里漂流得以幸存。布洛陀要他们结为夫妻繁衍人类。后来妹妹却生下一块象磨刀石的肉团。布洛陀让他们把磨刀石砸碎,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人,世界又恢复了生机。故事除反映自新石器时代壮族先民对生产工具砺石和生活用具葫芦的深厚情结,并视砺石似男根、葫芦似女体,遂为求繁衍而崇拜外,其主旨是通过寓喻性的演绎暗示:亲族血缘婚会生出怪胎,造成人类退化,濒危灭绝,必需将怪胎(磨刀石)砸碎,彻底改变近亲血缘婚,人类才能重新健康繁衍。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思维,在《布洛陀经诗》中的相同题材的异本故事开端,说祖神布洛陀造了天地山川后又造了人类,但世上“未立规矩”,子杀父吃肉,男女伦乱。布洛陀洞察这一切,便派“四脸王”(一说四脚王)造出十二个太阳使天下大旱三年,黎民死一半;后来“王”又制造洪水淹天下断人烟,“布”便让靠葫芦余生的盘古兄妹再造人类。表明先前制造毁灭性灾害是至上神布洛陀的旨意,为了整治亲族“性乱”,必须“造出新的人类”才能继续繁衍。这与希腊神话所说的“灾难”、“救世”故事如同出一辙:宙斯对“青铜时代人类的种种罪恶”感到震惊、愤怒,召集奥林匹斯的神族决定用洪水毁灭全部人类,只有丢卡利翁和皮拉夫妇得到普罗米修斯的警告,双双乘小船逃过灭顶之灾。后来他们受神谕启示,将“大地母亲的骨骼”扔到身后就可再造人类。他们猜这“骨骼”大约是石头,便分别抛掷石块,夫抛出的化成男人,妻抛出的变成女人,产生了新的人类。而《圣经》里耶和华创世造人,是为实现神秘的“意志”,其中又以著名的“挪亚方舟”故事影响最大。壮族的洪水神话与其亦有异曲同工的寓意。有关洪水传说和人类再生的故事,实际上是关于人类真正起源——经过男女生殖而非捏泥造人之类——的想象之辞。因此往往出现不少奇妙的相似性,历来引起学者们的兴趣而各有见地。我们之所以认为“彻底改变近亲血缘婚”是产生“洪灾、救世”神话的“主因”,还可从壮族传统《婚源歌》唱述祖神布洛陀要各族群
“宗亲分姓”、“兄弟(姐妹)分家”来解决男女“婚配”的古老故事,作为诠释并加以印证,从中可探察到“分姓婚配”—沿自原始氏族部落时期实行不同氏族间的男女婚配即族外婚的制度,彻底改变亲族血缘婚的历史踪影。
总而言之,这些故事以幻想式艺术形象,表现了壮族先民对远古族内血缘婚及其后果的朦胧记忆和反思感悟,对“优胜劣汰”自然法则从无知到认知的朴素观念,作了“变形”的折射和“幻化”的暗示,预示着原始社会从血亲乱婚时期向氏族外婚制阶段转化的开端,亦是其已成为跨入文明门槛民族的表现。而《麽经布洛陀》则是利用神话材料、戴着宗教面具的百科全书式的原哲学思考。
综上所述,中国古籍中的上古神话现象已经化为历史传说,因此,人们不把神话解释成历史,而反映业已经改造的古代神话当作“历史”予接受。而壮族布洛陀创世体系神话现象本身,则仍然保持着神话的基本特征,可以说,《麽经布洛陀》填补了古代中国没有神话传说完整专集的“空白”,它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也应占有一席之地。只是由于被历史尘封甚至深埋“地下”,不久前才得以发掘,犹似刚“出土”的“神话活化石”。其实早在20世纪30年代,我国神话研究先驱茅盾先生对盘古神话来源评论时,就曾无限感慨而又有所预感地说过:“已经创造了盘古开天辟地之神的岭南民族一定还有其他许多神话。这些神话,因没有文人采用,便自然枯死。……郫视邻近的小民族,南方的神话当然亦不为重视,虽然民间也许流传,但随着混入土著的原始宗教信仰中,渐渐改变了外形,终于化成莫明其妙的迷信习俗,完全失却了神话的意义。”作为岭南原著民族的布洛陀创世神话正是处于这样的境况,千百年来只在民间宗教仪式和“麽教经书”中得以幸存流传,却又因“化成莫明其妙的迷信习俗”而历遭劫难,好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才得以抢救而有如“枯木逢春”。随着壮学研究的深入开展,对布洛陀文化的专题考察研究硕果累累,《布洛陀经诗》、《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布洛陀寻踪—广西田阳敢壮山布洛陀文化考察与研究》等著作的出版,一年一度的百色市布洛陀民俗文化旅游节并举行公祭壮族人文始布洛陀盛典,标志着布洛陀神话开始复兴。
我们正面临一个巨变的时代和多样挑战,也包含面对神话与民族精神的再思考以面向未来。随着世界经济一体化日趋加速的进程中,东西方文化、诸民族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不同质、不同形态的文化相互撞击、共争舞台。在这当中,我们只有保持和增强本民族文化的特色,才能在世界文化的舞台上占有自己的位置;丧失文化特性的民族,失去民族自尊的民族,便失去了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基。布洛陀神活与民族精神互为表里,它深植于民族的集体意识之中,并具有巨大的潜能。创造、进取、有序、和谐是布洛陀创世神话的精髓;《麽经布洛陀》是表现和寄托壮族基本精神、凝聚民族智慧的“圣书”;田阳敢壮山是纪念祖神布洛陀圣地,这些神话式的“基因”,传承着并唤醒了民族心理深层的情结而产生强大的文化动力。布洛陀神话的复兴,并非意味复古,而是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旗帜下,弘扬优秀民族文化传统、振奋民族精神,并在与世界各民族文化的比较、交流和撞击中,开拓视野,去芜存箐,推陈出新,进行民族文化的重组,实行新的创造,布洛陀神话将在民族精神视野中重获重要位置,并将焕发出新的异彩和社会功能,从而为民族精神注入新的活力,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自2002年以来,田阳敢壮山举行公祭布洛陀盛典的社会效应表明,布洛陀神话的复兴,具有唤醒民族意识,激励民族精神,提高民族自信心,激发文化自觉,保持民族文化特性和促进民族文化发展的价值和功能。
我们都知道,欧洲文艺复兴普遍表现为科学、文学和艺术的高涨。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在诗歌、绘画、雕刻、音乐、建筑领域取得突出的成就。而在这当中,与希腊神话精神的崇尚与振兴有密切的关系。希腊神话描述的对象是“无所不能”的神祇奥林匹克斯,是希腊式的天神,是那创造一切并支配一切的大能者。所以,希腊崇拜力量和知识的精神最初表现为最有力的天神。显示人类力量和表现崇力观念的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正是在祭祀天神的盛大节日里举行的,后发展成为全人类共享的体育盛会。而联系到我们壮族地区田阳敢壮山祭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创世大神布洛陀盛会,表现崇尚人类的创造力和求知爱智的精神,它不同于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角力竞技,而是以壮族的诗性思维并通过“歌祭”形式,在祭祀祖神布洛陀的节日里举行赛歌竞唱盛会——“歌圩”,并且历代传承。在体育竞赛中,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从竞技观赏中振奋激情而获得快乐;而在“歌圩”中人人都可参与群歌竞唱活动,抒发情感而获得愉悦,达到满足自身在求知、教育、审美等精神生活的需要。如果说,取材于希腊神话的造型艺术是人与力之美的体现,成为人类文明的不朽杰作;那么,取材于中国壮族布洛陀神话的长篇经诗,则是人与智之美的结晶,不愧为东方式的创世史诗而丰富了世界文化的宝库。以优美动人的歌声传四海的壮族歌仙刘三姐,正是布洛陀神系中的原始歌神与爱神“嘹三妹”的演化升华;“歌仙刘三姐”形象己成为壮族诗性思维的艺术典型而誉满海内外。布洛陀创世史诗和刘三姐歌谣文化,已列入国家级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布洛陀神话复兴之路——保护、发展、升华。我们不妨借鉴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模式”。希腊神话对希腊艺术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以“命运”、“神力”作为不朽的主题,成为希腊艺术公认的宝库。布洛陀神话既破除了中国无创世系列神话的旧说,亦弥补了古籍所载中国神话故事性因素薄弱的缺陷。其创造世界万物的故事形象生动、神奇憾人,从那充满超现实、超自然的神秘世界里,会获得启示而激发创造力、想象力和创作灵感,这就为各种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和广阔的思路。我们要进一步加强对布洛陀神话“宝库”的开发,就是将民俗文化提升为精英文化推向世界:一是要对布洛陀神话古籍作进一步全面的搜集、整理、翻译、研究、出版,特别是要翻译成各种外文版本推向世界;二是把敢壮山景区建成布洛陀神话主题公园,建造古壮字《麽经布洛陀》碑林、布洛陀创世画廊及神系雕像,营造神奇而有趣的神话世界,让人们通过神话式的“回忆”感悟而获得美感享受和精神动力。三是运用文学、诗歌、绘画、雕刻、音乐、戏剧、电影、电视多种艺术样式,尤其是高科技动漫形式,通过再创作焕发新的艺术生命力,将其中的神异故事作全景式的艺术展示,让世人全面了解布洛陀体系神话的风貌,以适应人们对多样化精神生活的需求,并在与世界各民族文化交流中,开阔视野,沟通心灵,联络感情,增进民族间的相互了解,达到和谐而共同发展。让布洛陀神话体现的人类智慧和无限创造力打开灵感之泉,为民族精神注入新的文化活力而发扬光大,以一种新的精神推进变革事业振兴中华!
潘其旭 广西社会科学院壮学研究中心 研究员
三皇五帝:天皇、地皇、人皇;黄帝、少昊、玄帝、帝喾、舜帝。又有三皇五氏之说:天皇、地皇、人皇;有巢氏、(燧皇)燧人氏、(太昊)伏羲氏、(女帝)女娲、炎帝神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