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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梁栋

	菊香的眼泪 　　　　　　　　　　　　　　　　　 　　与乡下的母亲通电话，母亲说，菊香的男人死了。我微微一惊，眼前浮现出菊香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在凄风苦雨中经受肆意的摧残。母亲说，她带着三个孩子，今后的日子可够得熬喽。母亲的话很平静，却似一把利刃，在我内心掀起波澜。 　　　　　　　　　　　　　　　　　 　　有时我会想，要是没有那么多变故，菊香也许会成为我今天的妻子。 　　　　　　　　　　　　　　　　　 　　我是春节前回的老家，在家呆了一两天之后就有些厌倦了。母亲和父亲一天到晚还是在地里忙活，没时间陪我，大哥大嫂成天也还在忙年前的事，二哥还在外地打工，正要往家里赶。这天，我看了几页书后，却提不起精神，我决定到外面去走一走。绕过屋后的大池塘，就是我家的菜地，下了几步石梯，我就到了乡下的那条小河沟。现在是冬天，小河水清且浅。 　　　　　　　　　　　　　　　　　 　　小时经常在那条河边玩耍，捉鱼、摸虾、搬螃蟹是我的拿手好戏，夏天经常在河里洗澡，把一身晒得黑不溜秋的。童年的几个玩伴有付冬、强儿，这次回来都还没有遇到他们，当然还有菊香。想想那时菊香小模样蛮俊俏的，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我们小学同班，我是班里的班长，菊香是学习委员。一天放学，那个叫“赖皮三”的同学要整菊香，原因是菊香前几天任值班干部打纪律分时，记下了他的名字，并报告给了老师。在回家的路上，“赖皮三”拦住菊香说了几句后，就一把扯住了菊香的辫子，菊香又疼又害怕眼泪掉了出来，周围同学在哄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菊香流泪，少年的冲动使我一下跑上去一把推开了“赖皮三”。要知道“赖皮三”是那种只发育身体不发育脑子的那种人，人高马大的他一看是我这个小不点，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和我扭打起来，我毫无还手之力，但誓死捍卫自己，真是勇气可嘉。后来，事情还是在老师的掌控之中解决了，我却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了家，却不敢对父母说实话。我的小英雄救小美人的举动得到了菊香的好感，但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 　　　　　　　　　　　　　　　　　 　　小河沟边风很大，有人在那里洗衣，发出哗哗地水声，那人见有人经过，扭头一看，那不是菊香是谁？面容与她的实际年龄极不符合，黄黑的皮肤，萌生出些不知名的斑，篷乱的头发，穿了一件破旧的枣红碎花大袄，与我印象中的菊香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她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旁边站的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也扎着两根小辫，一如当年的小菊香！ 　　　　　　　　　　　　　　　　　 　　我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菊香，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听说了她的遭遇，我倒不知如何向她打招呼。我看到菊香的脸上也满是尴尬，也没有招呼我，自顾自洗衣。哗哗的流水声中，我看见她的一双手冻得通红。 　　　　　　　　　　　　　　　　　 　　从我上中学了以后，我和菊香就没有同班了。但我们之间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们两家隔得不远，在小河的上下游。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和她之间就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心头。自打架事件后，菊香特别感激我，还带了一个烤红蕃薯给我吃，算是犒劳我。她说想不到我这个小不点班长竟肯为她打架。她父亲当时是村支书，家里条件比我家好。她感激我的方试是经常带东西给我吃。 　　　　　　　　　　　　　　　　　 　　母亲总是在我的耳边念，好生读书，好生读书，将来考取了学，才能脱离这穷山恶水，我也在努力做到这一点，后来事实证明我也确实做到了。现在我在城里有好单位，也买了房，就是还没娶上好媳妇。就在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年，我欣喜地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菊香，她笑过之后却哭了，她说：“华儿哥，你不会不要我了吧？”菊香高中读了一年就辍学在家，任村支书的她爹却是个重男轻女的角色，看见我总是哼哼两声，从不用正眼瞧，那时我的个头太小，不入他眼。他宁肯让他不争气的儿子继续上学，却断了女儿的求学路，菊香根本没有考大学的机会，我知道，她的成绩一直与我不相上下。菊香曾央求父亲让她去读书，被父亲饱打了一顿，说女儿家最终是别人家的人，读什么书，菊香最后断了学习的念头。要是菊香有机会继续上学，我想她会和我一起远走高飞的。我心疼地抱着她，触拥着她柔弱的因抽泣而微颤的肩膀，想起了当年我舍身保护的小妹妹，感到眼角有些湿润，信誓旦旦：“菊香妹，我不会忘了你的，你要等着我，等我在城里有了工作，有了房子，就来接你。”那时的我啊，真想保护她一生一世。 　　　　　　　　　　　　　　　　　 　　菊香那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长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我也由当年的小不点变成高大魁伟的英俊少年。村里人总喜欢开我俩的玩笑，菊香隔壁的王老汉每次看到我和菊香在一起，最喜欢逗我俩，总说啥时喝我们的喜酒，菊香总是羞得低下头。说真的，我真的舍不得离开菊香，我知道，菊香更加舍不得我。 　　　　　　　　　　　　　　　　　 　　我走了，离开了曾经热爱的山与水，开始了另一段人生经历。但无论何时何地，菊香始终在我内心是一个挥之不不去的影子。 　　　　　　　　　　　　　　　　　 　　　　　　　　　　　　　　　　　 　　两年后，我却得到了菊香成亲的消息，是母亲告诉我的。说她与村东头的姚二结了婚，姚二？我有些不相信，那个病蔫蔫、大风一吹就会倒的姚二。母亲的话千真万确。那一天，我烧掉了我上学以来和菊香之间所有的信件，我和她之间的情义也在那天灰飞烟灭。信上那些缠绵的你爱我我爱你我等你你等我的话，只会让我有受辱受骗的感觉。 　　　　　　　　　　　　　　　　　 　　得知菊香结婚的第二个月，我在学校请了假，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要亲口听听菊香的解释。先坐车回县城然后坐了两三个钟头的车，晕昏昏地又走了一个钟头的路回到了我的村庄，我径直来到了菊香的新家。门上窗上的大红喜字还贴着，菊香正在院子里摘豆角，看到我吃了一惊，一下站起来不知所措，我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皮和略微臃肿的身材，心底开始彻底绝望了。我马上转身离开了菊香的家，连头也没有回。 　　　　　　　　　　　　　　　　　 　　回到家，听父母亲摆谈我才知道了，菊香是被逼结婚的。姚二的一个亲威在县城开了家工厂，为了让毕业后在家务农的弟弟进那家工厂做会计，她父亲去求姚二的父亲，姚二的父亲竟提出让菊香嫁给他家有病的姚二作为条件。菊香的父亲满口答应，并说立即订婚。就这样，菊香与姚二被迫订了婚。菊香根本不答应，可是定亲那天晚上，姚二喝醉后竟爬到了她的房间她的床上，当然这件事是姚二的父母亲手策划并经过菊香父亲默许了的，她孤立无援，反抗根本不起作用。一个月后，菊香就嫁给了姚二。 　　　　　　　　　　　　　　　　　 　　我失眠了，回家的那天晚上，一宿没合眼。第二天逃也似地离家赶往学校，我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也不能为菊香做些什么，我恨自己。我那深爱的故土难离的小山村竟还有如此愚昧而荒诞的事，我只能叹息，为自己，更为菊香。 　　　　　　　　　　　　　　　　　 　　以后的日子，菊香的消息都是断断续续从母亲口中得知。我已经有好多年都不回老家了。一来毕业后刚参加工作忙得很，二来心情实在糟糕，不想面对家乡的那些陈旧的人和事。母亲说，菊香成亲后，生活得并不幸福，男人有病，是个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的货色，脾气倒挺坏，只会指手划脚喝酒抽烟打老婆，去城里的工厂上了几天班就被辞退回来了，田里地里的活几乎是菊香一人扛下，还要为家务忙里忙外。结婚后半年就生下一儿子，却在半岁后不幸夭折。一年后生了女儿，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就在去年，总算得了一个儿子，这时男人却又死了。家里面已经被超生罚款罚得差不多了，家徒四壁。我在想象着菊香的拖着三个小孩子的苦日子，也许是整日以泪洗面吧，我苦命的菊香啊。 　　　　　　　　　　　　　　　　　 　　此刻我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洗衣妇人就是我曾经爱过等过我的菊香，肩负生活重担的三个孩子的妈妈，我还是叫了一声：“菊香！”声音有些颤颤微微。她再抬眼看看我，怔怔地，眼光茫然，又低下头，继续洗衣，如同陌路，但我分明已经看到了菊香眼角流出的眼泪。 　　　　　　　　　　　　　　　　　 　　春节过后第三天，我回了我居住的城，半年后我将父母接来与我同住，从此失去了与小山村的联系，再无菊香的音讯。

路漫

	不错的散文，可本刊是故事刊物，不拟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