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朗
许多源于旧社会赌博业和色情业的俚语,在辞典的注释里突然失语,致使一些民间俚语失去源头……
山寨
“山寨”成为潮语风靡大江南北后,虽然不乏识者加以诠释,遗憾的是未见提及它源自香港,而且它还是一个从木屋区走出来的俚语。
木屋区是香港贫民聚居的地方。上世纪70年代香港经济起飞,这里涌现许多制造轻工产品的家庭式作坊,由于简陋的木屋沿山坡构筑,移居香港的广州人戏称这些作坊为“山寨厂”。
话说清代广州的妓院门禁森严,所在的街区前后出口都竖着排栅,妓女起居由“鸡佬”(妓院中的“保安”)监视,未经“事头婆”(妓院主人)批准不得私自外出,因此广州人形象地称妓院为“老举(妓)寨”,“寨”后来在广州语境中便成为含有贬义色彩的经营场所。
咸湿
“咸湿”这个俚语,不但年青一代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即使笔者这代人也感到费解。
话说清民年间,广州的下层市民———苦力、工人、学徒等工余找乐子,也要解决生理需要,彼辈全不理会天气炎热,常常浑身臭汗地钻进妓院里,炮寨(下等妓院)的姐儿事后少不了拿他们开涮,笑话这些又咸又湿的汉子“擒擒青”(鲁莽急色),由是“咸湿”融入淫秽下流的语境从妓院流出坊间。
“咸湿”后来简化为“咸”构成“咸片”、“咸猪手”等俚语,它不但是广州人形容淫秽的独特说法,还是一个很有趣的语言现象。众所周知,汉语无所谓性、数、格,自然也没有词性阴阳之分,但在语境中还是有区别的。例如“咸湿”仅指向男性,相对而言形容女性时,轻者叫“姣”,意思是妖媚,如“又怕生仔又发姣”,重者叫“淫荡”。因此在广州话中没有“姣佬”或“咸湿婆”的说法,倒不是现实中没有这类角色,而是广州人不兴这样说。
宵夜
岭南地处亚热带,昼长夜短,广州人因此养成饮茶和宵夜的习惯。
虽然如此,“宵夜”一词并非出自岭南。宋人《梦粱录》载:“除夕,内司(内务府)意思局(宫中机构)进呈消夜果子盒,盒内簇(集合)诸般细果:时果、蜜饯、糖饯等品。”“消夜”雅称“宵夜”,这名号古已有之。
《辞源》“宵夜”条注释说:“粤人夜市之食肆亦谓宵夜。”这说法欠妥。宵夜的食物包括粥粉面和糖水,广州人在晚饭后的余兴节目中享用这些食物叫“食宵夜”,而“夜市之食肆”则是吃宵夜的去处。严格地说,最早的“宵夜”是指晚饭,不过这晚饭不是住家饭而由妓院提供。
此话怎讲?旧时嫖客在高级妓院看中某妓女,不能肉帛相见径直进入温柔乡,须先在妓女房间摆一桌酒席。这席饭妓界叫“拦台饭”,席间自然少不了浅斟低唱,待到曲终人散,已是晓风残月。不知哪个嫖客或妓女灵机一动,居然把这个古色古香的“宵夜”翻出来,还成为岭南食俗的名堂。
关于“宵夜”,有民国年间的《羊城竹枝词》为证:“两岸青楼接酒楼,万星灯火夜无收。”如此星辰如此夜,虽然诗中“宵夜”一词未着一字,却可谓尽得风流。
现今常用的广州俚语中还有一些也是出自妓业,如“事头婆”(旧指老鸨,今指老板娘)、“白鸽笼”(旧指艇妓睡觉的房仓,现指逼仄的居室)、“野鸡”(原指街头私娼,现指经营不规范者)等。
遗憾的是,许多源于旧社会赌博业和色情业的俚语,在辞典的注释里突然失语,致使一些民间俚语失去源头。陈寅恪先生说得好:“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老派与流行的联系一旦断裂,无异于让文化碎片化。
笔者故有此一议:辞典能否对“出身不好”的俚语一视同仁,如实记录下岭南曾有过的万千世象,以便后人解惑释疑。
作者:陈小朗
(本文来源:
羊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