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红军马春元曾经长期住在干戈弄的支弄干戈里深处。他的每一天是从生煤饼炉开始的。清晨,他劈柴,煽火,炖开水,喝早茶。黄昏,他从干戈里踱出来,用他那爬过雪山涉过草地的脚板丈量干戈弄这一百七十米长、三四米阔的小巷,也不见得“胜似闲庭信步”。他总是偏仄在弄堂南侧墙边彳亍而行,躲着飞来飞去的摩托车、助动车和挤来挤去的小轿车,驱赶着它们屁股后面喷出来臭烘烘、热乎乎的尾气,斜低着头一路自言自语着什么……有人唤他,他会抬头含笑慈祥地应一声,再继续注视路面散他的步。几天傍晚不见马老,弄里的人就会说:“马老大概又住院了。”他有心脏病,发作了送医院,一缓解就出院,从不泡医院。1995年纪念红军长征60周年,时任嘉兴市委书记的王国平到陋巷慰问马老。不久,马老搬离干戈弄;再不久,传来马老仙逝的消息;再不久,马老的夫人也追伴而去。他们的几个孩子至今仍住在干戈弄深处楼房挤压下的平屋里。
不知马老生前是否清楚,他安度晚年的小巷,也曾是两军厮杀的古战场。这里原先是一个高墩墩,最早有多高多大,不详。到1949年前后,其坡底南达市图书馆,北到天宁寺河,东至现邮电局宿舍,西到倾脂河边(现商业幼儿园门口),有小石桥与肃穆的楞严寺相通。
据清末嘉兴秀才、名医陈仲楠先生(1880~1974)生前说,春秋战国时代吴越两国军队为争夺这块高地在此交战。后来,有人开发土墩种植林果蔬菜,在坡脚边筑小屋居住,形成小弄,因古时曾动过干戈而取名干戈弄,方志记载,元明时即有此称。直到上世纪50年代,高墩墩上的蔬菜还很茂盛,是市民的重要蔬菜基地,有蔬菜协会、合作社组织生产和经营。
清末,嘉兴府卢姓税务官在东边弄口北侧建起石库大宅门,世居于此。其子卢东海,名医、书画家,曾任嘉兴中医同业公会秘书长。其孙卢兆森,建国路大华药房老板,嘉兴西药同业公会主席。卢宅西边,几乎同时造起了徐家洋房,是一幢方形两层楼的青砖别墅,很精致。它的承建者是嘉兴当时有名的营造业主刘阿牛。洋房造好后主人并不在此常住,抗战时被日本侵略者中的军官占住。1949年以后,洋房作为敌产没收。东边弄口南侧,与卢宅相对的是国民党嘉兴镇镇长沈士模的洋房,有清水墙围住,里面的房子也很考究。沈士模,米行学徒出身,后入警界政界发家。因改造端平桥贪污,共产党执政后被镇压。
徐家洋房和沈家洋房1949年后一直是专区和县机关首长宿舍。徐家洋房内先后住过进城初期的专员张学义、陶振民,县委书记樊家禧、周平臣,县委常委魏玉伦(我曾见他掇个小凳坐在院子里悠闲地读《三国演义》),县财贸部长韩希观等。沈家洋房内先后住过地委书记李焕,县委书记徐永三、副书记张承贤等。
20世纪50年代初,干戈弄还是一条又短又窄且“瞒屁股”的小巷子。沈家洋房干戈弄一侧仅两户人家。一家于姓木匠;一家许姓小商,一门三吊闼的房子;西面就是高墩。
1953年,省立嘉中出动大批学生义务劳动,“愚公移山”,废了高墩墩上的蔬菜地,削平土墩,填满天宁寺河、倾脂河,拆去石桥,干戈弄也从少年路开通至今日的禾兴路。南侧市图书馆内明伦堂后面至商业幼儿园一片,至今残留着高墩墩的遗痕,比平地高出若干,与周边地面形成斜坡。
在平整后的土地上,陆续造起了平家弄一侧的地区卫生局,干戈弄一侧的商业局宿舍、邮电局宿舍乃至后来的乡企局宿舍、文化局宿舍等。再后来,卢宅及徐、沈两家洋房拆掉,造起了秀城区机关宿舍,扩建了市图书馆。
王洪合烈士的弟弟王连合曾住在弄内乡企局宿舍三楼,直到前几年逝世。女作家姚云在成名之前也居住在弄内的支巷深处,做着她改变命运的不懈努力。
干戈弄身处闹市而难得宁静。它没有现代化小区的门卫和花园,各种市井杂沓的音响和吆喝长驱直入,招摇穿过。远去之后,又复归于越发的宁静。夜晚,它也有夜生活悄然的躁动,但与大多数居民无有点染。它更像一座城中的古村落,住着许多沧桑老人,和平又从容。相互间没有麻将哗哗的烦扰,没有杯觥交错的热烈,也没有香车宝马的浓艳,倒常见在阳台上晾衣晒被侍弄盆景花卉时遥致微笑的招呼。老红军马春元过去之后,仍然有老干部和平民百姓一道,长年当街劈柴生煤饼炉。干戈弄的早晨照样常常是青烟飘绕,鸟语唧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