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南島民族－語言的分佈與族群的遷移

季人

	李壬癸教授　（台湾）中央研究院語言學研究所 前言 南島民族普遍分布於太平洋和印度洋中數千個島嶼之上，其地理分布最廣（佔全世界三分之二），人口也有兩億之多，是全世界幾個大民族之一。臺灣地區的高山族和平埔族都屬於這個民族。有證據顯示，他們和南洋群島的南島民族，尤其鄰近的地區，千百年來都保持交流往來，因此，本島上的少數民族並不是孤立的民族，臺灣也不是孤立的海島。 根據現有各種相當可靠的證據，臺灣南島民族在本島上定居大約有六千年的歷史了。整個南島民族當初很可能從臺灣開始擴散，大約五千年前才向南洋群島逐步擴散，一直到一千多年前才成為今天這種分布狀態。 南島民族的來源 臺灣南島民族都是從那裡來的？這是許多族人很關心而且常提出的問題。 對於沒有文獻記錄的民族遷移歷史，語言學家有三種不同的方法做重建工作： (一) 語言古生物學：用構擬的古語（同源詞）來推斷這個民族原來居住的地理環境。 (二) 遷移理論：愈紛歧的地區分化的時代愈早，也愈接近其原始的起源地。 (三) 地名研究：由地方的命名探求古南島居民的語言文化與自然環境的互動關係。 對於古南島民族的起源地問題，學者都不外乎利用這幾種方法來做一些合理的推測，所使用的材料和方法都是藉由語言學。他們所得的結果可以和考古學和文化人類學的證據互相驗證。 臺灣高山族和平埔族都屬於南島民族（Austronesian）。南島民族遍布於太平洋和印度洋中的島嶼以及東南亞的兩個半島（中南半島和馬來半島），北起臺灣，南至紐西蘭，東至南美洲西方的復活島，西至非洲東岸的馬達加斯加島，中間包括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尼、新畿內亞等地，但不包括澳洲，總人口超過兩億。這個民族的地理分布非常遼闊，佔全球面積的三分之二，而且都屬於島嶼性。其語言也相當紛歧，語言總數近一千種，約佔全世界語言總數的六分之一強。有關南島民族的來源，學者儘管有許多不同的看法，但可以歸併成兩大類：第一類認為來自亞洲大陸東南部或臺灣，第二類認為來自南洋群島。 有關南島民族的來源問題，各學科的學者曾經利用各種不同的證據來加以推測，從文化的、考古的、語言的證據加以推論。也有由不同行的學者合作，例如由考古學家與語言學家共同探討合作而成的論文。有的學者根據文化的特質來證明起源地是中國大陸華南一帶，有的學者根據語言古生物學的證據推論出中南半島、東南沿海一帶，以至臺灣，有的學者根據詞彙統計法與語言分布之紛歧情形而提出新畿內亞、麥拉尼西亞、臺灣、蘇門答臘等幾個可能性。 南島民族的遷移歷史 臺灣南島民族過去的歷史絕大部分都沒有文字紀錄，直到三百多年前才開始有一些文字的紀錄，尤其在荷蘭時代（西元1624-1662年）臺灣部分平埔族才有較詳細和可靠的記載。中國人最早和比較可靠的紀錄是明朝陳第在明神宗三十一年(西元1603年)所寫的”東番記”。因此凡是超過四百年前的歷史大都可說是史前史。 對於沒有文字紀錄的歷史，我們可以經由各種學科的知識和方法，包括語言學、考古學、人類學、遺傳學等，根據各種資料和線索來重建一個民族的歷史，也就是它的史前文化。利用科技整合的知識，我們可以推測南島民族的起源地、遷移路線和年代。所得的結果都只是假設（hypotheses）或學說（theory），一旦有新的資料和證據時可能就需要修正原先的假設，以便作更合理的解釋。假設不是憑空作臆測（conjecture），因為經假設求證所得的結論─學說─都要講究科學的方法。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一樣都注重科學的精神和方法。 語言學的方法可以推斷相對的年代，但絕對的年代至今仍然沒有很可靠的辦法，這就有必要藉助於考古學家所使用的碳十四斷年代的方法了。考古學的方法，可以根據地層的深淺以及出土的器物來判斷各文化層的時代先後及其所顯示的文化現象，但難以認定屬於那一種族群，這就須要語言學的鑑別方法了。對於族群的分類，語言學有較客觀的標準和方法。 現存臺灣南島民族最先落腳的地方大概是在臺灣中南部的平原，也就是現今南投縣及其附近，因為最古老的語言直到近代大都集中在這一個地區，包括：泰雅、鄒、布農、邵、巴則海、洪雅、貓霧拺等等各族。不同的族群後來才分別逐漸向北、向東、向南擴散和遷移。有些族的遷移和擴散只是最近二、三百年的事：泰雅族從南投縣仁愛鄉發祥村（瑞岩）向北和向東擴散，而布農族也從南投縣信義鄉一帶向南和向東擴散，前者侵佔了賽夏族的很多地盤，而後者卻侵佔了鄒族的大部分地盤。同樣地，排灣族、卑南族和阿美族也是向南逐漸擴散到臺灣南端。 臺灣南島語言的分布和民族的遷移－從語言現象所作的探討 臺灣的南島民族大約有二十種不同的族群（ethnic groups）。我們先談談其中幾個族群個別的起源地在本島何處，及其語言根據是什麼？再進一步探討這些族群的更早的起源地可能在那裡。 要探討一個民族的起源，首先要確定這個民族的親屬關係（geneticrelationship）。要證明親屬關係，最客觀可靠的辦法都是使用語言學的方法。人類學家從事民族的分類也都是根據語言學家的分類，就是以語言的現象和特徵作為主要依據。自從第十八世紀以來，歐洲語言學家累積了二、三百年的研究成績，發展出一套嚴謹的歷史比較方法（historical comparative methods），可以用來證明語言之間的親屬關係。 在確定語言之間有親屬關係之後，還要進一步探討它們之間的親疏遠近，也就是如何分支分類（subgrouping）的工作。這種工作實際上要比證明語言的有無親屬關係要困難得多。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可能的分類法很多，尤其語言或方言的數目多的時候，其可能分類法是上萬種的。好在絕大多的分類法因可能性極低，很容易排除，只有幾種較有可能的分類法才要詳細加以比較，最後才選定其中一種最有可能的分類法。 凡是有親屬關係的語言（如漢語、英語、南島語），今日無論其地理分布多廣大遼闊，在當初還沒有擴散（dispersal）之前，這一群語言一定有一個共同的起源地，我們可以管這個叫作「原始居留地」或「祖居地」（homeland）。愈早分裂的語言距今年代愈久遠，彼此之間的差異也愈大：愈晚分裂的語言，彼此之間的差異也就愈小。同時，愈早分裂的語言距離祖居地愈接近：愈到後期的擴散，距離祖居地也就愈遠。這是就一般常理而言，當然也會有例外，偶有民族”回流”的情況。 我們要追溯一個民族的遷移歷史就需要以下幾方面的語言學知識： (一) 這個語族的各種語言和方言的地理分布狀況。 (二) 該語族內部的關係，也就是它的正確分支和分類（subgrouping）方法。 這些都需要做實地的語言調查、分析和研究，所得的結論得要有充分的學理作根據。這也就是說，要檢驗語言的各種證據，並要能確定那些語言現象是關鍵性的，而那些是次要的，才能選擇最正確的分類方法。 今天對於臺灣本島各個族群的調查研究和分類工作，有些成果已經可以用來推斷該一族群的發源地，而有些族群尚有待作進一步的研究。 （一）泰雅族（Atayal） 泰雅語群佔臺灣北半部，從臺北縣烏來鄉一直到南投縣仁愛鄉各縣境內都有泰雅語群的人居住。在語言分類上，泰雅語群首先分為泰雅語（Atayal）和賽德克語（Seediq）兩個亞群。泰雅語再進一步分化為賽考利克(Seqoleq)和澤敖利(Tseole)兩個分支，從地理分布來看，賽考利克方言的區域最廣，包括臺北、宜蘭、桃園、新竹、臺中、南投等六縣境內都有，在地理上也都連續：其次是澤敖利方言，宜蘭、新竹、苗栗、臺中、南投等五縣境內也都有，大都在邊綠地區。賽德克亞族主要方言都在南投縣仁愛鄉，其中太魯閣方言（Truku）遍佈於花蓮縣秀林、吉安、壽豐、光復、豐濱、卓溪、萬榮各鄉。很顯然地泰雅語群最紛歧的區域集中在南投縣仁愛鄉。由此可以推測，這個語群最先在仁愛鄉內開始分化和擴散。 （二）布農族（Bunun） 布農族主要分布於臺灣南半部中央山脈一帶，從南投縣仁愛鄉、信義鄉起，南到高雄縣桃源鄉，東到花蓮縣、臺東縣許多鄉和村落都有。在語言分類上，布農語共分五種方言： 1.Takituduh(舊稱卓社群) 2.Takibakha(舊稱卡社群) 3.Takbanuaz(舊稱巒社群) 4.Takivatan(舊稱丹社群) 5.Isbukun(舊稱郡社群)。 以上五種方言都見於信義鄉。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布農族是從信義鄉開始分化和擴散。 （三）鄒族（Tsou） 鄒語群分為北鄒與南鄒，在地理上大致相連續：北起南投縣信義鄉，經嘉義縣阿里山鄉，南至高雄縣三民鄉和桃源鄉。北鄒原有四個方言，從北到南為久美、Iimucu、特富野、達邦。南鄒包括高雄縣三民鄉的卡那卡那富(Kanakanavu)和桃源鄉的沙阿魯阿(Saaroa)。卡、沙兩族不僅地理上相鄰接，而且語言上也相當接近。 從語言上來看，北鄒和南鄒雖然關係還算密切，但相去甚遠，是否真正屬於同一個語支，還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目前我們暫且依照一般學者的看法，認為北鄒和南鄒同屬一個支群。北鄒和南鄒之間的語言差異相當大，音韻、句法、構詞、詞彙都如此。相對的，南鄒的卡語和沙語之間的差異並不大，可見它們分化的時代不會太早，但比起北鄒內部的分化卻要早得多，至少有數百年或一千年之久了。 （四）魯凱族（Rukai） 魯凱族的地理分布包括：(１)屏東縣霧台鄉，(２)高雄縣茂林鄉，(３)臺東縣卑南鄉等三處，在地理上並不連續。魯凱語共有六個方言：(１)霧台鄉的霧台(Budai)方言，(２)霧台鄉的大武(Labuan)方言，(３)臺東縣卑南鄉的大南(Tanan)方言，(４)高雄縣茂林鄉的三種方言(舊稱下三社)：茂林（Maga）、多納（Tona）、萬山（Mantauran），其中以萬山方言的差異最大。下三社的另兩個方言茂林和多納，相當接近，應無可疑。大南和大武雖然在地理上離得很遠，但語言上它們卻非常接近，從語言的各種現象來看，霧台和大南、大武應合為一支。根據以上的語言現象，我們可以推測魯凱語群的起源地大概在北部茂林鄉萬山村舊址到多納村那一帶，後來才向南擴散。 （五）排灣族（Paiwan） 排灣族地處臺灣最南端，可分為兩個方言群：東南支和西北支。目前要作排灣方言的分類仍有困難，但各地方的排灣人彼此溝通並沒有多大問題。排灣和卑南（以至魯凱）的關係比其他語言都較密切。日治時期早期還分不清排灣和魯凱。排灣族的起源地在其分佈地的西北端，約在四百年前才向南、向東擴散。 （六）卑南族（Puyuma） 卑南族主要有兩個方言群：一是南王方言，另一是卑南鄉各村的方言。南王方言保存古音（濁塞音），其他各村的方言都有不少的演變。 卑南族分布於臺東市南王里、寶桑里以及臺東縣卑南鄉各村。 （七）賽夏族（Saisiyat） 賽夏族有兩個方言：一是以大陸為中心的北部方言，另一是以東河為中心的南部方言。兩者之間的差別並不大。賽夏族人日常大都說泰雅語或客家話，他們自己母語的生機已岌岌可危了。 賽夏族分布在兩個地區：一在北區新竹縣五峰鄉（大隘村及花園村）及北埔鄉（內坪村及大坪），另一是在南區苗栗縣南庄鄉（東河、蓬萊、南江、西村、獅山等五村）及獅潭鄉（百壽村）。 （八）阿美族（Amis） 阿美族可分為五個方言群：(一) Sakizaya，(二) 北部方言(南勢群)，(三) Tavalong-Vata' an(馬太安)，(四) 中部方言(海岸群與秀姑巒群)，(五) 南部方言(卑南群與恆春群)。阿美族分布在臺灣東海岸，包括花蓮、臺東、屏東三縣的縱谷平原上。近年來有不少阿美族人因工作而遷居臺北縣、市，成為都市原住民。阿美語在花蓮縣北部為最紛歧，也就是它擴散的起源。 值得注意的是，住在花東沿海一帶的並非都是阿美族，有一小部分是一、二百年前從宜蘭遷移過去的噶瑪蘭族（一般叫做”加禮宛”），另有一小部分是從臺灣西南部平原遷移過去的西拉雅族。 （九）雅美族（Yami） 雅美族是屬於菲律賓北部巴丹語群的語言，跟巴布延（Babuyan）、伊特巴亞特（Itbayat）、伊瓦丹（Ivatan）等語言很接近，而跟臺灣本島上的語言都離得相當遠。蘭嶼有六個部落：紅頭、漁人、椰油、朗島、野銀、東清。方言之間的差別不大。大約七百年前雅美人才從巴丹群島遷移到蘭嶼。 搶救台灣的南島語言和文化 有關臺灣南島民族的各種研究工作，包括傳統的社會、文化、語言、技術、藝術、音樂、舞蹈等等，以往所做的實在不夠多，也不夠徹底，而這些知識的保存有時間性，不容許研究工作者慢慢去調查研究。現在如果不及時去搶救，有些就要永遠消失了。事實上，有些早已失傳了，有些卻已接近消失的邊緣了。平埔族大都如此，高山族是否也都會遭受同樣的命運？這實在有賴於更多有心人的關懷和努力，單靠少數幾個人的努力，無論如何是不夠的。我們大家應該設法維護和發揚這些有價值的文化，並延續它們的生命。 誠然，要保存少數民族的傳統技藝和文化是相當艱巨的工作。我們都得要盡一分心意，盡力而為。只要我們認為這種工作有重大的意義，我們就得努力去做。我們相信：保存我國境內各種民族的語言文化將可以使中國文化的內涵更豐富、便完美。 臺灣南島民族的語言文化在學術上是一個寶庫。過去數十年來，許多外國學者都不惜花費鉅資，不遠千里而來研究。我們近在咫尺，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之便，更應珍惜，加以研究、保存。 每一種民族都有它自己的特色和傳統，沒有必要為了順應時代的潮流而完全放棄自己的傳統文化和自己的母語。全盤地漢化或西化等於完全否定自己的根源，到頭來迷失自己，造成對國家和個人的雙重損失。臺灣南島民族何去何從，這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土著虎尾

	臺灣南島民族在本島上定居大約有六千年的歷史了。够悠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