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寻灯的孤独僚人
岁月如开刃长刀疾掠而过,十五年京城的风雪,却厚厚将我包裹,将我包成了冰冷,裹成了孤独。
十五年来,我蛰居北京著名的学院路五道口,却瑟缩着身躯和灵魂。我寻找京城的贝侬,寻找寻找光芒和雨露。
但甚么也没有找到。在这所国立重点大学里,本有几个贝侬的——而且其中有来自河池的现已贵为环境学院的院长,然而大家终究各行其是,除了偶遇时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以外,并无太多的言语。
学校的人事处有一位女性贝侬,年已四十有五,姓王。王老师待人和蔼,观之可亲,我因于探亲差旅报销等事与之有系,但有所求,她便温容软语,签了字。我颇为喜欢这个贝侬,但终究无法达成深交之愿。我偶到她办公室,某次,开口以壮语,王老师也以壮语应答,不料办公室几位同事甚以为异,王老师竟面现尴尬之情,改以国语,我便也随之。经此一事,我心中对这位贝侬颇有微词,感情——那淡弱的感情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便渐渐趋于微茫了。
京城十五年,以帝都之大,我竟寻不得一个贝侬朋友。时时思念故乡,百无聊赖之际,到学校图书馆阅客最少的角落,颇费了几分气力,终于找到一本百越旧籍,然而目睹其中“獠”字纷飞,顿觉惨目伤心,心中不由涕泣,遂归。
内心之孤独怆然,由此可见。
找不到贝侬挚友。
找不到壮泰书籍。
找不到贝侬沙龙。
找不到贝侬文社。
什么也找不到,至少很难找。
北京十五年,我的自我感觉,就是一条入了海的淡水鱼。本来,我的家乡在充满淡水和山峦的家园,家园虽小,但那里沟渠相交,鱼儿成群,山腰上小牛的身影被夕阳拖长到山下金色的稻田。不料一朝寻得小小功名,落入京畿红尘,陷入大海,这里纵然水草丰美,我却找不到适合我生命的营养,只能做徒然的挣扎。
似乎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十五年之后,我看到了路灯。这盏灯,我不知道她有多大的功率,但我确然已经看到了一丝光芒。这盏灯的名字叫僚人家园。
下篇 呼吁长大翅膀的僚人
学校有一名来自山东青岛的院士,素不相交,后因日本朝日新闻社采访其关于民国时火烧赵家楼的历史旧事,我为组织者,遂得交结,渐与厚。其父乃前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杨振声先生,为沈从文恩师,赵家楼的纵火者,著有小说《子君》,名噪一时。
杨院士屈尊听过我关于民族命运的微言小义。身为地质学家的杨先生说了一个故事。寒武纪时,有一个小岛上,繁盛生息一种不知名的飞鸟。彼时,飞鸟翅膀虽小,但小岛周围海偃风轻,遂安然飞翔万年而不灭。后地质条件巨变,山崩海涌,风兴浪起。飞鸟多被浪击于地,被风逐于岩,族群渐绝。当此亡族之际,小翅膀飞鸟开始进生命演变。一部分渐渐进化出大翅膀,翱翔于天空,搏击于风浪,虽多有伤亡,但族群终于重新兴盛;另一方部分则将原先的小翅膀退化,退化成背后的小突突,不与风浪斗,匿身于岛上岩缝之中,偃旗息鼓,悉倏苟且,虽不见万丈光辉,却无风浪伤害之虞,终于也得重新兴盛。
杨先生说,生存之道多多,或不惧风浪不畏生死进化出大翅膀翱翔长空俯瞰天地,或退化为小突突偷生于阴暗潮湿之岩缝,二者皆得生存。其异者唯气势也,尊严也,见识之广狭也。
今观学校中贝侬的状况,却现出一片甘心退化为小突突,拒绝进化出大翅膀的景象。许多贝侬似乎不愿意让学校的大量教师同仁知道自己的贝侬身份,也不乐意彰显自己的壮族文化标识和壮族文明。深恐彰显之,则有远离主体族群之嫌,进而有碍职业生涯的前趋,一官半职的晋升。这是小突突心态的反映。没有大翅膀的激越思想。只要有理有节,彰显自身优秀文化,同时奋斗不息,大族自当刮目相看,奈何采取隐藏之策,匍伏行于岩缝之中?学校外语系之默罕默德教授,从来彰显自己的维族特征和伊斯兰文化,照样行于学校,赢得尊敬,终于贵为外语系院长,我校贝侬,当愧而思之!
贝侬挚友,来呀!
壮泰书籍,读呀!
百越文明,行呀!
贝侬沙龙,起呀!
贝侬文社,兴呀!
我不要再做孤独的贝侬。京城贝侬,抬起我们高昂的头卢,团结起来!